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塔。”

被叫作“格雷塔”的女人斜坐在自己的窗臺上， 仔細看著窗外漂浮的雲朵與城堡底下沖擊石墻的波濤，沒有一絲理出聲叫自己的神明的念頭。

老父親也沒有表露出生氣的模樣，他很了解自己的女兒， 知道說什麽話能讓她真的做出反應。

“愛神被送給了魔族， 你不用想她了。”

下一秒他熟練地往左跳開， 直接躲過了女人一瞬間張弓拉滿射出一箭——那沒有擊中目標的箭矢徑直轟向墻壁， “轟”的一聲後深深紮進墻壁上碎裂出層層環繞的裂痕。

艷麗姣好的女神二話不說又拉滿了弓。

“有空去看看你母親吧，也快到了最近看她的日子了。”面對危機， 神王依舊不緊不慢地說。

格雷塔沒有放下手中的弓箭，冷聲說道：“害死了你的兒子不夠，還要再害死另一個人嗎？”

房間裏頓時陷入了無聲息的死寂。

如果是別的神明敢如此與神王對話，低階的神明可能直接就煙消雲散，而高階的神明， 也不過是要用大半生去面對層出不窮的懲罰。

但這是格雷塔。

神王的嘴唇抖了抖，便遲鈍地轉身， 緩緩離開了自己女兒的房間。

熾天使見神王離開格雷塔房間後便連忙上前，正準備和他匯報大陸的相關事宜，老神明揮揮手，聲音嘶啞：“我先去看看巴德爾。”

曾經被創造主讚美的， 純粹光明的生物隨著時間的流逝也漸漸變老。他依然擁有無法言喻的風采， 但較之青年，仔細觀察能發現他早已雙眼渾濁，思考時偶爾才會閃過幾道明光，而大多數時候， 他脾氣不定， 易怒易喜，是神域中神明最為不敢違抗的存在。

大多數時候。

神明們會在兩種時候敢與神界的王肆意交流， 一是他和他的家人在場的時候——曾經神後沒有發瘋，光明神巴德爾沒有死去，格雷塔依然還是神界笑容最為明媚被其他女神所嫉妒的存在，那樣的時候。

二是，愛神艾格莉絲被神王聽從創造主的命令創造出來以後有愛神在的場所。

愛神出生那天是神界轟轟烈烈的大事，因為除了創始之初，再沒有一個神明的出現是被創造主所直接要求的。

各神明為了討好那自己都沒見過的存在，便給予了這位愛神許多的祝福

——奪目如光輝的外表，悅耳如百靈的聲音。

可神王寵愛她並不是因為這些理由。他其實說不上在意她是否被創造主所命令的，在那位不知何緣故再也不出現在這個世界時，神王已經快往忘記了當初如初生動物的孺慕之情。

他甚至格外憤怒，憤怒為何當年神界歷大劫時，創造主沒有出現，但事後才讓他去創造這麽一個愛神。

他捏好了一個空的軀殼，而創造主把一抹靈魂賦予進了那軀殼裏。

好長一段時間，神王是沒有見過愛神的。

直到他看見她和布拉基合作去整蠱格雷塔。

他才恍覺自己許久沒有見過自己的女兒氣急敗壞，但又最後被少女逗得很開心的模樣了。

——他想到了巴德爾。

那孩子，是人族心中最聖潔光明的存在，被詩歌之神故意傳唱的高貴英俊而無欲無求。但他其實是喬納維亞滿腦子裏最多稀奇古怪的想法的神明。

他曾和詩歌之神關系最為融洽，兩人快把喬納維亞翻了天——他們去剪光百花女神長至腳踝的秀發，讓女神第二天起床氣得哭出來。他們給仍是孩童的格雷塔的枕頭偷偷灑水，然後嘲笑她睡覺還漏嘴。

巴德爾的膽子比布拉基還大，喬納維亞只有他敢編神王的胡須，拔天使的羽毛，去瑪瑟蘭德大陸傳唱戰神的囧事。

但他又很會討神明的歡喜。

剪完百花女神的頭發後，巴德爾跑遍整個瑪瑟蘭德給她搜集了各個種族獨有的珍奇花種，蒙住她的雙眼，把百花女神帶到他準備的花園，扯下她的遮眼布後讓她看見了滿園盛開的爛漫。

