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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八章 落棋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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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山來後院的時候, 梨胭和棠籬正在下棋。他瞥了一眼棋局,嘴角微不可聞一笑。

梨胭下得正煩躁, 見東山笑, 眉頭蹙起:“你笑什麽?”

東山收斂神色,躬身道:“夫人將贏。”

梨胭下一步正不知走哪兒, 落哪兒都不對,聞言問他,“怎麽說?”

棠籬漫不經心撥著棋子兒。

“觀棋不語。”東山道。

梨胭隨便落下一子。算了, 剛學,可以輸的。她安慰自己。

一刻鐘後一局結束,梨胭贏了一子。

棠籬嘆一聲,“可惜。”

梨胭得意地笑,“落子無悔。”棠籬行至半局, 因分神聽東山。報備懸月門事, 錯落一子。

當時他正欲不動聲色揀回, 被梨胭抓住手,“幹嘛?”

“下錯了。”

梨胭看向東山,問:“是這樣嗎?”

東山鐵面無私:“落子無悔。”

梨胭笑:“哦, 原來如此。”

棠籬悔棋未遂,自廢大半棋子, 梨胭趁虛而入, 險勝一招。

她滿足地抿了一口茶,“再來。”看了他一眼,“落子無悔噢。”

棠籬握住她的手, “落子無悔。”

梨胭一楞。二人目光對上。

梨胭咬唇,“棋是棋,不能混為一談。”

棠籬道:“人生如棋。”

梨胭抽回手,“不來了。”轉身進屋。

棠籬收子,“什麽事?”

東山道:“暗部在彌城大開殺戒,秘密運回三個囚犯。”他遞上一信,“彌城傳來的消息。”

棠籬打開,看了門一眼,道:“你念吧。”

東山接過,“幽山已被暗部寸土搜之,禁尋常人等靠近。”東山停了一下,說出自己猜測,“近日暗部帶回的,大概即是幽山之人。”

棠籬揮手讓他離開。

這邊,望江樓。

鄢月坐到他對面,笑靨如花:“好巧。”

陶黎道:“不巧。”

鄢月道:“你若想帶梨胭回去,怕是沒那麽容易。”

對面目光一寒。

鄢月喝了一口茶,攤手,“她現在失憶,和棠籬新婚正濃,估計鄢勿來了也帶不走她。”

陶黎的目光依舊很冷。

鄢月一嘆,摸了摸他的手,“想知道我是怎麽知道的?”

陶黎縮回手。

她道:“族人之間身份難藏,一靠近就聞得到彼此氣息。你救我時我倆便已心知肚明,不需多說。你救一只情獸好說,答應和一群人吃飯就有些奇怪了。”

“梨胭的態度更奇怪,一開始隱藏你的行蹤,不欲我們註意到你,像在逃避什麽。後來吃飯,更是全程不說話,盡量避免與你對視,那時我就有些懷疑。梨胭所認識的情獸甚少,突然見了一個新的,怎麽也不該是心虛樣子。”

“後來離開的時候棠籬說到仙人草,我真是恍然大悟。”鄢月一笑,“我猜,在昨晚看似偶遇之前你已經見過梨胭了吧?”

陶黎不語。

“仙人草懸月別莊後院種了許多,梨胭的衣物常帶此香,你又說你沒種然衣服上又有,不是見了梨胭染上的又是什麽?”

“是又如何?”

“沒什麽呀。”鄢月眨眨眼,“就是分析一下而已。”

“她確實不願跟我走。”

“我願意跟你走。”

陶黎皺眉。

鄢月笑瞇瞇:“你為什麽要帶她回去?”

“族長叫我來的。”他頓了一下,“她是三少主。”

“她不回去那不正好。”鄢月道,“二少主鄢常另起爐竈,三少主鄢枝失憶歸隱,情獸族只剩下你大少主,妥妥的下一任族長。”

陶黎看著她:“我沒說我是大少主。”

鄢月嘻嘻笑:“我猜的。”

“怎麽猜的?”

