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寒將方合“請”到宮中來玩， 對方合的待遇還是很不錯的，光是給方合居住的地方， 就是由當今最為著名工匠親手打制的鳥架。考慮到方合平常最常睡的地方是軟墊， 從寒也從自己的私庫裏拿了最好的最為柔軟細膩的料子，讓宮裏女紅最好的婢女為方合做了一個金絲軟墊出來。

想想方合這麽一個金色的小毛團，配上一個漂亮的金絲軟墊，那是多般配呀～光是想一想就會覺得那是特別好看的畫面。

從寒是這樣想的，在最開始的時候也確實是那樣。

當從寒讓婢女將金絲軟墊拿出來放在方合身邊的時候， 那真是極為相配的畫面——起碼顏色就很搭。

方合也很喜歡那個軟墊，當場就跳了上去感受了一下， 差點就沒從軟墊上跳下去。那個軟墊確實非常柔軟舒適， 方合踩在上面整只鳥兒都要陷進去了， 只是有一點問題而已， 方合發現自己睡習慣了南燭為他縫制的軟墊， 對於其他的軟墊有一點適應不過來。

所以那個軟墊被方合放在一旁，他睡的還是南燭為他縫制的軟墊。

不過現在，那個金絲軟墊有了可以用的地方。

方合整只窩在南燭為他縫制的軟墊上， 而那個金絲軟墊就蓋在他的頭頂。如果不仔細去看， 都不會有人發現在兩個墊子中間竟然還有一只鳥兒藏在裏面。

這兩個墊子就被安放在角落裏，白天方合不需要使用的時候， 它們總是被放在那裏。

不過方合現在明顯在使用這兩個墊子， 他藏在裏面，只是旁人沒有發現而已。

還是從寒宮殿裏的那群侍女，她們提著裙角從屋裏走到屋外， 還有人在園子裏呼喚，所有人都在尋找他，大家都以為他不見了。

從今天早上醒來開始，大家都沒有看見過方合，包括南燭在內。

自從發現自己的個頭稍微變大了，身上也長出了一點兒羽翅，並且出現了茸毛脫落了的跡象後，方合就開始拒絕跟南燭睡在同一個房間。

因為方合的強烈要求，從寒非常愉快的為南燭安排了另外一個房間。

如果不是南燭不願意，從寒大概會在他這座文長宮距離方合最為遙遠的地方，為南燭安排一個房間出來。不過這種事情從寒也就是想了想而已，面上他還是掛著那種讓人喜愛的笑容，在跟南燭稍微“商量”——由從寒提議給南燭安排遠一點地方的房間而被拒絕——了一下後，將南燭的新房間安排在了方合的隔壁。

從那天從水中看見自己的倒影後，方合就表現得格外緊張，但就跟他所預料和看見的一樣，他身上的茸毛變得有些稀少，並且在他有什麽大一點動作，或者蹭到什麽東西後就會落下不少。

這種仿佛看見自己人到中年開始落發的無可奈何讓方合簡直想要尖叫，並且讓他神經緊張的更加嚴重，接連好幾天方合都表現的渾身僵硬並且不給任何一個人碰他。

最讓方合心靈受傷的大概就是從寒看見他突然長大了兩個個頭後的表情，那種非常驚訝的、差點認不出方合的表情，還有對方合身上茸毛好像哪裏不對的想要說點什麽的表情……

本來就緊張兮兮、心中敏感的方合心裏仿佛被插了無數刀，誰都不想見了。

至於南燭的臉上有什麽表情？

雖然南燭現在變成了一只貓頭鷹，他本身表情也比較少，很難從他的臉上看出什麽不同的地方來。但方合從頭到尾根本就沒有勇氣去看南燭的臉，一個從寒還有其他宮女臉上露出的一點點疑惑神情都夠他難過的了，更別說讓他去面對南燭。

心裏難過的醜小啾·方合並一點兒都不想面對這個世界。

天天盼望著自己能夠長大，變成鳥媽媽那樣讓人驚艷的模樣，結果他卻變成了落毛的醜小啾。

醜小啾是沒有愛人的！

從那天開始，方合整只鳥的出沒都變得愈發詭秘起來，南燭對此都無可奈何。

今天一大早醒來稍微抖了抖翅膀，卻發現地上落了好大一團茸毛，方合整只鳥兒都是崩潰的。完全不想要面對現實的方合就這麽把自己給藏了起來，跟其他人玩起了躲貓貓的“游戲”。

