回家的路上，八百萬百有意無意低總是用眼角的餘光去看早林夢川。她自以為很隱蔽, 其實早就被發現了。

忍了幾次, 早林夢川忍不住開口道：“百百, 你有什麽話就直說吧。”

八百萬百的臉頰微紅, 用很小心的語氣問道：“夢川姐姐，初中的生活好玩嗎？”

早林夢川思考了一秒鐘, 自己到底是說真話, 還是說假話, 最後很誠實低回答道：“挺無聊的。等到百百升上了初中，想來感覺是跟我差不多的。”

超過同齡人太多了, 兩人很難說到一個層次上去。

“那能跟我說說嗎？”八百萬百已經是一米六了, 但依然要微微擡高下巴才能和早林夢川對視。

“嗯……比如, 女生大多會聚集在一起，談談服裝、首飾之類的，並不是說談論這些就很膚淺, 但當我問到她們, 對未來的打算的時候, 她們大部分表示的都是得過且過。”早林夢川的語氣有點可惜，也有點恨鐵不成鋼的意味，“明明都已經是初三生了，畢業以後就是高中生, 離走上社會差不了多久，結果還是渾渾噩噩的。”

八百萬百抿了抿嘴，笑道：“夢川姐姐肯定已經有了對未來的規劃吧？”

“當然。我可是要成為知名英雄的。”早林夢川的語氣非常肯定, 仿佛此刻的她已經戴上了榮耀的冠冕，成為舉世聞名的職業英雄。

“真好。”八百萬百暗暗吸了一口氣，繞了一大圈的話終於說了出來，“那夢川姐姐在班上，有喜歡的人嗎？”

就算是沒有男朋友，也可能會有喜歡的人吧？

雖然……她想象不出什麽樣的人才能和太陽並肩。

“喜歡的人啊……”早林夢川還真的認真地想了又想，在八百萬百緊張的目光下，搖了搖頭，“沒有，男生都太幼稚了，看不上，我還是喜歡可靠的人啊。”

喜歡可靠的人……

八百萬百把這句話咀嚼了一下，心中長舒了一口氣，卻又有點悵然若失。

怎樣才能被稱為可靠呢？

“真希望我能變成一個可靠的人啊……”八百萬百小聲嘀咕。

不料這句話竟然被早林夢川給聽見了，她側過頭，把八百萬百垂在臉頰兩側的頭發給撩到了耳後：“不用變，百百只要做自己就足夠了。”

八百萬百的耳朵一下就紅了一層，她沒想到自己不小心把心裏話說了出來還被喜歡的姐姐聽見了！不過反正也聽見了，她幹脆就破罐破摔地說道：“但是我想跟夢川姐姐永遠在一起啊。”

早林夢川聽見這句話，心裏微微泛起了波瀾。

雖然不記得具體的時間，但在她的記憶裏，她應該不止一次聽到過這句話。

想要永遠和你在一起。

想要和你永遠不分開。

這句話很幼稚，卻也包含了最熾熱最純粹的願望。

早林夢川沒有嘲笑八百萬百的天真，而是耐心地說道：“當然，我們可以永遠在一起的。”

“一起玩嗎？但是夢川姐姐現在就一直沒時間跟我一起，總感覺你在騙人誒。”八百萬百一針見血地說道。

盡管才十歲，但一般的謊言已經騙不了她了。

早林夢川聳聳肩，說道：“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大人的永遠在一起，和小孩子的永遠在一起，是不一樣的。”

“哪裏不一樣？”八百萬百不依不撓地追問，“不都是不會分開的意思嗎？”

“不是哦，等百百長大了，就會有更多的新朋友，也會找到男朋友，然後和喜歡的人結婚，互相扶持直到生命結束，這種才叫永遠在一起呢。”

八百萬百脫口而出：“那我和姐姐結婚不好嗎？！”

早林夢川這下是真的笑了。

沒想到百百總是擺出一副我很成熟的樣子，其實內心還是個小孩子嘛。

“兩個女孩子怎麽能結婚呢？”早林夢川用指腹揉了揉八百萬百的圓潤的嬰兒肥，“等你以後有了喜歡的對象就知道啦。”

“兩個女孩子為什麽不能結婚？”八百萬百固執地說道，“夢川姐姐，你這是偏見。”

“啊，我不是這個意思……”早林夢川語塞，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說得太詳細，怕八百萬百聽不懂。說得太簡單，怕她又覺得自己在糊弄她。

就在早林夢川左右為難的時候，八百萬百的眼圈已經開始泛紅，她用力地甩開了早林夢川的手，自顧自地往前跑。

“百百！”