“我不知道是誰把鄢枝還活著的消息傳回去的,但聽鄢常說鄢勿最器重鄢枝,鄢勿若得知她活著,必然不會派蝦兵蟹將前來帶人,我情獸一族身份重要的就那麽幾個,排除一下,就只剩你啦。”

“你很聰明。”

“還行吧。”鄢月笑,“我各方面都很聰明。”

“我一定要帶她回去。”

“我幫你吧。”鄢月道,“你和我睡一覺。”

二人四目相對。

陶黎率先瞥開眼,“你為什麽……”

“我要早知道幾年前你會出生,我一定回秘林在百子園門口守著,你一出來姐姐就叼走你。”她看著他,目光大膽又直接,“不為什麽,就是喜歡。”

“……”陶黎早被情獸族小姑娘表白習慣,但熱辣如此,卻是頭一遭。

鄢月看著他,“你是不是還沒有……過?”

陶黎神色不變,不回答她。

然鄢月就喜歡這樣子的人,越是禁欲清純,她越想瞧他們床上失控的樣子,性感迷人極了。

陶黎乃她所遇之最。

一開始就答應也太輕易了些,這樣的美人兒,她願意倒追一輩子。鄢月一笑,正欲再說什麽——

陶黎道:“可以,只要你打贏我。”

鄢月一呆。

她一下蹭起,目光灼灼:“當真?”

“真。”

晌午的時候,鄢月把陶黎帶回懸月別莊,對東山道:“能給我的救命恩人打掃出一間房間嗎?”

東山頷首,“當然可以。”

一柱香後,東山叫人收拾出了鄢月房間旁邊一間房,對陶黎道:“在下猜公子愛竹,此房間綠竹環繞,清幽雅靜,希望公子喜歡。”

“喜歡喜歡。”鄢月拍了拍東山肩,“他很滿意。”

陶黎沒說什麽。

鄢月轉瞬到達梨胭院子,道:“來,打架。”

梨胭不明所以。

鄢月湊到她耳邊小聲說完前因後果,梨胭一笑,“好,我教你。”

但梨胭是天才型學習者,大多感悟只能心領,難以口言,二人湊在一起嘰嘰咕咕半天,鄢月連丹田在哪兒都感受不到。

梨胭嘆一口氣,“算了,換一個人教你。”

“棠籬——”她突然閉口,有些糾結。

鄢月瞅瞅她,揶揄道:“怎麽,不願意他教我呀?”

棠籬已站在二人身後。

梨胭搖頭,“不是這樣啦……”頓了頓,“找烏鋒吧。”

“教什麽?”

梨胭和鄢月是蹲在樹下的,梨胭被鄢月打趣,正別扭地搖來搖去,棠籬突然出現,她一驚,重心不穩,朝後栽去。

正好一下坐在棠籬腳上。

棠籬摸摸她腦袋。

梨胭趕緊起來,閃到鄢月那邊,垂眸不看他:“鄢月想學內力。”

鄢月瞧了別別扭扭的梨胭一眼,嘖一聲,“親都成了,害羞什麽呀?”撞她一下,將她撞進棠籬懷裏。

梨胭一僵,最終軟下來,輕輕靠著他,手虛虛扶著他的衣服。

棠籬心跳一停。這是成親後她第一次主動。

鄢月朝棠籬眨眨眼,“或許博覽群書、無所不能的懸月門主知道有突然讓人武功暴增的藥?”

“你要做什麽?”

“睡陶黎。”她啊一聲,“忘了與你們說,我把陶黎帶進懸月了,可介意?”

梨胭眼珠微動。

棠籬道:“不介意。”頓了一下,“沒有這樣的藥。”

鄢月失望一嘆。

“但我能讓你贏他。”

“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棠籬抱著梨胭一閃,“不收徒。”

鄢月直起身笑道:“那麽認真做甚,開玩笑呢!”

梨胭猶豫開口:“什麽辦法?”

棠籬看著她:“你想知道?”

梨胭抿唇,點點頭。她怕鄢月沒有分寸,而陶黎……

“你是擔心他嗎?”

梨胭身體僵硬,瞥開眼,“沒有。不說算了。”

棠籬便真的沒說。

梨胭一口氣憋住,如鯁在喉。

棠籬將計策寫在紙上,拿給鄢月,鄢月看了,噗嗤一笑,手一揮,“謝了。”紙變成粉末散在空中。

鄢月一走,梨胭也轉身欲走,棠籬拉住她,“生氣了?”

“沒有。”臉冷得像冰。

“我現在告訴你。”

“不用。”

“真不用?”