長大一點後有什麽特別的地方方合並沒有發現，但他在飛行的時候確實更加自如，能夠更加穩定的控制住自己的身體，另外一點……沒有另外一點了。

躲在兩個軟墊中間的方合把頭露出一點點，從縫隙中看著那些走來走去不停尋找他的人。

如果南燭想要找他的話，方合知道還是非常容易的，但他現在正的不想要被找到。

任何人都不要。

也不知南燭是否知道他的這種心情，竟然真的沒有來來回回的找他。

這一點讓原本心情就不好的方合更加難過，於是他幹脆就一直躲在兩個軟墊中間不出去了。

等快到方合平時吃飯的時間，變成貓頭鷹的南燭終於出現了。

對於南燭變成的貓頭鷹，宮裏的這些侍女們雖然知道這貓頭鷹是從寒殿下帶回來的，但還是有些害怕的逼著他走。

南燭在飛起來的時候是無聲無息的，並且姿態極為優雅。他輕輕的落在方合房間的窗臺上，然後站到了方合的鳥架上就不動了。

因為南燭跑到了這個房間裏，其他那些反覆尋找的侍女們也就不太敢再到這個房間來。

眼看著時間越來越晚，外面的侍女們都要急哭了，生悶氣躲在軟墊中間的方合突然就聽見了南燭的聲音。

這聲音不是從口中發出的話語，而是突然出現在南燭耳旁的細語，“別再傷心了，都已經快躲一天了，出來吃點東西吧。”

本來很難過的方合一聽這話中關懷的感覺，兩只黑豆眼頓時變得濕潤起來。

他堅持蹲在軟墊中間不想挪動，站在鳥架上的南燭瞥了方合的方向一眼，又道：“你只是在換羽毛而已，茸毛會脫落是很正常，等你的羽毛全都換好就會變得非常好看了。”

對於方合的糾結南燭也明白，而他也給了方合足夠多的時間去冷靜，但看著世界越來越晚，南燭不想要再沈默下去了。

若是方合把自己給餓著，南燭可是不能接受的。

“啾……”方合委委屈屈的啾了一聲，那小聲音如泣如訴，停在南燭心裏頭可把他給難過壞了。

南燭是非常了解方合的，對於方合心裏頭那些別扭的小情緒南燭全都看在眼中。他也知道若自己之前貿然出現在方合眼前，並不會起到多好的安撫效果，甚至可能讓方合直接從從寒的宮殿裏跑出去都有可能。

但現在聽一聽方合這委屈的聲音，南燭突然就有些後悔了。

後悔讓方合一只鳥兒難過了這麽久。

南燭的聲音再度緩和下來：“不管你變成什麽樣子，我都覺得你很可愛啊。”

“啾……”騙啾，啾啾變醜了是沒有人會喜歡的，他上輩子看見那些茸毛脫落長得半大不大換毛的小雞仔時，就覺得它們可醜了！

大概是跟方合相處的時間久了，很多時候光是聽著方合的啾啾聲，南燭就能夠判斷出方合大概是意思。而他現在就從方合委屈的啾啾中明白了方合想要說什麽，非常認真的南燭沒有立刻接話而是想了想說，“我真的覺得不論你變成何種模樣都非常可愛……”

方合把頭偏到一旁，埋在軟墊裏不說話。

房間裏變得安靜下來，南燭隔了一會突然道：“我知道你喜歡我的容貌。”

偏著頭不想說話的方合突然瞪大了黑豆眼並且把頭擡了起來，壓在身上的軟墊因為方合的動作整個晃悠了一下，方合覺得難受就把脖子往前伸了些許直勾勾的看著鳥架上的南燭。

貓頭鷹是一個在很多時候讓人看來會覺得詭異可怕的鳥類，但是在方合的眼中，南燭變成的貓頭鷹自然擁有著不同一般的氣質，整只鳥兒都非常高貴脫俗，只是站在那裏都讓人覺得與眾不同。

站在鳥架上的南燭問：“若是我變醜了，你還會喜歡我嗎？”

面對南燭的這個問題，方合非常肯定的回答：“啾！”當然會喜歡啊！

因為你是南燭嘛！

就算你變醜了、變老了、頭發花白身體幹癟了，他也會喜歡啊！

“真的嗎？”

“啾！”當然是真的了！

“所以我也不會嫌棄你啊。”