在妹妹的生日會上，作為哥哥的巴德爾給格雷塔建了一個正好合適她身材尺寸的冰雕城堡，然後給她挑了一匹銀龍幼龍，求矮人打了一頂不大不小的王冠。

生日那天金發的少年溫柔地笑著，把幼龍的韁繩放到小女孩手裏，然後把王冠戴到她手上，對她說“貴安，女王陛下。”。

神王還記得格雷塔那時咯咯地笑了，然後一整天都騎在巴德爾的肩上，而他的傻兒子也任勞任怨地哄她。

那個孩子，是神界的異類。

愛神也是，神界的異類。

神王離獨屬於光明神的墓園越近，有關他的回憶便越多。

艾格莉絲的性格，有時候會不經意間和巴德爾很像，所以神王總是不自覺地在內心裏最後偏袒她。

所以格雷塔才會發展到現在，那麽維護她。

除了偏袒，神王知道他還有愧疚。

在創造主命令他創造出這個神明，而且這個神明還被允許離開神域時，神王就想好了所有的計劃。

命運從未出錯，瀆神者的死亡必須伴隨著一位神明的隕落。

正如當年瀆神者與巴德爾同歸於盡。

他在創造愛神的時候就在她的身體上下了覆雜的法陣，當瀆神者刺穿神明的心臟時，法陣便會發動，那龐大的力量會讓這不知天高地厚的瀆神者同樣也停止心臟的跳動。

在發現居然有好幾個可能成為瀆神者的存在時，神王是有一瞬間恐慌的，好在命運女神確定，最後真正會成為瀆神者的，只有一人。

於是神王設計把愛神打包送到了那人面前。

他會很可惜她的死，於是在前三百年便不停縱容她，疼愛她。

但剛剛格雷塔的那句話再次讓他堅硬如頑石的內心又被敲裂了許多碎痕。

神王阿瑟忽然發現，三百年，他如此縱容那孩子，果然不僅僅是出於一種對將死之人的補償。

她與巴德爾的相似，讓他動搖。

他都忍不住感嘆，喬安娜果然是一個足夠冷靜的女神。

她聰慧到神王有時也會厭煩，聰慧到能從他的表現裏猜出他對愛神也許有利用之心，於是幹脆就遠離了愛神，不想讓自己未來傷心，哪怕愛神經常會試著與她友好相處也毫不猶豫。

她足夠聰明，所以沒有選擇幫助格雷塔，而是聽從他的暗示，讓精靈們把愛神送給魔族。

聰明到讓神王都會有點作嘔。

但這又有什麽，這就是神明的常態，他也如此。

一步一步踏過被風吹落的脆葉，這懸浮在空中的天空孤島，只有一棵永不枯黃的常青樹，日夜如盛年，樹下埋著同樣再也不會老去的神明。

神王來到樹下，看見了一位早已熟悉千年的神明抱著那墓碑，她眼角的皺紋與滿頭銀發彰顯了自己的年齡，但是歲月都無法摧殘她那獨特的氣質。

但神王知道她原本最美麗的模樣，那是不遜色於愛神的美貌。

“奧絲塔拉。”神王輕輕說，只擔心刺激到這沈默不語的女神。

他小心翼翼走上去，輕輕握住她的手。

“一直坐在這裏不太好，我們等會一起回去吧。”他說，“巴德爾也不想看到自己的母親這樣做。”

在聽到“巴德爾”這個名字時，女神空洞無光的眼睛裏，終於見了一點光。

她眨了眨眼睛，迷茫地看向神王。

“巴德爾……？”

“是。”神王努力讓自己不會讓她害怕。

當她害怕起來，便會放聲尖叫，更為致命的是她會很難掌控自己的能力，甚至會影響到神域以外的大陸。

女神的眼眶外，忽然緩緩溢出了眼淚。

神王習慣性地為她擦幹後，在心裏默默地說了一句“對不起”。

這是他每次來到巴德爾墓前，都會對自己的兒子說的一句話。

因為是他，把巴德爾，送到了直面瀆神者的戰場。

創造主給艾格莉絲完整呈現了這一幕幕的發生。

整個空間仿佛是創造主一人的私人電影院，由“它”自己決定想看這個世界什麽畫面，便看什麽畫面，無論是現在、還是遙不可及的過去。

創造主告訴了艾格莉絲許多許多她想了解的故事，包括她想知道的關註的那些人都發生了什麽。

此時“它”不再是那一團光團，而是化作了一只四角絨耳長著胡須的小動物，搖著長尾巴縮進艾格莉絲懷裏。

“它”是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造過這個物種了，只記得默默觀察了大陸幾千年，這種小生物意外地被很多人喜愛，還被貴族們養在家裏，什麽也不做，就是趴在他們腿上給他們摸自己的頭。

這麽弱小的生物到底是怎麽征服這片大陸的，“它”格外不解。

雖然艾格莉絲明知這只貓本體是個了不得的存在，但她實在控制不住自己擼/貓的手，甚至有點自豪地聽到那貓呼嚕呼嚕的聲音——在她摸它的頭時。

“您能去見見神王，讓他收手嗎？”艾格莉絲問道。

它翻了個身：“我已經好久好久沒管過這個世界的事情了。”

“……那您當時為什麽要讓我來到這裏？”

“因為看到了。”它直言不諱，“突然就這麽巧合的，看見了一個特殊的靈魂。這個靈魂沒有了軀殼，但靈魂記憶裏生活的世界與我所創造的世界發生的完全不同，我想知道，別人創造的生物是怎麽樣的。”

它伸出自己的爪子，軟軟的貓墊按在艾格莉絲白皙的手背上。

“我很想看看，如果“她”來到我的世界，會不會發生什麽變化。”

“我更想看看，這亂七八糟的世界，在我不清零的情況下，可不可以變得更好。”它說。

——可不可以告訴我，我究竟做錯了哪裏，才會讓我的孩子們，永不停歇的相互仇視、爭鬥、殘殺？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給了我靈感！謝謝大家！

我決定再多寫與正文無關的幾章番外，大概就是愛神最後回家不帶記憶，於是面對了過段日子穿到愛神現實世界的小魔王小騎士balbal的故事！如果到時可以滿足榜單字數要求，我番外會盡量放到作者有話說，這樣大家可以幾乎免費去看番外，作為感謝大家支持我這麽久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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