早林夢川喊了她一句，沒能叫住她。

擔心她出事，早林夢川連忙打了個電話給八百萬媽媽。她不好解釋自己為什麽和百百鬧矛盾，只能籠統地說了一句百百自己一個人先回去了，她有點擔心，讓司機趕緊去接百百。她們的手機上都是自帶定位的，倒是不用擔心走丟。

早林夢川想，也許是她錯了，她的語氣太重，百百還是個孩子呢，需要更加溫柔才行，用對周圍無知同學的態度對她是不行的。

還是明天給她帶個禮物吧，作為道歉，接下來要好好履行諾言，不能太疏遠她了。

打定主意，早林夢川回家了。

她也沒想到，在半夜的時候，會接到八百萬家打來的電話。

八百萬媽媽用心急如焚的語氣對她說，百百失蹤了，極有可能是被綁架了。

“這不可能！手機呢？”早林夢川猛地從床上坐起，失態地問道，“百百身上還有定位器！”

因為小時候被綁架過，所以對兩個小孩的安全，家長看得非常重。

“手機和帶著定位器的衣服在一個垃圾桶裏找到了，百百是不會做這種事情的。那個地方恰好沒有攝像頭，不知道是誰扔的。”

從聽筒裏能夠聽出八百萬媽媽壓抑著的哽咽和慌張：“夢川，你們最後分開，百百有沒有說她要去什麽地方？”

“……沒有，百百沒有跟我說話就跑走了。”早林夢川已經穿好了衣服，“您別急，我也去找她，一定能找到她的。”

早林夢川沒有像無頭蒼蠅一樣亂找，她另辟蹊徑，查了八百萬百的手機通訊記錄，出乎意料，最後一個電話不是她家裏打過去的。

查了一下這幾個陌生號碼之間的關聯，早林夢川大概能想到，八百萬百為了得到最後一個人的手機號碼，中間輾轉了好幾次。

而這最後一個人，她差點都沒想起來是誰，回憶了好久才後知後覺地想到，他是今天跟她說過話的一個男生。

這段通話時長，持續了大概兩分鐘左右的時間。

後面的事情就很順理成章了，早林夢川一個電話打過去，男生誠惶誠恐，語氣從欣喜轉為恐懼也不過是十幾秒鐘而已。

“你把八百萬百藏到什麽地方去了？”早林夢川冷漠地問道，“這是你的最後一次機會，不要浪費。”

男生的呼吸粗重，似乎很想掛掉電話，但內心深處尚有一絲理智保存。

不管是八百萬集團，還是早林集團，都不是他能抗衡的。及時回頭，還有一絲活命的機會。

按照男生給出的地址，早林夢川坐著車飛也似的趕了過去。在路上，她通知了八百萬百的爸爸和媽媽。

這是一間地下室，很貧民化，是八百萬百這樣的大小姐絕對不會去的地方。她被反綁著雙手，嘴上還貼著膠布。聽到淩亂的腳步聲，她的臉上沒有畏懼，反而充滿了鬥志和不屈。

“唔……唔唔！！”看見早林夢川，她的眼睛瞬間亮了。

早林夢川嘆了口氣，給她解開繩子。當然，最先要解開的，是她嘴上的膠布。

“說吧，到底是怎麽回事？”早林夢川淡淡看了她一眼，“雖然他比你年紀要大，但我可不相信，這樣的人能綁得住你。”

這話說得，八百萬百又是羞愧又是後悔。

“也……沒什麽，就是一時大意。”她支支吾吾地說著，目光躲閃，“對不起，夢川姐姐，以後不會了……”

“你呀。”早林夢川沒有繼續追究，這是八百萬爸爸和媽媽要做的事情，她站起身，金色的頭發在昏暗的室內都暗淡了不少，“先不說了，這間地下室還挺不好走的，我們先離開這裏。”

“好……夢川姐姐，你有沒有覺得……好像地在搖晃？”

“什麽？”

這是早林夢川在失去意識之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她只來得及把八百萬百往身下藏，緊接著就腦後一痛，什麽都不知道了。

她感覺自己的意識飄蕩了很久很久，終於，在半夢半醒的時候，她聽見了兩個陌生的聲音在說話。

“……很抱歉……膝蓋、韌帶都有不可逆轉的損傷……是的，不能再劇烈運動了……”

“需要覆建……不可能，職業英雄的話……不要讓傷者太傷心……”

說話聲中還夾雜著抽泣、哽咽和各種嘈雜的聲音，讓早林夢川的腦袋都在隱隱作痛。她迫切地希望周圍能安靜下來，因為沒有人聽她的，以至於她竟然猛地掙紮了一下，徹底清醒了過來。

“你醒了！夢川！”