“不用!”轉身飛走——

下一瞬間,兩個人在屋頂上,梨胭撞進棠籬懷裏。

“你——”

“我吃醋。”

梨胭氣勢一下子弱下去。“我和他什麽關系也沒有。”

棠籬深深看她一眼,抱著人下去。

兩個人沈默一天。

是夜。

梨胭倏爾睜眼,旁邊棠籬呼吸平順,是熟睡之色。

她無聲起來,轉瞬移至門邊,開門,頭也不回躍出庭院。

棠籬睜眼,默了半晌,不緊不慢換了一身純黑衣物,亦無聲消失在夜裏。

暗部。地牢。

刑架上三具人體,手腕、腳腕處皆有玄鐵勾將其釘在刑架上,脖子、腰、大腿處則各有禁錮。

他們胸口插著紅色的箭。身體虛弱,然沒有死。

地上跪著三人。他們發著抖,是謝瞳從刑部大牢帶出來的三個死囚。

謝瞳坐在刑架面前,手放在茶幾上,茶幾上三碗血。

她眼神動了動,暗士把三碗血倒進跪著的人口中。

地上三人痛苦地打滾,慘叫連連,叫聲恐怖,聞者膽寒。

一柱香後,他們安靜下來,動了動身體——沒死?毫無異樣?

三人面面相覷,連滾帶爬起來,重新跪在謝瞳面前,“大人饒命,大人饒命……”

謝瞳目不斜視,對暗士道:“把他們的血接過來。”

三碗血轉瞬接好。

“把箭取下來。”

謝瞳用箭攪了攪血,“給他們喝下去。”

三人瞬間暴斃。

“嘖。”謝瞳煩躁起身,“沒用的東西。”

屏風後,一全身隱藏在連帽黑衣下的黑衣人緩緩道:“繼續試。”

又三個死囚被拖來。

一刻鐘後命運如前。

今日可用死囚已全部暴斃,黑衣人消失在地牢裏。

消失前,謝瞳問:“還有多久?”

黑衣人沒有回答。

此刻暗部外,梨胭繞暗部三圈,沒有發現一處可潛入的地方。

是知道她要來嗎?她眼神一暗,消息是故意透露給她的。

讓她知道,又讓她救不了。

呵。

梨胭正欲飛回,一黑影從對面滑過,梨胭眨眼消失,追了過去。

黑衣人只草草瀏覽了一下,帶著一腔孤勇,竟打算硬闖——

梨胭一把抓住他。“不要命了嗎?”

黑衣人身體一頓。

“今日暗部防衛甚嚴,不宜硬闖。”

黑衣人回過頭來,是一張熟悉的臉——鄢煬。

“我去。”

梨胭一楞,不敢置信回頭,陶黎輕若無物落到她身邊。

“我的速度他們察覺不到我。”

“你怎麽來了?”

“看你出門,我就來了。”

“怕我跑?”

陶黎搖頭,“怕你遇到危險。”

梨胭沒有接話。

鄢煬看著陶黎,“你是誰?”

“鄢黎,情獸族大少主。”他說,“你在彌城出生?”只有逃難後在彌城出生的後來者,才不認識他。

“是。”

“你是鄢常的人?”

“曾經是。”

“錦城收到三份鄢枝未死的信件,有一封是你的?”

“是。”

陶黎倏爾不見。

一柱香後陶黎回來,道:“他們受重傷,無法救回。”

陶黎和梨胭對視一眼。“沒有鄢常。”

鄢煬皺眉看著他,“你怎麽進去的?”一柱香來回暗部,是把暗部當家嗎?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鄢煬想象不出有多快。

“你既然出來,正好,我們回錦城。”

梨胭一楞。

“你把你夫君帶上。”陶黎皺眉,“族長……會理解。”一副他自己已經不理解的樣子。

“別逼我。”

陶黎一訝,“我沒逼你。”

“我還有事未做完。”

“什麽事?”

“……”梨胭不語。

陶黎目光動了動,道:“那好,你打贏我,我便不催你回去。”

梨胭頓了頓:“好。”

三個人無聲隱入夜裏。

梨胭回到後院,棠籬如離開前一樣熟睡著。

她走到床邊,隔空摸了摸他的臉。

為什麽是你?

