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師簌簌還只是潺湲萬千讀者中普通的一個時, 她所看到的和現在有很大不同。

潺湲的文火出了站火出了圈, 這些黑紅黑紅的熱度, 半數是被有心人拉踩潑臟水, 還有一半，是小說的讀者自己搞出來的。

讀者基數大了, 什麽人都有。

彼時潺湲抄襲的事被掛了好多天，潺湲的回應不夠有力, 她的讀者沒能及時反應過來, 好一陣子才各種解釋, 七手八腳地把事情勉強按下去。可依舊有很多路人在心裏蓋棺定論：潺湲這個作者，是個抄襲的, 人品不行, 還不要臉。

抄襲的熱度還沒消退，讀者內部又亂哄哄地鬧了起來。

因為千華的出場。

而為了小說角色引起的爭吵原本也無甚，關註的人自然看得到, 不關註的人也不會註意到。

關鍵的是，在千華這個角色即將迎來結局的時候, 潺湲, 斷更了。

這下事情就不止關乎為了千華而掐架的讀者了, 而是所有追更的讀者。

但潺湲沒有解釋。

在文案上沒有，在微博也沒有。一點動靜都沒有，就像整個人消失了一樣。

她斷更了一天、兩天、三天……

等更新的讀者們不滿了。

我們都是花了錢費了心思追你文的人，有事停更我們又不是不能接受，你好歹也請個假？

而且還卡在關鍵情節, 你把你的文放在什麽位置？你把我們放在什麽位置？

潺湲在千華的副本結束前停住，關於千華的撕逼進入白熱化。

一天又一天，潺湲的讀者們對她的譴責也日趨浩大。

願意等的人自然是有的。

但更多的人不願意等，又對潺湲的態度相當不滿。

花錢看文圖個爽，你入了VIP的文說斷更就斷更，耍誰呢？

他們對潺湲的罵聲不及千華的粉黑互罵來得激烈，可因為人數眾多，呼喊也是震耳欲聾。

直到潺湲斷更的第七天。

有個戰鬥力高強的千華真愛粉得意洋洋地發出了一張截圖。

配字：“哼，急什麽，她忙著改結局呢”

那張截圖裏是一個私聊對話框，上方的昵稱是“潺湲”。

圖裏只有一方的消息，以“潺湲大大”開頭，以“出門小心一點”結尾。

中間的地址被馬賽克塗去了。

消息框邊有兩個小小的灰字。

已讀。

這條語氣炫耀的微博被和此人日常撕逼的千華黑發現了，進而擴散到潺湲的所有讀者。

讀者們大驚。

——人肉威脅？！

真的假的？？？

他們出奇憤怒，對潺湲一言不發地斷更的確不滿，但人肉威脅作者真的是觸及到了網民們的底線。

罵兩句斷更作者還能接受，人肉威脅、網絡暴力，這不僅道德敗壞，而且觸犯法律了。

“潺湲到底幹嘛去了”的事也終於有了一個接近真相的猜測。

——被威脅，可能打算棄坑了。

讀者們一窩蜂地湧到那個人肉威脅潺湲的人微博下，大肆辱罵譴責，不乏有人報警。

這件事飛快地傳遍了作者圈，甚至在微博裏也作為新聞擴散開去。

那個讀者迫於壓力，刪掉了這條微博，再也沒有冒頭。

作者們紛紛同情嘆息道：“潺湲也太可憐了吧，遇上這種讀者……”

還有人說：“這個作者不就是之前傳抄襲那個？被自己讀者威脅，真是報應。”

不過這種風涼言論只有極少數，也被尚存理智的讀者和路人懟了下去。就算潺湲真的抄襲過，這也是兩碼事。

又過了一個星期。

當潺湲的讀者們快要認定她棄坑的時候，潺湲更新了。

千華死了。他被從小跟隨自己的心腹背叛，心腹到底看不下去他殘忍暴虐的行為，聯合曾經的同伴——被千華剛抓回來準備關進地牢那些，坑死了千華。

千華終於著一身白衣，墨發散亂，在內力走火入魔之時被萬箭貫心，死後被他曾虐殺的人的親屬好友分屍，屍首曝曬荒野。

背叛的千華的心腹也沒有什麽好下場，他也被憎恨千華的激憤群眾殺死了。

不過他有千華生前所贈法寶護體，死得痛快，屍體也自爆成齏粉，未受他人折辱。

潺湲的劇情如行雲流水般流暢，千華之死與先前許多伏筆鋪墊相互呼應、恰恰接合，可以看出是原先設定好的結局。

大多讀者們撫掌高呼：“死得好！”

有人心疼兮兮地哭，“千華好慘……”

還有人驚喜極了：“大大你終於回來了！”

不過潺湲回來是回來了，依舊沒有對斷更的兩周作出解釋，只簡單地說：“抱歉，之前有事。”

讀者們念在人肉威脅那件事對她傷害不小，就把這一頁揭了過去，不再提。

除了潺湲本人，沒有人知道她在這兩周內經歷了什麽。

師簌簌對這件事只有淺淺印象，因為曾經那條人肉威脅的微博很快就刪掉了，被網上其他人傳來傳去，滿城風雨，師簌簌也不知真假。

而現在林若涵在她面前的真實反應，給她帶來了巨大的沖擊和滿腔心疼。

清瘦的女孩裹在師簌簌的外套下，一邊流淚一邊喃喃囈語：“我不寫了……”

師簌簌不知安慰什麽，便任她發洩。

店外風雨咆哮，電閃雷鳴。

店內空蕩蕩的，顧客和其他店員都離開了。

師簌簌打開了所有小燈。若用來閱讀，小燈不夠明亮，但在風雨交加的夜晚已足夠照明整間書店。

暖黃色的虛度時光裏，寂靜得只有林若涵的抽泣聲和店外暴雨砸在玻璃上的鐺鐺聲。

師簌簌問：“那你打算怎麽辦呢？”