早林媽媽驚喜地叫出了聲，立刻有一大夥人沖了上來，把早林夢川團團圍住。

“夢川，你還好嗎？你有哪裏不舒服？”

“夢川姐姐，你哪裏痛嗎？”

醫生看見早林夢川的眉頭都可以夾死蚊子了，連忙把這些人轟出去：“病人目前需要休息，請各位不要來打擾。”

早林夢川的手指顫了顫。

這個醫生的聲音，和她在夢中聽到的聲音一模一樣。

她微微低頭，目光落在打滿繃帶和石膏的雙腿上。

看樣子，自己聽到的不是夢話，而是事實。

她做不了職業英雄了。

早林夢川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這樣的情形，也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事情。假如這不是游戲而是現實，她的夢想才剛剛起航，就遇上了礁石徹底沈沒，這是多麽可怕的一件事。她不由地深思起來，如果放在現實世界，她能不能承受得了這樣的打擊呢？

她的沈思放在別人眼裏，就是極度的絕望和自我厭棄。早林媽媽在門口哭得肝腸寸斷，早林爸爸都撇過頭去暗暗抹眼淚。八百萬一家站在幾米遠的地方，不敢靠近。

八百萬百捏緊了雙拳，臉上是茫然和深深的羞愧。她不知道事情怎麽就變成了這樣，她的一次無理取鬧，代價是夢川姐姐這輩子的英雄夢想。

這個代價太沈重了！而且，為什麽出事的不是她自己？！她寧願、她寧願被天花板砸中的人是自己啊！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八百萬百在心裏默念了無數次的對不起，直到三天後早林夢川的病情徹底穩定了，才有機會當面說出口。

原本的八百萬百是一朵盛開得燦爛而又稚嫩的花朵，如今，看起來就像是被風雨摧折了一般，頹喪、悲傷，還有一點經歷了沈重打擊後蛻變而出的成熟。

“夢川姐姐……”話才開了個頭，她的眼淚已經撲簌簌地落下了，“是我對不起你……”

八百萬百端正地行了個土下座，眼淚打濕了眼前的一小塊地面。

“是我無理取鬧，是我不該到處亂跑，都是我……”

才十歲的小女孩已經體會到了什麽叫做後悔到心痛。

幾分鐘後，她聽見病床上的人說道：“百百，你過來。”

八百萬百乖巧地挪了過去，依然是垂著頭，一副任憑打罵的樣子。

“你確實有錯，無理取鬧、到處亂跑，這些都是你做錯的事情。但是……”早林夢川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示意她坐過來，“但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不是你，而是那個綁架你的人，你知道嗎？不要亂把責任攬到自己的身上，否則你會活得很辛苦。”

“不是我？如果不是我亂跑……”

“你知道嗎？那個男生，表面上對我很親近，其實背地裏，早已經心懷怨恨。他怨恨我能夠輕松地拿到雄英高中的推薦信，怨恨我這輩子不用工作就有花不完的錢，怨恨我天生下來就家境不凡，種種怨恨，讓他做出了這樣的舉動，你最多就是個□□，沒有你，也還會有別人。”

早林夢川的語氣很平淡，仿佛在說一件和自己無關的事情。

八百萬百的眼淚已經止住了，她楞楞地看著早林夢川。

早林夢川靠在床頭上，悠悠地說道：“但他不知道，我的個性雖然讓我有用不完的錢，但其實對我想要成為一個職業英雄毫無幫助，我的一切都是靠我自己日夜訓練出來的。而他自己呢？除了怨恨，什麽努力都沒有做。”

八百萬百抹去了眼淚：“我會讓他付出代價的。”

性格溫柔不代表好欺負，身為貴族之女，八百萬百絕不是忍氣吞聲之輩。

看見她終於有了一點精神，早林夢川伸手，掐了一把她的臉蛋。

“好了，就算做不了職業英雄，難道我就不能做些別的嗎？我已經決定了，我要去經商，我要成為這個世界上最有名的商人，正好還能和我的個性互相配合。不是羨慕我這輩子不用為錢發愁嗎？那我就讓他們更羨慕一點，羨慕到吐血。”

早林夢川摸了摸頭發，雖然受了重傷，但金色的發絲在陽光下依然耀眼。

“是金子，在哪裏都能發光。因為沒有成為職業英雄就消沈下去，那也未免太小看我了。”

八百萬百呆呆地看著她，看著她的臉上再次掛上了張揚的笑容，仿佛什麽都沒發生一樣。

真好啊，這就是在冬天的時候得到了一縷陽光的感覺嗎？

這樣好的人，誰會不想和她永遠在一起呢？

如果能成為只屬於自己的太陽，那就更好了吧。

還年幼的八百萬百，隱隱約約地知道了，什麽叫做獨占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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