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林夢川知道, 面對這種自己正面對上後完全沒有勝率的敵人，她的機會只有一次。

所以, 她必須一擊即中。

“別過去！”歐爾麥特聽見格蘭特裏諾突然慌張地大喊。緊接著，一個人影從他身邊躥了出去。

“言林少女？！”歐爾麥特驚疑不定，伸手想要拽她，她的背後卻好像長了眼睛似的, 一扭腰，從他手臂下繞了過去。

近了，越來越近了……

言林夢川擡起頭，說出了這句她反覆咀嚼了無數次的話。

“我詛咒你, 去死吧。”

她的聲音冰冷, 語氣熟稔，像是排練了許多遍一樣。

事實也確實如此。

為了這一句成功的詛咒, 她讀檔了十六次。

第一次，她被天上飛的那個老爺爺抓住了。

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她被歐爾麥特抓住了。

第六次，好不容易逃脫了歐爾麥特的巨掌, 結果因為沒有估算好距離，詛咒沒有生效。

第七次, 因為沖得太前，被那個男人的威壓給鎮住，白白送了一條性命, 甚至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自己就回到了游戲的初始界面。

第八次, 速度太慢，讓敵人反應過來，扭斷了脖子。在短暫的窒息後，她被迫回到了初始界面。

一直到第十五次，她終於距離成功只有一步之遙。之所以失敗，是因為她錯估了自己對疼痛的耐受性。在詛咒生效後，席卷全身的劇痛讓她立刻放棄了這最成功的一次存檔，退出了游戲，將自己調到了中檔的疼痛度重新拉到了最底端。

這是第十六次存檔。

成功避開了天上飛的那個人，成功躲過了歐爾麥特抓來的手，趁著那個男人的註意力還在歐爾麥特身上，立刻發動個性。

詛咒成功了。

細密的疼痛從心臟蔓延開來，像是有無數只蟲子在啃咬她的血肉。盡管還是感到痛苦，卻已經在能夠承受的範圍內了。

言林夢川喘了兩口，將喉嚨口那黏膩的血液咽了回去，滿嘴都是鐵銹的味道。有什麽東西在逐漸地從她身上剝離，帶走的，不僅僅是她的體力、活力還有精神。

她垂眼，用手撈起肩膀上的一縷頭發。

原本烏黑亮麗的發絲，如今變得幹枯，顏色在飛快地褪去，眨眼間，已經白了一半。

這就是……她要付出的代價嗎？

言林夢川用力咬了咬舌尖，拉回自己恍惚的思緒。

不行，她現在還不能死，萬一她死了，詛咒施展到一半，結果對面的敵人沒死，那她豈不是虧大了？

已經是臨門一腳的事情，絕對不能功虧一簣！

只是，她實在是太累了。

言林夢川搖晃著身體，噗通一聲栽倒在地。歐爾麥特飛速上前，接住了她。

“言林少女，你沒事吧？！”歐爾麥特小心翼翼地捧著她，好像下一秒她就會化作無數的碎片。

“我沒事，你放心好了。”言林夢川聽見自己這麽回答。

但實際上，她一點都不好。

隨著她的嘴唇開合，溢出的血液從嘴角滑落。她以為自己神色平靜，其實從歐爾麥特的角度來看，她已經因為疼痛而面色慘白，瞳孔渙散，聲音低得連歐爾麥特也幾乎聽不清。

速度更快的格蘭特裏諾回來了，他低聲說道：“AFO死了。”

死得徹徹底底，幹幹凈凈，再也不可能覆活。

“他是……怎麽死的？”

歐爾麥特以為自己在這一天的時候，會很開心，終於為師父報了仇，但他沒有。

假如讓AFO死亡的代價是一命換一命，他寧願是自己去換。

“生命衰竭。”格蘭特裏諾語氣覆雜，“或者說，是被這個女孩子詛咒死的。”

要不然，一個剛剛還活蹦亂跳的人，怎麽可能轉眼就死了。

格蘭特裏諾檢查得很仔細，AFO全身肌肉萎縮，心臟停止，表情定格在一瞬間，原本的得意還沒有褪去，似乎有點驚訝。

這些都無關緊要了。

歐爾麥特捧著言林夢川因為疼痛而微微抽搐的身體，輕聲哄道：“言林少女，我們去醫院，你……你很快就會好的，你會好的，會好的……”

說到最後，他反覆喃喃著那幾個字，也不知道是在哄誰，好像這樣就能減輕她的痛苦，也讓他冷靜一點。

言林夢川的意識越來越模糊，已經看不清歐爾麥特的臉了。冷汗從額頭滴下，流進了眼睛裏，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

再等等，這個周目還沒有結束，她還沒有達成結局。現在退出，等下又要重來一遍。

言林夢川再次咬破了舌尖，可惜這次效果不是很好，一股一股像浪潮一樣的疼痛讓她產生了耐受性。昏昏沈沈之間，她感覺到自己被轉了手，放平在床上。

嘈雜的聲音越來越少，耳邊逐漸安靜了下來。忽然，她的精神好了點，意識也清明了些。

“……很抱歉，我沒有辦法。”蒼老的女聲低沈，有點熟悉，“我只能做到這樣，但這其實也是在透支她的生命。”

