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Chapter 8 羅莎莉·範寧

關燈
“嗯——”肉絲對空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

天氣晴好的早晨,空氣裏飄蕩著各種各樣的氣味。

樹林裏最覆雜,昨天新孵化出來的一窩褐首麻雀在樹杈間散發出奶油般的清甜;虎紋蛛又捆了幾只小可憐,在灌叢裏透著一股千層絲糕的香氣;黑兔的大腳板壓過土地時踩到幾顆熟透的果實,汁液四濺,聞起來有點像……藍莓?

樹林旁邊,她越建越大的龍舍四周則散發著查理獨有的龍涎味。

龍涎?就是龍的口水啦。

肉絲輕笑。

要說查理還挺愛幹凈呢,別覺得他邋遢。比起《養龍指南》上說的那些氣味過濃的重型龍,他簡直可以到達潔癖的程度了。她在心裏嘖嘆。

每天吃完肉都把骨頭埋起來,不亂丟,有這樣好習慣的龍去哪裏找!給她來一打!就是嘛,打著燈籠都找不著,又怎麽會有人舍得賣呢。

不知不覺間,她在這個地方已經生活了兩個月了,如果這是一個夢,有人等醒了之後告訴她,她所看到的、所經歷的這些都只不過是她躺在椅子上睡著後做的一個比較真實的夢而已,那她也無話可說。

或許真的是夢。

肉絲用手去遮掩太陽光,裂谷開口是東西走向意味著生活在裂谷底下的生物能夠享受足夠的日照。但是這個太陽是真的太陽嗎?她的每一次呼吸,吸進去的又都是真實的空氣嗎?她是不是生活在一個平行空間,就像她從前看過的一些網絡小說那樣,她穿越了呢?

盡管已經在這裏生活了兩個月,她仍沒找到解答上述問題的方法。

但這個世界裏有巫師,有龍。她活著。有這些條件就夠了。

到底哪邊的才是現實呢?是在A國就讀某校電影系的肉絲,還是現在生活在裂谷腹地,身為馴獸師的羅莎莉·範寧?

當現實和虛幻的界限漸漸被模糊,人們根本分不清哪裏是夢。她只知道,她在這裏有了不能割舍的東西。

噢,查理不是個東西。他是條龍。

健壯、美麗。

一種“吾家有龍初長成”的欣慰感在她內心湧動,從指間處,太陽光帶來的溫暖傳到她的四肢百骸,她整個人變得懶洋洋的。去想那些覆雜的問題對她來說太過浪費,她腦細胞本來就不多,都用來瞎想,真是奢侈。

查理最近變得漸漸聽話,她這個當龍媽媽的也可以輕松一下了。

這樣想來,查理一個月前還是別扭得不行,有時候她去給他餵食,他都要朝她嘶吼一下。但有時候卻又很聽話,充分體現出哺育馴獸師血的效果。這件事也挺費腦筋的,肉絲咂咂嘴。反正結果好就好,她現在也沒興趣探究龍的叛逆期有多長這個問題,過了就好嘛。

但是到底有多長,大概從她發現查理性格別扭到他恢覆正常,前前後後有一個月?和龍的壽命比起來倒是挺短。她把攤在膝蓋上的書冊隨便翻到她感興趣的部分,慢慢地、心不在焉地讀起來。

查理開始轉變性格,大概是從上個星期開始,那天晚上她怕他晚上呆在龍舍太悶(其實是她自己太悶),開始跑去和他講話。

“晚上好呀,查理。”她記得她是這麽開場的。

但查理只是瞥了他一眼,然後就閉眼臥倒。睡覺?不不,龍可是白天睡覺的呀。

得,這是又別扭了。

當時她這麽想著,悄悄走過來靠近他碩大的龍頭。一屁股坐在他爪子旁邊。

“我的名字是羅莎莉·範寧,或者你可以叫我肉絲。”她低聲開口,“我知道這對你有點難度,所以你不叫我也不要緊。查理像是能聽懂,睜開雙眼盯著她。

“在遇到你之前,我就是一個普通人,真的很普通。抽煙、喝酒、紋身、打賭,通通不會。但我曾經待的學校裏大家都會這些,風氣大概不是太好,嗯?