方合：“……啾。”那不一樣的。

難過的方合又要縮回去了。

然後方合聽見了一聲輕輕的嘆息，沒一會他就感覺到有人走到了身旁將他頭頂的金絲軟墊給掀掉了。想要繼續往軟墊裏窩下去的方合被抱了出來，他依舊閉著眼睛埋著頭，執行看不見聽不見的策略。

“我變成這樣，你真的喜歡嗎？”南燭這一次開口說話的聲音與往常不同，聲音中多出了明顯蒼老的感覺。

方合楞了一下，然後猛地擡起頭去看，就看見了一個年老的南燭。

即使是曾經再如何俊美而又風姿卓然的人，最後都無法抵擋時光的侵蝕。

上一世在娛樂圈中的方合見過很多曾經被譽為傾國傾城的美人，隨著年齡的增長不可抑制的發福落發，再年長後連背脊都開始彎起，他們的牙齒變得稀疏、頭發即使不停染色也無法掩蓋發根上的白。他們皮膚開始松弛，甚至長出了老人斑……把他們年老的樣子與年華最好時的模樣放在一起對比，人們總是會忍不住想要嘆息。

嘆息年華易逝、美人遲暮。

這樣的嘆息對於曾經被眾人高高捧起的“美人”來說是無法忍耐的，就算他們在人前還能夠表現出坦然微笑的模樣，但在人後卻一個個要比這樣的嘆息所逼瘋。

就算他們用盡了一切辦法想要挽留自己的青春，可飛逝的時光在他們的眉梢眼角刻下痕跡，這一切都沒有辦法被改變。

但在這個世界中，方合卻從來都沒有想過會有美人易老的念頭。

這是一個可以修真飛升破碎虛空的世界啊！

即使是再不好看的人，在修煉到了元嬰期的時候，也能夠重塑身體，讓自己擁有一副不錯的外表。即使是再不在乎外面的人，修行過程中積攢的滿身靈氣，也會讓他們顯得與眾不同。

可他現在看見了什麽……

他看見了一個年老的南燭。

松弛下來的皮膚、微微垂下的眼角、幹癟下來的身體，還有灰白幹枯的長發……

在看見這樣的南燭那一瞬間，方合內心中所受到的沖擊無法言喻，仿佛靈魂在瞬間被什麽狠狠擊中。那些他從來都沒有想到過的東西一股腦兒的湧進他的腦海，南燭望著他的視線還是溫柔而又平和的，只有那雙未曾改變過的眼睛，用同樣溫柔的眼神安靜的詢問他。

你喜歡我嗎？

這樣的我。

方合整只鳥兒都微微顫抖了起來，“……啾……”這一切都是假的，你不會真的變成這樣的。

南燭看著被他捧在手上的微微顫抖的，好像下一刻就會隨風而逝的鳥兒心中有著柔軟的嘆息，他擡手摸了摸方合的身體。

因為方合一直躲在兩個軟墊下面，他現在身上茸毛的脫落情況要比他以為的更加嚴重一些，南燭現在摸到方合的身上，指尖都能夠碰觸到方合粉嫩的皮膚上了。要說落毛最嚴重的地方，那就是方合的小屁股那一圈到胸口的地方，只是輕輕觸碰一下都落下不少毛發。

不過現在被南燭捧著的方合卻沒有心思去註意自己身上脫落的茸毛，那兩只圓圓的眼睛直勾勾的看著南燭，完全沒有辦法從年邁的南燭臉上轉開。

黑溜溜的小眼睛顫悠悠的好像下一瞬間就能夠掉出眼淚來，那雙眼睛裏面滿滿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仿佛眼前年邁的南燭給他帶來了無法承受的沖擊。

南燭將方合稍微捧高了一些，“即使是天人都會有衰敗死亡的時候，曾經的那些大能者們也都有身死魂消者，若是哪一天我變成這樣也不會太讓人吃驚不是麽？”南燭的唇角微微扯動，那像是一個笑容，只是在他現在過於平靜的表情下，看起來那笑容有些無力，“果然無法接受嗎？”

“啾！”不！

南燭的話讓被震撼到的方合回神，當他意識到南燭說了什麽，方合立刻反駁，並且一下子就從南燭的手上跳了起來差點就撲到了南燭的臉上。

方合不是不喜歡年老的南燭，他所無法接受的是南燭會變老會死去。

只要一想到南燭會死，方合整只鳥都有些喘不過起來。

一些破碎的畫面在方合的腦海中飛舞而過，而在那些畫面中來來回回的都只有同一個人。

全都是南燭。

心思裂縫的南燭。

滿眼絕望痛苦的南燭。

而在這樣的南燭懷中抱著一個人，一個讓方合覺得眼熟的人。

雖然因為衣著發髻的不同顯得有些相異，但那些全都是方合的臉。

光是想象一下南燭身死，方合腦海裏破碎畫面中的南燭好像就變成了他一樣，又或者說方合被破碎畫面中痛苦的南燭所感染，心裏痛苦得讓他說不出話來，整只鳥兒都在控制不住的顫抖。