啊，是治愈女郎。

言林夢川忍住刺痛，睜開了眼。

還有相澤消太。

言林夢川張了張嘴，又嘔出了一口血。這血液裏還混雜著內臟，惡心又骯臟。

我可真慘。

言林夢川有種想要個鏡子的沖動，可惜她說不出話來，相澤消太肯定想不到她現在不想著自己快死了，而是想看看自己現在的形象。

“言林夢川！你這個蠢貨！你怎麽敢做出這種事情！”相澤消太拋棄而來所有的風度和儀態，近乎咆哮，雙眼紅得駭人，緊緊握著床頭欄桿的手臂上青筋暴起。

“相……澤……老師……”言林夢川含糊不清地嘟囔。

“言林少女……”歐爾麥特站在她的床邊，似乎想說什麽，最終還是沈默了。

言林夢川努力的扯出了一點笑容。

太難看了。

相澤消太的心像是一雙大手死死地攥住，隨心所欲的揉捏，鈍痛讓他喘不過氣來。明明他沒有受傷，身體卻在發冷，甚至開始頭暈目眩。

她要死了。

就在他的面前。

“詛咒……有沒有辦法解除？”

看似站得筆直的相澤消太，此時全靠那根欄桿支撐身體，才不讓自己倒下。

言林夢川看了他一眼。

“咳咳……”她吐出了堵在喉嚨口裏的血塊，短促地吸了一口氣，總算是能斷斷續續地說出話了，她對如何解開詛咒避而不談，轉而說起了另外一件事，“相澤老師，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難道不應該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嗎？”

相澤消太沈默著聽她說。

“就連、咳咳，就連我的個性都知道，我咒死了人，就要用我自己的命去賠，那個男人……憑什麽就能好好活著呢？”言林夢川閉起了眼，眼前飛快地閃過在廢墟裏看見的一幕幕畫面。

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一具具屍體被職業英雄們從倒塌的房屋裏背了出來。還有許許多多，被埋在了石塊下面，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被收斂。

這樣一個罪惡滔天的人，卻不會受到死亡的懲罰，只是被關起來而已。

最重要的是，言林夢川親眼見過男人的本事，除了歐爾麥特，沒有人會是他的對手。

可是，歐爾麥特老了。

等他不行了，還有誰能是他的一合之敵？敵聯盟裏還有傳送個性的人，萬一在若幹年後，男人被救出去了呢？

最好的辦法，就是一勞永逸，永除後患。

“他必須死……相澤老師，他必須付出代價……”言林夢川輕聲說道。

咚！

相澤消太一拳錘在了欄桿上：“但不是讓你用你自己的命去換他的命！言林夢川，你平時看著這麽聰明，怎麽這個時候就這樣愚鈍！”

若不是此時她躺在床上命不久矣，相澤消太真的恨不得用手拽住她的衣領搖晃，看看能不能把她腦袋裏的水晃出來。

“他是什麽人？是敵人！是罪犯！你是什麽人？你是還沒有成年的學生！是有大好前途的未來英雄！”相澤消太喘了喘，“那個男人根本就不配你拿命去換！”

這麽多年了，他也見過許多次生離死別。見過同伴在身邊倒下後再也沒有起來過。但唯有這一次，他心痛到了極點。

不得不承認，哪怕兩人再怎麽爭鋒相對，在他的心裏，言林夢川依然是一名優秀的學生，是一名有潛力的未來英雄。沒錯，她是有缺陷，但這種缺陷並不是不能彌補，只是需要很長的時間而已，或許高中三年都不足夠。他不願意花費這種功夫，於是把人開除了事。

他以為，等到成年之後，她多多少少就能理解他的用意了。

可是沒想到，她沒能等到成年。

言林夢川並不清楚相澤消太內心的想法，只是抓住了一句話，驚喜地笑了：“相澤老師，你總算是承認了，我是可以成為英雄的！”

相澤消太身體一僵。

“所以，相澤老師，我現在，足以稱為一個英雄嗎？”言林夢川原本慘白的臉頰突然浮起了一點紅暈，她期待地看著他。

她還記得，在辦公室裏，相澤消太冷漠地對她說，這輩子她都成不了英雄。這句話對她的打擊非常之大，以至於這麽久了，依然念念不忘。

治愈女郎嘆了口氣，對相澤消太使了個眼色。

相澤消太的手抖了抖。

“是的……你現在……已經是一名英雄了……”相澤消太壓下喉嚨裏的哽咽，輕聲回答。

言林夢川長舒了一口氣。

“真好，真好啊……我現在，也是一名英雄了……”言林夢川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

幾分鐘後，床上的人徹底斷了氣息。

相澤消太捂住了眼睛，用手掌接住了還沒落下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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