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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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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蛙不可語海,夏蟲不可語冰,曲士不可語道。每個人都在以自己的標準理解著這個世界,不過是人之常情。

家境優渥的少爺不可能理解食不果腹的滋味,陽光下的生活的人們也永遠不會明白蟲蛾向往光明的悲哀。

車子依舊在毫無人煙的小路上前行,風雪越來越大。就連車內也已經聽不見輪胎碾壓地面的摩擦聲,入耳便是寒風呼嘯夾雜著雪粒拍打車窗的聲音。

西川晉也微微垂下眼眸,隱在陰影裏的側臉線條硬朗,像是被鋒利的石頭一下一下打磨而成,讓人絲毫看不出情緒的變化。然而他的確是有了一聲清晰的喟嘆,不知道是為了什麽。

“過去的她?”柳生比呂士輕輕推了推眼鏡,眸光澄定看著他的側臉,一時好奇起來。

“不管過去還是現在,不論是在哪個國家,都會有這樣一種人存在……他們沒有家,沒有親人,沒有名字,沒有朋友。從小被當做工具一般訓練,直到可以獨自執行任務。”

忍足侑士幽藍的瞳孔不自主縮了縮,這種人,他知道。

顯而易見柳生比呂士也是知道的,他臉色變了變,不可置信的開口:“難道……她和你,都是……”

“是。”西川晉也驀然發出一聲短促的輕笑,“她的編號是07,所以我叫她小七。”

原來是這樣……竟然是這樣……

於腦海裏猜測揣摩過無數次,卻始終沒能參透女孩那冷硬淡漠的外表下隱藏的秘密。時至今日,真相一一清晰,卻是沈重如斯,讓人難以接受。

他不止一次的想過,她從前的生活,她的過去,她究竟被怎樣的對待,才能養成了那樣不近人情乖戾古怪的性格……難怪她一直在拒絕,難怪她從不肯對他多看一眼。忍足侑士低低垂下眼,圓潤的指甲深深戳進手心的皮肉,尖銳的痛感鈍鈍襲來,卻抵不上心頭像被挖空了一塊的虛無感。

原來,他們之間隔著這麽多。她曾說過許多次,說她不是個好女人。也曾一次一次的告誡他,不要再去找她。她一直排斥著他,是因為她自始至終都比任何人明白,他們之間隔著的,不只是長長的可丈量的距離,還有遙不可及的時光和世界!

忍足侑士暗暗咬牙,心頭驀然襲上一層濃重的無力感。他強迫自己定下心神,幽黯的眼眸看著前座的男人,沈聲問:“你怎麽知道她是……你認識的07,她明明之前一直待在平冢,相安無事了兩年。”

“你們夏末的合宿,在鐮倉。”西川晉也說的言簡意賅。“夏日祭的晚上,我只看一眼就知道是她……”

“她14歲之前都住在暗房,肯定不記得那時自己什麽模樣……她跟13歲的小七簡直一模一樣。”西川晉也懷念似的低低一笑:“除了頭發和眼睛,小七一直是短發,眼睛也向來藏得看不清楚。”

“你們很熟。”少年深深看他,肯定道。

“我比她早進組織,算是看著她長大。”西川晉也點點頭,睨了一眼後座的兩個少年,解悶似的回答著各種問題,態度出人意料的配合。

“那麽,為什麽你要傷她!”忍足侑士皺眉看著漫不經心的男人,眼眸暗沈卻閃著點點火光。腦海中又一次浮現出那個滿身鮮血的冷冽身影,一如午夜夢回驚醒,胸口一陣抑悶。

西川晉也有些詫異的挑眉,而後唇角竟然微微帶了一些笑意。“她那時一槍要了我的命,我回她兩刀子算是客氣了。”而後他又搖頭低笑道:“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她能有那樣好的身手和謀算。我排名03,按理來說該是我強一些,只是她大概早就有了些想法,藏了不少實力……無論如何,她太聰明,是我輸了。”

“有了些想法……?我以為在那種環境,排名靠前會過得好些。”柳生比呂士思索片刻,疑惑問。

“是這樣沒錯,”西川晉也頓了頓,語氣微微有些古怪。“但過得好,也是相對的……”

看著後座兩個少年明顯一頭霧水的表情,西川晉也微微斂下眼,沈默片刻才開口,聲音低啞甚至有些澀然:“她被先生帶回來前我並不清楚,但可以肯定是先生害死了她的父母……”他頓了頓,又說:“本來對我們來說,沒有過去,沒有未來,父母和家也都不重要,這樣的日子過下去也沒什麽所謂。起碼於她來說,是這樣的。”