他不想發生那樣的事情，也不想看見那樣的畫面。

“啾……”我只是……不希望你變老。

如果你老了，死去了，當我再次投胎回到這個世界，又該要怎麽辦呢？

如果這個世界沒有了你……

我的存在還有什麽意義。

這樣的想法突然湧入方合的腦海，在這一瞬間，方合突然就感覺到了自己前兩世在死去時的心情。

雖然會死去，但他其實一點兒都不難過，他知道自己會再一次回來，再一次被南燭找到。唯一讓他擔憂的，只是被留在這裏孤獨一人的南燭而已。

趴在南燭手上的方合微微擡起頭對著南燭小小的叫了一聲。

南燭將方合捧高湊到自己面前，方合伸長了頭用自己的額頭與南燭的額頭相觸，他想傳達的意思南燭已然明白。

方合想說，即使南燭變醜了變老了他也喜歡，他只是有些害怕，再也見不到南燭。

明明自己是一個顏控的……

方合想。

但他發現自己看著南燭年老的模樣，卻一點兒都沒有生出任何厭惡或者想要疏遠的情緒。

也因為這樣，方合突然就明白了南燭看著他現在這種模樣時的心情。

看著他在那裏糾結低沈，為了落毛不好看了的小事情難過，南燭的心裏頭大概是無奈的吧。

畢竟對於南燭來說，最重要的事情只有一個，那就是……方合再一次的回到了自己的身旁。

所以不管方合變成了何種模樣，不管方合是否還記得過往，南燭唯一在乎的只是方合在這裏而已。只要方合在這裏，忘記了過往也沒有關系，因為他們還能夠繼續創造屬於兩人的回憶。

“你知道我最大的願望嗎？”南燭見方合終於平靜下來後彎著唇角輕輕的問。

方合望著他，兩只眼睛都倒映著他的面龐。

“我最大的願望……是希望你能夠與我一同永眠。”

南燭的願望在旁人聽來也許有些可怕，但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面上的神情極為柔和，其中是滿滿的溫柔眷戀，方合能夠透過他的眼睛看出來，他是真的這樣認為。

而這個願望……對於凡人來說，也許不是那麽的難以實現。

凡人的夫妻，是生同衾死同穴，但對於南燭來說，這卻不是一個容易實現的願望。

“還記得我跟你提過的那個人嗎？”

“啾？”哪個人？

南燭抱著方合坐在了房間裏的椅子上，他將方合放在腿上，用指尖捋過他身上如今略微有些稀疏的容貌。方合的翅膀變大了許多，上面長著尚且有些柔嫩的羽翅，當南燭的指尖劃過的時候，方合感覺有些癢又有些舒服，忍不住的便略微張開了翅膀，讓南燭的指尖可以更加徹底的揉過他的身體。

南燭陷入了回憶之中，房間裏一下子就變得安靜下來。

方合仰頭看著南燭，良久之後南燭都沒有回神，而南燭眼中的眸光也愈發清幽起來，這樣的南燭讓方合有些擔心，他對著南燭啾了兩聲，南燭卻並無反應，最後方合不得不對著南燭的指尖啄了兩下。

這一下子南燭可算回過了神，但他剛才想要跟方合說什麽，現在卻都不再提。

南燭摸了摸方合如同小火球一樣的身體道：“你今天一天都沒有吃東西，改吃飯了。”說完就為方合拿出了許多果子來。

除了日常食用的仙杏，還有從寒給方合的紅色果子，同時還有皇宮裏面許多在這個時節見不到的果子。

雖然方合非常喜歡吃這些東西，但他現在更想要聽一聽南燭之前到底想要跟他說什麽。

然而南燭只是看著放個催促方合吃東西，對於之前開了個話頭的事情卻不再去提。

方合……有些在意。

總覺得那會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所有與南燭相關的事情，對方合來說都是非常重要的。

