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歲的少年站在翡冷翠的陋巷裏， 迷茫地看著在排水溝旁邊踢球的幾個小孩。

他正猶豫自己應該去什麽地方時，一雙手忽然從後遮住了他的眼睛，湊近他的那一秒還能聞到一股好聞的不同於貴族少女香水味的淡淡香氣。

“猜猜我是誰！”

“……”

“不是吧塞西爾？你真猜不出來？”

塞西爾楞了楞， 而少女松開手疑惑得走向前看著他， 笑道：“你今天怎麽了， 還不去幹活？小心肯特叔叔回來罵你哦！”

她穿著一件普通的修女服。

少女反手站在天空下， 美人肌膚白皙如玉，澄澈無霾的雙眼裏閃爍著純粹的笑意。

她是一個很漂亮， 很漂亮的女孩子，漂亮到塞西爾覺得她不應該只穿這種屬於貧苦修女的衣服。

“原來你的樣子是這樣的……”

“？”少女露出“你傻了吧”的表情。

塞西爾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脫口而出這句話，他不禁抿起嘴陷入沈思。

這位少女應該是高塔裏被萬千人侍奉的公主，入手皆是柔軟的絲綢，不需要為生活而勞作與辛苦。

——貧民窟的公主殿下。

不知為什麽在想起這個稱呼後， 塞西爾的記憶好像都被補充好了。

這位漂亮的，和愛神同名的女孩名叫“艾格莉絲”。

當時她被東區的小教會裏一個修女收養， 修女為她取名“艾格莉絲”，便是希望她如愛神一樣美麗、善良、能得到每一位神明的祝福。

她也如了修女的願，人如其名。

很多人去教堂懺悔或者參加唱詩班都只是想見一見她的容顏，而也許是她已經美好到足夠讓人忘記掉所有如汙泥般的惡臭想法， 也可能是人們對光明神的敬仰也讓他們不會輕易為難一個侍奉光明神的女孩， 許多人自發組成保衛隊，來維護教堂的秩序。而塞西爾，便是保護者一員。

他有著與生俱來的雷電能力，在他自己對能力的控制下， 成功幫了女孩免受許多危險。

少女平常也很少會在貧民窟轉悠太久， 這一片還是太亂了。

而她會來這裏，也只是偶然想找一下她從小認識到大的少年。

而此時塞西爾伸出自己的手， 卻覺得這雙因勞作而略微長有繭子的手不像自己的。

至少不是現在的自己。

“塞西爾……你沒事吧。”少女擔憂地看著他。

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麽，總感覺他多說一句話，眼前的美好便全都會消失。

頭疼。

少女癟了癟嘴，最後有點惱怒地說：“今天你怎麽回事，我和你說什麽你都不理我！”

“……對不起。”少年幹巴巴地回答。

少女淺淺地笑了一下，輕笑道：“算啦！反正你這木頭腦袋就是這樣！今晚翡冷翠噴泉廣場中心會舉辦舞會，到時候我們一起去玩啊！”

“今晚？”塞西爾楞了楞。

“怎麽，你不想去？”

少年瞧見少女表情不對，迅速改嘴：“好的好的。”

“那我先回去啦，你也趕快回家繼續幹活吧——”

少女話音一落就輕快地跑遠了，少年視線裏最後停留著的是一頭在陽光下如絲綢般柔軟美麗的金色長發。

……回家嗎？

不知道為什麽一想到這個“家”，塞西爾就覺得有一只手在緊緊撰住他的心臟，讓他喘不過氣來。

在原地遲疑打轉了幾步後，他順著自己的記憶裏磨磨蹭蹭地走著。

可還沒走到“家”門口，他一時不察便被人狠狠地那拳頭敲了一下腦袋。

“臭小子！跑哪去了你不知道今天木工活很多嗎！！”臉上有著點胡茬的壯漢怒聲說。

塞西爾看著他的臉，張了張嘴，還沒說話又被狠狠“咚”一聲敲了腦袋。

“話都不會說了嗎！”

“……父親？”

“你他媽怎麽還是疑問語氣？！！”

“……”少年一時無言，結果被男人扯著衣裳以馬不停蹄的速度往家門口方向趕。

“我跟你說你他媽現在別廢話，你知道我們今天還有多少活要做嗎——”

“哎呀，不要那麽扯塞西爾。”一道柔和的女聲響起。

婦人大老遠便聽到自己丈夫和兒子的動靜，急忙跑出來身上還穿著一條圍裙。她有著能溫暖人心的棕色長發與雙眼，眼眸中是能讓人陷入其中的體貼和溫柔。

她輕輕抱了抱自己的丈夫，又扶起自己的兒子，笑道：“今天做不完明天早起做也可以嘛，今天節日晚上廣場那還有活動——我們的塞西爾是不是想和那位漂亮的修女小姑娘去玩呀。”

塞西爾下意識地紅臉，然後又被他老子揍了腦袋。

“就他這樣玩個屁！”

女人走上前輕輕彈了彈男人的額頭，眉眼含笑盡是愛意：“別對塞西爾那麽兇嘛——”