“但是她慢慢長大,慢慢長大,總會有些地方變得不一樣……”

“盡管她總是把頭發弄得參差不齊,像個男孩子。盡管她刻意把一半的臉都遮起來,從來看不清眼睛。盡管任務結束後,她的傷疤大多都留在了臉上……”

忍足侑士和柳生比呂士何等聰明,聽到這裏終於漸漸明晰,他們震驚地瞪大了眼睛,彼此交換了一個晦暗的神色。

“她很聰明,懂得把自己一點一點藏起來,可是她再怎麽藏,總不可能消失或者停止生長。再這樣下去,只剩下兩條路,一是死,再者就是成為先生的禁臠……”

“你們或許不明白,在組織,先生就是絕對的存在。高高在上,沒有人可以去挑戰他的權威。但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去招惹一個不要命的人。”西川晉也低低苦笑,“我們除了命,本就什麽都沒有。對於一個一無所有連命都可以不要的人來說,還有什麽可怕的呢。”

“她並不是個簡單的女人,雖然身手不行了。”西川晉也暗暗瞟了後座二人一眼,收回神思,輕笑出聲:“如果有足夠的材料,我一點不懷疑她能造出一支火箭來。只怕現在要擔心的是小柔才對,找不到右一,可千萬別有什麽事情才好。”

柳生比呂士詫異於他突然轉移了話題,卻心下稍定,又默然看了他一眼,滿臉抑制不住的輕嘲。這時候關心,想來也只是因為擔心西川柔有什麽事情會麻煩吧。

沈思中汽車突然慢慢減速,最終在一個看似廢棄的工廠區旁停下。

“社長,就是這裏了。”司機一邊確認著定位儀,一邊給汽車熄了火,朝西川晉也恭敬道。

時值深夜,四周只有一盞直直照射進裏間廠房的探照燈還亮著,顯得突兀又怪異。一路紛飛的大雪早已在地上房頂及一切目所能及的地方覆上一層厚厚的白,月光的銀輝灑下,反射在雪上,卻也不影響視物。

西川晉也瞇了瞇黑眸,於黑暗中悄然散發出一種強烈的氣勢,他看著遠處的廠區輕笑一聲,喃喃自語:“過了今晚,這裏也不會再有西川家……”

“西川柔,大概就在裏間的廠房。”他下車擡步便走,神色冷然,沒有絲毫遲疑。

小七她送了這樣大一份禮給自己,真是好手段。男人凝眸低笑,淺淺回想著女孩清冷的面容和淡淡的語調,一時間竟然覺得無比熟悉又如斯陌生。

裏間廠區的門虛掩著,像是進一步證實了他的猜測。西川晉也一腳踢開鐵皮大門,頓時在寂靜的冬夜發出一聲巨響,一下子驚醒了快要暈過去的西川柔。

“右一……是右一嗎?!你怎麽現在才來……”倚在墻角的女孩長發淩亂,神志恍惚地帶著哭腔叫喊,身上還留著點點血跡。跟在西川晉也身後的柳生比呂士和忍足侑士都吃了一驚,剛剛才稍稍安定的心又一下子懸了起來,阿染呢?

皮鞋行走在冷硬的地面,發出嗒嗒的響聲,像是一下一下敲擊在人的心房。西川柔定定看著暗處走來的身影,心裏沒來由一陣發緊。腳步由遠及近,微弱的光線漸漸轉強,來人的輪廓逐漸清晰可見,斜倚著坐在地面的女孩臉色一白,身體突然冷極了似的抖了抖。

“晉……晉也你……”話未說完,便被一臉陰蟄的男人一手卡著脖子直直從地上提了起來。

忍足侑士疾步走過來,像是看到了他,西川柔迷蒙的眼睛裏突然多了些許異樣的神采。她癡癡看著挺拔的少年走近,看著他制止了西川晉也的動作,心頭驀然便被一種巨大的喜悅所充斥。

西川晉也挑眉看著忍足侑士,他不認為這個少年會對西川柔有什麽意思,只怕現在最惱怒的人就是他了。

由於腿上被柳生染刺傷,被放下的西川柔遙遙欲墜,支撐不住就要朝忍足懷裏倒去。忍足侑士唇角冷冷一鉤,隱在額發間的眼眸閃著幽黯的火光,他微微移步一躲,顫顫巍巍的少女便重重摔在了地上。

“啊!侑士你……”西川柔詫異地擡頭看他,一聲痛呼還未出口便被忍足侑士冷漠凜冽的神色凍結在了喉嚨。

“西川小姐,阿染在哪?”