在經過了今天的事情後，方合真真切切的明白了自己有多麽的喜愛南燭，若不是真正喜歡一個人的話，不會連他不好看的模樣都覺得順眼可愛。

雖然南燭突然變成年邁的樣子稍微嚇到了方合，讓方合心中擔憂南燭會突然死去離開自己。但在冷靜後回想一下，南燭就算變老了，那也是老人裏面最好看的那一個嘛！

心裏頭都是南燭今天到底要說什麽卻沒有說這種想法的方合，在腦海中翻了翻“魔方”後睡著了。

本來覺得非常難玩的魔方，在第一天不知道怎麽就打開了第一層，後面就變得簡單許多。方合再玩起來也不是毫無頭緒了，在他今天入睡時，“魔方”的第二層也被他稍微理順了一些地方。

那被理順的地方微微散發出柔和的光芒，湧現出許多能量遍布在方合身體上繼續溫養他的身體，就像是泡在溫泉裏一般舒服。

方合就是在這樣舒服的感覺中睡著的。

然後方合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他感覺周圍一片漆黑陰冷，同時又充滿了泥土的氣息。

這種感覺並不舒服，但也不是那麽不能忍受，他就像是習慣了這一切躺在那裏，感受著周圍的一切。

他想自己也想會聽見泥土中蚯蚓翻土的聲音又或者是蟲子鉆進地裏產卵的聲音，若是有蛇從地面劃過、兔子在地上打動、植物的根部在地下瘋狂生長都不稀奇，畢竟這裏是地下。

而他因為周圍的一片漆黑與寂靜，聽覺好像被放大了無數倍。

他明明應該感到害怕的，但方合卻奇怪的發現自己一點兒都不害怕。

他明明應該能夠聽見那一切地下的嘈雜，同樣奇怪的是他根本“聽”不見。

明明知道就在那裏，可是並沒有那些嘈雜的聲音傳入耳中。

很久很久之後方合才突然想起來，原來自己的耳朵早就已經腐爛，不僅僅只是耳朵還有他的身體。早已經沒有了這一切的方合，怎麽可能聽得見周圍的聲音呢？

在意識到這些後又過了好一會，方合才遲鈍的想起來，自己已經死了。

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死了的這件事情是多麽可怕啊，對於任何一個普通人來說都足以讓他崩潰。但已經盡力過不止一次的方合卻一點兒都不緊張也不害怕，自己死了的這件事情他當然應該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明白。

就像是他在現代社會身為一個演員的時候突然英年早逝一樣。

但好像哪裏不太對勁……

他現在不是現代社會中的演員方合，也不是變成了鳥兒的方合……

那他到底是誰呢？

抱著這樣的疑問，方合也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

突然他就聽見了屬於人類的聲音。

悉悉索索的衣服布料摩擦的聲音，還有小心翼翼的布鞋踏在地上的聲音。他能聽得出來有三個人在靠近，並且那三個人走得非常小心謹慎，但在空蕩蕩的地下墓穴中，不管他們再如何小心、再如何輕手輕腳，任何細微的動作產生的聲音都會在這裏被放大然後傳到極遠的地方。

所以方合能把這一切全都聽清。

他聽見那三個人在一起相互交流，好像遇見了不少機關一樣的東西，有翻騰的火焰、有崩騰的水流還有狂亂的颶風，在地下墓穴中聽見這麽多的聲音方合自己都感覺非常不可思議，心裏面甚至是有些好奇的。

這裏是地下啊，為什麽會有這些聲音呢？

大概是以為太好奇了，方合突然就發現自己能夠“看”見那些人了。

那是三個穿著長衫束著發髻的男人，他們的腳步非常輕盈，手法格外靈動，當他們捏起指訣後，就會有許多法術被使出來，他們還用了不少法寶，將一些墓室炸得發出巨響。

原來是三個修真者。

這樣的想法又自然的從方合心裏頭冒了出來。

三個來盜墓的修真者。

三個修真者的運氣不太好，或者說是實力不夠，這個龐大的墓穴他們只走了很短的一段距離變死在了這裏。

方合的心裏沒有任何多餘的悲喜，只是看著他們的屍體想：哦，死了。

三位盜墓者的死亡讓墓穴中再次恢覆了平靜，但沒有過去太久，就又有了新的修真者來盜墓闖關，這些人一波又一波的來，一波又一波的死。因為他們來的人數著實太多，次數太過頻繁，來人也越來越厲害，所以這群盜墓的修真者距離方合所在的地方也越來越近。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少時間，在這個墓穴中葬送了數不清的修真者屍骨後，終於有極為強大的修真者來到了方合的墓室。