男人哼哼唧唧了幾下，一米八幾渾身是肌肉的糙漢子就這麽被一個不到他肩膀的女人牽進了屋子裏。

落日的餘暉灑在他們家這間小紅磚房子前，許多戶人家已經燒起煤炭升起冉冉炊煙。

少年拿手遮住刺眼的光芒。

如果不這樣……他會哭。

盡管他也不知道為什麽他會哭。

當他走進房屋裏，男人任勞任怨地幫女人打掃家務，而女人則把一道道菜從廚房裏端出來。

“先別幹活啦，早早吃飯早早洗澡，今晚你應該要和艾格莉絲出去吧。”女人揶揄道。

男人和女人就坐在飯桌前等他一同坐下。

熏魚、糖蘿蔔、南瓜餅……

都是他最喜歡的菜。

而這一模一樣的配菜擺在同樣的桌子上熟悉到讓他有點反胃。

這些都不斷刺激著他腦海深處裏的記憶。

少年垂下了眼睫：“你不需要我幫你加點什麽了嗎？”

兩人都楞了一下，其中女人憂心地皺起眉頭：“塞西爾，你怎麽了嗎？”

男人也罕見地沒有罵罵咧咧，只是敲了敲空出來的位置然後加上一杯啤酒：“別傻楞著，今天過節難得我們能一起吃個好飯、”

少年看著溫暖室內裏和諧親切的家人，迷茫了一瞬。

他拿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黑暗。

卻帶給他更加強烈的熟悉感。

他最後放下手，只是用近乎貪婪的眼神看著面前兩人的面容。

少年最後把目光看向女人，定定地說：“母親，你真的不需要我再為你加點什麽調料了嗎。”

女人笑了笑，像是看著自己的兒子突然犯傻。

“說什麽呢——快點吃飯，你不趕著去見你的漂亮女孩了嗎？”

想到那個能讓人無法忘卻的女孩，塞西爾沈默了一會。

他伸出手，自己體內的雷電格外順從的聽自己的命令在手中劈裏啪啦閃現。

“這裏很美好……可是我真的沒法忘記。”

“哪怕我那麽想忘。”

“雖然你們有刻意模糊我的記憶，讓我去忽視掉那些種種不對勁。”

少年擡起頭，淚水慢慢從眼眶旁溢出。

“母親，你讓我為你加點‘調料’，我現在可以幫你。”

所有的場景都仿佛按下了暫停鍵。

風不再吹拂，壁爐裏的火苗不再滋滋跳動，男人的表情詭異地僵在了臉上。

只有女人動了，她長長嘆了一口氣，把一瓶小瓶子拿出來放在桌上。

“我不明白。”她的面容沒有改變，但是聲線漸漸發生了變化，“這個幻境不夠完美嗎，為什麽你們一個兩個都會沒有陷進去。”

塞西爾手中的雷電漸漸凝聚成一把劍的模樣。

“放輕松啦，我體術超弱的，只有編織幻境的能力一流，否則我們一族才不算低階魔族。”女人無奈地笑道，“你隨便一擊就能打破這個幻境裏的‘我’，然後出去了。”

“所以看我這麽老實的份上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麽你不帶猶豫地不願坐下來吃頓飯啊！還有你不是超喜歡那個女孩嗎！那麽漂亮的女孩一直在等你哎！！你可以在這個永遠循環的夢裏到最後和她一直跳舞哦！現實中你和她在一起的可能性那麽丟丟丟——”

塞西爾毫不猶豫地刺穿了女人的胸膛。

盡管那女人頂著……和他母親一樣的臉。

這算是第二次，殺了你嗎？

媽媽。

周圍的幻境逐漸崩塌，所有物品都伴著那魔物不甘的臉一一消散。塞西爾最後抓起桌上的小瓶，輕輕摩挲了一下它的邊緣，然後將瓶子放了回去。

那頓飯，即使他內心裏有多想和家人坐在一起吃下去來克服這個心魔，他還是不可能吃不下去。

有著溫暖美麗笑容的女人，在他害死了他的父親後，日日夜夜怒吼責罵了他許久，最後假裝終於從悲痛中恢覆過來，笑著繼續為他洗衣服打掃房間準備飯菜。

然後有一天晚上，她做了同樣配菜的豐盛的晚飯。

女人當時笑著摸了摸她幼小的兒子的頭，在那孩童般懵懂的眼神中，對那男孩說：“寶貝，媽媽累了，能幫媽媽把最後這調料倒到媽媽飯菜裏嗎？”

孩子以為自己的母親終於原諒了自己。

他想討她歡心。

然後他照做了。

然後他迷茫地，不知所措地，看著自己母親吃了幾口飯菜後在餐桌前痛苦掙紮。

她很快死去。

最後那女人琥珀色的眼睛死死盯著他，像是在對他說

——我恨你。

從那以後，他再也不想看見任何東西。

但還是謝謝你的幻境。塞西爾心想。

讓他有動力努力去在阿黛拉的幫助下恢覆視力，能讓他在後半生中都看見那治愈的笑容。

而不讓人生最後見到的畫面是一雙飽含仇恨的眼睛。

塞西爾從幻境出來後，便看到阿黛拉已經趕了過來，拿著魔杖對著還在昏睡的安娜施加魔法讓她被動脫離幻境。

可那冰冷的少女此時氣壓更低了，整個人表情低沈地讓人不敢發聲。

塞西爾正疑惑，便看見自己的老師，他最尊敬與最嫉妒的人正在不遠的一處，雙手死死抱著一個人。

他只是低著頭，身軀一動不動，沈默無言。

讓人不安。

作者有話要說：

塞西爾小時候就是這麽慘，和加拉哈德能互相battle

好！下一章換地圖！

大家能看懂女主倒下後故事發生了什麽嗎……其實就是那個魔族女人的能力能讓人陷入幻覺，艾格莉絲第一個幻境是那女人編的，而她的手鏈幫她脫離幻境進入了一個平行世界的未來——後面會提。

塞西爾就是靠自己的力量破了幻境。

這個時候我真的哭著想求晉江快點開放評論後臺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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