西川柔眼底的神采倏然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不可置信的憤怒和嫉妒。她定定看著忍足侑士,唇邊欣然的笑意漸漸冷卻。

“告訴我,阿染在哪?!”幽藍的眸子跳動著西川柔從未見過的火光,俊秀的臉龐也掩蓋不住呼之欲出的怒意。

像是突然間不認識他了一樣,西川柔從未料想到一向溫柔紳士的忍足侑士還有這樣失控的一面,她深深看著內心裏描摹了無數遍的少年,發出一聲嘶啞的冷笑。“忍足侑士,怎麽能這樣對我!她明明就是個魔鬼!她是個怪胎!你要找她嗎?哈,我告訴你,她死了!!呵呵,死了!!!你再也不可能見到她……”

柳生比呂士聞言一抖,心頭漫上一絲不好的預感。幽紫的眼眸第一次染上怒火,他近乎粗暴的走過去,一把提起了西川柔的領子,冷然威脅:“西川小姐,我奉勸你還是盡快把她的下落說出來,不然我絕不會善罷甘休!”

“咳咳——”少女氣悶的發出幾聲低咳,而後杏眼微瞇,帶著陰毒的微笑:“你不會善罷甘休又能怎樣?她死了就是死了!你們再也別想見到她!我要把她解剖了賣掉!!”

柳生比呂士手一松,臉色慘白。忍足侑士緊皺眉頭,暗沈的眼睛看著倒在地上兀自冷笑的少女,周身的氣息越來越冷。

“小柔,西川廣瀨還在我手上。”一直沒有做聲的男人突然輕輕開口,卻讓所有人為之一楞。“她在哪,告訴我。”

西川柔怔然,繼而低笑。眼底瘋狂的怒意漸漸消散,只剩下挫敗的悲哀。她不明白,無論如何都不明白,自己究竟哪一點比不上柳生染。西川晉也是她從小敬重的大哥,而忍足侑士是她思慕已久的對象。她的身份,她的談吐,她的樣貌,她的一切都這樣出色,他們卻都為了一個柳生染而與她反目成仇!甚至還要拿父親來威脅她!她不甘!可是不甘又能怎樣呢……

“她刺傷了我,逃走了……”女孩低低說著,繼而又笑起來,眼底閃著快意的光芒:“可是她能逃去哪呢?這裏荒無人煙,還下著大雪……我怎麽會騙你們,哈哈……”

“她連外套都沒有,還光著腳……你不會不知道吧,”她看著忍足侑士,唇角勾起一個譏諷的弧度:“她還有夜盲癥。這樣跑出去,除了凍死,還有別的可能嗎?”

近處的三人倒吸了一口涼氣,她說的不錯,這樣天寒地凍的氣候,再加上女孩的夜盲癥,只怕沒多久就會被凍死……

西川晉也擰眉,像是有什麽令他困惑。但情況刻不容緩,他也沒工夫細想。“柳生君,忍足君,找人要緊。”

二人一點頭,轉身去通知後面跟來的夥伴。西川晉也看了一眼依舊坐在地板上的西川柔,毫無溫度的眸子瞇起,冷聲對一旁跟來的人說:“看好了她,要是小七真的出了什麽事,我也好交待。”

像是為了隱匿,工廠地址極偏僻,四周還有著現在已經不多見的低矮的山丘,上面是密密的樹林和灌木從。柳生比呂士覺得,即便有夜盲癥,阿染也是可以分清楚山林和平地的,她應該會朝公路走。忍足侑士卻反對,而且出乎意料的堅決。

“柳生君,忍足君說得對。”聞聲而至的西川晉也看著爭執的二人,沈沈開口:“而且公路那邊不用找了,直接去山林!”

“為什麽?!難道她不想活了嗎?!”柳生氣急敗壞地低吼,卻看到面前二人異樣的神色。

不……不,怎麽會這樣……

聯想起一開始西川晉也所說的話,腦海中某個想法突然閃現,讓他一瞬間楞住了。

忍足侑士不再說話,默默離開。他集合起眾人,一一分發了急救箱裏的保溫袋,調度眾人進山。他小心將保溫袋藏進衣服內袋,而後提上風燈,一陣風似的沖進了山林。幾乎是同時,柳生也一起消失在了呼嘯的冰雪中……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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