林若涵慢慢平靜下來，她紅著眼眶說：“報警，搬家。”

師簌簌點頭，把桌上林若涵手機正反面的水擦幹，然後遞給林若涵。

“報吧。”

報警之後，林若涵被那條消息壓得沈甸甸的心情總算輕松不少。

然後心神一松，她就打了個噴嚏。

林若涵後知後覺，發現自己全身都被雨水打濕了，黏糊糊的，極為不舒服。

師簌簌又心疼又無奈：“現在知道冷了？”

林若涵老老實實地點頭。

“這麽大的雨，還跑過來，跑什麽跑。滑了摔了怎麽辦？傘又不撐好，還拿傘做什麽？”師簌簌一邊教訓一邊把幹毛巾丟在了林若涵頭上，“再把頭發擦一擦。”

師簌簌的心理年齡沒有身體那麽年輕，最關心的是林若涵的身體健康。

“哦，好……打擾了。”

現在雨更大了，簌簌如果想回家……好像更麻煩了。

“打擾什麽，我說過的。怕就來找我，我一直在這裏。”

師簌簌的語氣一如當時。

是啊。

林若涵想，就是因為這句話，就是因為師簌簌給了她無與倫比的信賴感和安全感，所以自己在事情發生的第一時間，就想來找她。

“那搬家的事，你有什麽打算？想搬去哪裏？”

林若涵慢吞吞地用毛巾擦著滴水的頭發，一邊擦一邊悄悄地擡眼看師簌簌。

師簌簌正皺眉思索著什麽，手指下意識地敲擊水杯旁邊的桌面，看起來十分沈穩可靠。

“沒想好。”

當在網絡上看到自己具體的現實住址時，林若涵只想離開這座城市，遠遠地離開。

可是……這裏有虛度時光，這裏有老板師簌簌。

林若涵舍不得。

但是不離開，她會很害怕。

林若涵又瞅了瞅師簌簌，眼裏有著自己也不知道的期待。

師簌簌問：“要不要來和我一起住？我那邊住兩個人應該沒問題。”

林若涵有種“終於來了！”的感覺，欣然點頭。

師簌簌：……若涵你怎麽好像等了好久這句話的樣子。

“那你想什麽時候開始搬家？”

“明天。”林若涵果斷道。

如果不是因為大雨，林若涵現在就想開始搬。早一日離開早一日安心。

“那你要不要接著發文？存稿夠嗎？……其實，你不寫也是沒關系的。我可以幫你壓住。”

師簌簌對林若涵揚起笑意，看到剛才林若涵哭著說“簌簌我不想寫了”的樣子，她怎麽忍心向林若涵施壓。

林若涵想起自己剛才崩潰的樣子，羞愧道：“發。存稿夠，夠十來天的呢。我會繼續寫的……現在狀態可能不行，等搬完家……搬完家之後接著寫。”

她知道，除了寫小說，自己便一無所長了。

就算再不適合成為一個作者，她也要對自己筆下的文盡責。

怎麽可能真的放棄。

林若涵望向最縱容自己的讀者，努力把自己“一定會寫”的信念傳達給她。

並且企圖讓對方認為，剛才哭喊“我不欠他們”的家夥和現在的她並不是同一個人。

師簌簌成功get到了自家作者求鼓勵求表揚的小眼神。

她隔著毛巾在女孩頭上狠狠揉了幾圈，毫不吝嗇地誇道：“我家潺湲大大，最棒了！”

林若涵被老板的親昵舉止弄得心裏暖暖的，接著，又扭過頭去打了個噴嚏。

嗯，心裏暖了，身體還是涼的。

師簌簌怕她著涼，當機立斷：“我現在送你回去，你到家之後馬上洗個熱水澡，以免著涼。”

林若涵頂著一頭亂毛，看了看門外，猶豫道：“現在雨也很大……”

師簌簌：“一晚都是這麽大雨，你還想在這裏待一晚？行了，早點回去早點休息，明天收拾好定西，我開車過來幫你搬到我家去。”

說著師簌簌從休息室裏拿出了兩把長柄雨傘。

一把自己拿著，一把給林若涵。

“拿著，今晚別用你那把不擋雨的小破傘。”

小破傘……

林若涵無語。

然後她發現師簌簌的傘是真大，幾乎有小破傘的兩倍那麽大，連三人共撐都綽綽有餘。

師簌簌說：“我們一起撐，到了你家那邊我不進去了，你再開傘。”

她先收拾好店裏的東西，關燈，鎖門。

林若涵站在門口，安靜又迷戀地追尋師簌簌的每一個動作。

師簌簌鎖好門，看向站在一邊的林若涵。

一邊是熄燈後黑暗的虛度時光，一邊是暴雨傾盆而下的小巷街道。

夜色裏，套著有些過大外套的女孩，認真而專註地望著自己。

林若涵的劉海被打濕全部撥到腦後，朦朧的光線下，她的面容格外清麗。

開傘之前，師簌簌攏了攏林若涵的外套，幫她把拉鏈拉到頂，然後呼地蓋上她的帽子。

“別再被雨淋到了。”

“嗯。”林若涵低低地應道。

穿著師簌簌的外套，好像落入了她溫暖的懷抱裏，鼻端都是她帶著淡淡茶香的氣息。

“走吧。”

兩人一傘，她們踏入了雨中。

這條路，還是好黑，好長啊。

不過，身邊有了一個她，好像風雨再大，也什麽都不怕了。

林若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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