“我在城裏的高中讀書,我家在縣下面的一個港口村,每天早上家門口都擺滿了魚蝦攤販的簍子,叫賣聲隔好遠都能聽到。那所高中排名不高,但奶奶也花了三萬塊才把我弄進去,那時候還沒有從城裏直達我家的動車,所以我住在我大姑姑家裏。”

龍突然打了個噴嚏。

肉絲笑著用手指輕點他的鼻尖,“想知道後來?”她自問自答。

“後來……後來我就去A國讀書了,念大學。哇——做了好久的飛機呢,你知道飛機嗎?看起來不知道。就是一架鋼鐵做的交通工具,呃如果你問我什麽是交通工具……總之你會飛,飛機也會飛,這就對啦。我是從那座城裏飛到魔都轉的機,在飛機上我一直哭。

“不對,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不是想家哭鼻子,是爺爺因為胃癌去世了,而我連送他上山都沒來得及就被塞上了橫跨太平洋的飛機。想到奶奶一個老人在家裏孤孤零零,以後那麽大的四樓木房只有她在走上走下,我很想留下來陪她的。”

查理把他的爪子搭在她肩上。這把她嚇了一跳。

等她發現他只是安靜地看著她的時候,淚腺就不受控制了。眼淚像被困住好久的猛獸,從洪荒時代一直被囚禁在她內心方寸之地,來回巡游,尋找著脆弱的突破口。

她也不明白自己當時怎麽就對一條語言不通、明顯非我族類的龍傾盆吐出自己的家事。可能就因為他是一條龍,而不是內心覆雜得像是迷宮一樣的人吧。

“我不懂,真的……”哽咽著的是她的聲音,“媽媽有她的苦衷,大姑姑是這麽說的。可是奶奶難道就沒有嗎?她生了個不孝兒子,娶了個不孝兒媳,到頭來生下的孫女想留在她身邊盡孝,都不能夠!”想到奶奶,她泣不成聲。

“小時候,鄰居家的小朋友問我為什麽都沒看到我爸爸,我也不知道怎麽回答。‘爸爸’這個詞,從我有記憶以來就是模糊不清的人影。家裏有他的照片,可是我出生以來奶奶就告訴我不要和爸爸一樣,交壞朋友。

“鄰居家的阿曉……從前和我很要好。但是後來她慢慢疏遠我,我有次在門口聽到她爸爸讓她別和我走太近,因為我爸爸是罪犯。我爸爸進了監獄。因為我是壞人的女兒……”那些埋藏在心靈深處的傷痕,隨著時間流逝,不但沒有褪色,反而變得更加深刻、更加醒目。

無論如何都無法忘懷。

“我能理解媽媽的苦衷,真的。她懷著我的時候,爸爸就被抓進去了,那時候農村裏有點志氣的青年都進城,她當然沒理由待在縣下,坐等吃喝。可是後來她改嫁呢?這段我就不明白了。她瞞著別人說自己有小孩,嫁給了別村一個帥氣的小夥子——我奶奶說他很帥氣。這個老公比我爸爸強,能幹,起碼沒進過監獄。後來他們生活得特別幸福,我有了弟弟妹妹,盡管我沒見過他們。聽說媽媽的老公辦的大廠每年能掙很多錢。

“但這和我有什麽關系!都拋棄過的,何必撿回來?媽媽完全可以像外婆那樣,對我不聞不問,我,真的,完全不會怪罪她。”她講到聲音啞,清了清嗓又說,“把我送出去,為什麽把我送出去?是怕當初自己未婚的謊言被拆穿……”

月光黯淡,好像美人疏朗的眉毛,一彎。又像是肉絲垂落臉頰的淚水,一滴,打在查理的龍掌上,打在查理的心尖上。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