方合所在的墓室跟其他空的墓室不一樣，這裏並不大，也沒有什麽特別的擺設，只是有兩個被平平放在這裏的棺材而已。

那兩個修為高深來到此地的修真者卻不敢輕忽，在反覆探查了多遍後終於走到了兩口石制的棺材跟前，將棺材打開了。

也是在他們打開棺材後，方合終於看清了躺在身旁的那口棺材裏的到底是誰。

自從能夠“看見”後，發現身旁其實還有一口棺材的方合就一直在猜測裏面的是誰，因為在看見棺材之前，他竟然完全沒有感覺到另外一口棺材的存在，他甚至猜測那是一個空棺。

不過在那兩個修真者打開了旁邊的棺材後，方合終於看見了。

那裏面躺了一個幹屍。

而他自己的這口棺材，他就看見自己竟然是一具只剩下森森白骨的骷髏架子。因為死的太幹凈，這骷髏架子看起來還有點小可愛呢。

這樣想著的方合突然就聽見了那兩個闖到這裏來的修真者倒吸氣的聲音。

註意力轉過去的方合立刻就明白了為什麽，因為旁邊那口棺材裏身體枯槁猶如幹屍的家夥竟然緩緩睜開了眼睛。

這真的是一個恐怖片現場，但方合此時的狀態非常奇妙，他發現自己一點兒都不害怕。就像是他完全不害怕自己已經死了的這件事情，也不害怕自己的旁邊竟然躺了一具幹屍，甚至於他在看見那具幹屍睜開眼睛的瞬間，心底還湧現出了一些說不出的高興。

在發現幹屍竟然坐起來後，那兩個修真者立刻甩出法寶就對著幹屍砸了過去，不過那兩個之前在修真者手中威力巨大的法寶，現在到了幹屍的面前卻都好像喝醉了酒一樣變得有些難以控制起來，就連它們本身的威力都被消減並且越來越小。

不過一會的功夫，那兩個法寶已經跟普通物件沒有多少區別，兩個修真者連靈力都沒有辦法繼續往裏面傳輸，法寶就那麽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

兩個修真者的臉瞬間就白了，因為他們發現自己身上的修為也在被壓制，他們很快就變得猶如凡人沒有辦法使出修真者的手段了。而那具幹屍已經從棺材裏站了出來，就站在不遠處看著他們。

當他們露出滿臉驚慌想要逃跑的時候，幹屍緩緩朝他們邁出腳步，而隨著幹屍邁出去的腳步，幹屍的身體也逐漸豐滿起來。白色的光落在幹屍身上，變成了白色讓方合覺得格外眼熟的長衫。

當幹屍走到那兩個人的身前時，已經是一個看起來非常正常的人了。而這個人讓方合覺得如此熟悉，只是他身上那種清冷不似凡人的感覺格外濃重。

“為什麽要到這裏來。”

“我們……我們只是想要來這裏覓寶……”

被龐大威壓壓在地上的兩位修為高深的修真者，前一刻還滿懷信心，此刻已然猶如敗家之犬，不敢有任何反抗，他們把所有的話全都和盤托出。

從頭到尾，眼中沒有任何神色，身上全是清冷到冰冷氣息的南燭只是聽著他們說。

聽這兩人說外面有多麽的混亂，大能者們又死了多少，靈氣是多麽的難以被吸收。聽他們說凡間、天界、魔界、妖界各界在這些年中陸陸續續走了多少人，而他們這些修煉起來的凡人想要離開這個世界，需要龐大的靈力支撐修行，而外面的世界限制了這一點，以至於爭奪日加激烈。

所以在發現這座龐大的墓穴，在明知道這座墓穴有多危險的情況下，依舊有數不清的修真者不停進入其中，只是為了想要找到可能擁有龐大靈力的東西，可以輔助他們修行。

“只要能夠有足夠的靈力，讓我們破碎虛空離開這個世界……”後面的話這兩人再也說不出來，因為他們全都無聲無息的倒下了。

一直看著的方合甚至不知道他們是怎麽死的。

但無疑是南燭將他們殺死。

而南燭在殺死他們後來到了方合的棺材前看著石棺裏的白骨許久，伸出手來想要觸摸，那白骨卻在他碰到之前化成了粉末。

真的已經過去了太久太久的時間。

久到這凡人的屍骨都化成了粉末。

明明在這一刻南燭的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但方合的心裏卻生出了許多擔憂，他仿佛能夠感覺到南燭的內心，那種空蕩蕩的孤獨的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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