她的爪子徒然伸出,完美地抵在他脖頸動脈上,只要輕輕一戳……

然,一柱香過去,她一動不動。

爪子倏爾收回,她閉上眼,嘴唇緊抿。

為什麽下不去手?是結契的力量嗎?

突然,棠籬似有所感,迷迷瞪瞪睜眼。梨胭心一跳。

棠籬伸手一撈,將她帶上床,聲音暗啞,不甚清醒,“胭胭……”

梨胭萬箭穿心,狠狠閉眼。

棠籬拍拍她,“睡罷。”

梨胭抓著他胸前的衣服,慢慢地,慢慢地將頭靠過去。她睫毛抖得厲害。

棠籬圈住她,將她按進懷裏,手摸著她的長發,一下一下輕輕摸著。

梨胭睫毛濕漉漉的。

太難了。

好難。

她不想反抗了。

她是梨胭,不是鄢枝。

她伸手抱住他,將頭緊緊貼在他脖子上……

她又開始做夢。

情獸一族,大多只有種群觀念,沒有人類血緣親情一說。

秘林有一百子園,每年三月後,一晌貪歡的雌獸便進去誕子。

小狐貍四十九日出生,母狐貍照顧它四十九日,然後在小狐貍化形前,母狐貍率先一步離開百子園,一母一子由此分道揚鑣,親子緣盡。

鄢枝的母親生下她就失蹤了。

她身上沒有鄢字,守園者誤以為她是普通狐貍,是某個母狐貍撿的寵物,問了一圈,沒有人認領,就被隨手扔了,未管死活。

從一個窩滾到另一個窩,偶爾會吃到一嘴奶水,睜眼前的十天,她一直處在餓死邊緣。

十天後她睜眼,藍色的眼睛非普通狐貍可有,守園者這才慎重提起她,回稟鄢勿。

見鄢勿那天,她頭一次喝奶喝到打嗝。

鄢勿摸著她,笑瞇瞇:“喝飽了嗎?”愛憐地將她抱起來,“小可憐,虛弱成什麽樣了。”

她是唯一一個十天就離開百子園的,從此養在鄢勿身邊,一成人便被封為三少主,所有一切,鄢勿親授。

那時候,大少主鄢黎五歲,二少主鄢常三歲,俱已獨當一面。

鄢黎淡泊寧靜,心思細密,武功造詣最高,情獸一族保衛者,皆為他授。

鄢常賞罰分明,善於管理,情獸內部諸事,皆為他轄。

唯有她,做少主兩年,鄢勿什麽都沒安排,只日日教她武功、兵法、人類各種制度規則,隔三差五讓她與鄢黎鄢常比武。

第一次殺人,是鄢枝主動要求出任務的。

懂得多了,她沒有辦法對情獸一族的現況置之不理。

鄢勿沒有忙著答應她,目光掃過身旁三人的臉,問:“一只身強力壯的老虎和一只虛弱的狼相遇,你若是那只狼,你欲何為?”

鄢黎答:“避之不見,各自安好。”

鄢常道:“既皆為猛獸,各有所能,作戰雖有劣勢,然不代表毫無勝算。若我為狼,必拼死戰之。”

鄢枝想了許久,說:“先避之,後群攻之。”

鄢勿看著她,“怎麽說?”

“虎既強,狼已弱,強行對戰,勝算渺茫,不可意氣用事,宜先避之。”她頓了頓,“然虎乃獨居猛獸,身旁難容異類,不管避多久終有一戰。狼非孤狼,多為群居,一只虛弱的狼難敵強虎,但一群狼便可將其殺之。”

“若這虎,群狼難殺呢?”

鄢枝道:“即便虎難殺,也要去殺一殺,殺不死它,也不要讓它以為狼好殺。各自為王,井水不犯河水。”

鄢勿一笑,給了她一把劍,“殺虎去吧,狼崽子。”

從此她是情獸一族最利的劍。從此族內事務她和鄢常共掌之。

她成人後第三年,鄢勿告訴了她情獸一族所有的秘密,也告訴了她所有虎狼之爭的部署,他看著她:“開弓沒有回頭路,你確定要如此一生嗎?”

她道:“是,死而後已,絕不反悔。”

作者有話要說:  久等。

這幾張看得雲裏霧裏的朋友,過幾章會解釋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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