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連梓醒來時，第一眼就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背影背對著她，正在拂去一張椅子上的積雪。從半邊坍塌下來的墻，她能看到陰沈的天空和高樓的一角廢墟。但是在這樣一個斑駁糟亂的環境裏，他站在那裏，連帶著這一切都在她眼裏變得不重要了，只剩下他的背影。

她的哥哥沒事，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心臟傳來的隱隱痛楚告訴她這不是做夢，唐連梓躺在那裏歪著頭有些貪戀的看著那個背影。失而覆得的喜悅讓她想要微笑，但是剛揚起嘴角，她就感覺到眼裏滾燙的淚水順著臉頰滑落下去。有依靠的時候，大部分人都不能堅強。

像是察覺到她的目光，背對著她的唐言之忽然回過頭。他還沒來得及因為她醒來而高興，就看到她頰邊的眼淚，一楞之後快步走過來坐到床邊，伸手用指腹給她擦掉眼淚，微微探下身子語氣輕柔的問道：“怎麽哭了呢，看到哥哥不高興嗎？”

唐連梓閉上眼睛眨掉眼裏的淚水，笑著側頭在他寬大的手掌裏蹭了蹭，輕聲的叫著哥哥，像只走失後好不容易重新找回主人的乖巧小貓咪。

唐言之被她叫的心頭酸軟，表情柔和的不像話，和他平時浮於表面的那種溫和又全然不同，似乎柔到了骨子裏，巴不得自己變成一朵雲，不讓自己有一點堅硬生怕咯著了懷裏的寶貝。

“哥，你以後不要再這樣忽然消失了，我很害怕。”唐連梓忽然伸手挽住了唐言之的頸脖往下拉，一直到兩人的額頭相抵，氣息交纏在一處，能看得清彼此眼睛裏的神彩。

自從唐連梓十四歲時，唐言之忽然意識到自己對於妹妹的感情超出了兄妹的範圍，逃避的決定出國留學起，後來他們就再也沒有做過這麽親密的動作。在那之前，他們好的就像是一個人，他們的父母也常常笑說他們兄妹雖然相差六歲，但是卻比雙胞胎還要黏糊。

唐言之從小就寵妹妹，比起父母來還要更細致的寵愛照顧著妹妹。即使她現在的動作對於他來說其實是一種太過甜蜜的折磨，但是感受到她的不安，他還是沒有忍心拒絕。

他的手掌驟然抓緊了床鋪上的床單後又忽然松開，然後主動稍稍的抱起妹妹，一手攬著她的背，一手在她的後腦上安慰的撫摸：“以後哥哥會好好照顧蓮子的。”直到她再也不需要他這個哥哥為止。

“前幾日我忽然被一夥人抓走關在醫院附近，他們讓我治療一個病人。後來地震來了那些看守著我的人都被砸死，我才僥幸逃了出來。這些日子沒有在你身邊照顧，讓你受苦了。”他有意的隱瞞了自己變成的那種樣子，只是輕描淡寫的這樣說道。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麽會變成那種怪物，從他半昏迷的時間裏聽到那些人的對話，他猜測是因為他們給他試驗的藥在他身體裏發生了什麽異變。

作為一個醫生，如果之前告訴他人類可以因為一種藥物變成那種渾身鱗片堅硬，力量強大的怪物，他是怎麽都不會相信的，只是這件事卻已經在他身上真實的發生過，和地震以及十死病一樣讓人猝不及防又不得不接受。

他只記得自己聞到了妹妹的味道，當他清醒過來時已經是抱著妹妹了。變成那種怪物樣子的時候，他似乎完全是依靠本能在行動，等清醒過來變回人類的樣子，他能記得清自己變成怪物的時候做了些什麽，但是他沒有辦法在變成怪物的時候保持理智，以及像這樣正常的思考。

甚至，他現在還不能控制自己什麽時候會在人類和怪物之間變幻。唐言之看到自己的一只手上面忽然出現了黑鱗，他心下一緊忽然將妹妹的臉輕輕按在了胸膛裏。

“哥？”唐連梓對他忽然的動作有些疑惑。

唐言之的眼睛裏面泛起一片金黃色的波浪，又被他狠狠的壓下去，過了一會兒，原本覆蓋到指尖的黑色鱗片又潮水一樣的退回到袖子裏，他這才松開了緊蹙的眉頭，再次收緊手臂抱了抱唐連梓道：“哥哥去給蓮子找些吃的回來，蓮子先休息一會兒好嗎？”

“那，哥你快點回來。”蓮子躺回床上笑道，看到哥哥給她掖了掖被子離開後，她臉上的笑容才消失了。哥哥，是出了什麽事嗎？她總覺得有些不對，他們相處了這麽久，一般來說對於哥哥的心情想法她通常能揣測到八分，雖然他掩飾的很好，但是她總是覺得哪裏有些奇怪的感覺。

寒冷的風從縫隙裏吹過來，看著這個只剩下殘垣斷壁的簡陋房間，從破敗的屋頂上漏下來的光，唐連梓縮在被子裏閉上了眼睛休息。不管哥哥有什麽事情沒有說都沒關系，她只要哥哥還在身邊就行了，其餘的什麽她都不在意。

唐言之一離開妹妹的視線就忍不住踉蹌了一下，從容的腳步變得淩亂。他捂著臉用背部撞開了旁邊的一個搖搖欲墜的門，整個人蜷縮在雪堆角落裏。

他的手上再次浮現了那種黑鱗，臉上也飛快的鍍上了一層黑鱗一樣的面具，然而只到了眼睛下面就停住了。唐言之將手扣在旁邊的墻上，深深的將指頭都嵌了進去。

他想要學會控制這種毫無預兆的突然變身，並且還要在變成那種樣子的時候，也要保持理智和思考，不能被本能打敗，而且一定要盡快。他害怕被那種怪物的本能驅使，也害怕被妹妹看見。

他不想告訴妹妹這件事，也不想讓她看見他變成怪物的樣子。唐言之清楚的記得，她曾經說他是她的英雄，英雄怎麽會變成怪物呢。

唐言之嘴邊掛上了苦笑，他按著額頭露出些疲憊的神色，很快又深深呼吸扶著墻站了起來。他重新帶上了溫和的笑容，拍掉了身上的灰，讓自己看上去和之前並沒有不同。

盡管災難來臨，但是他心底卻有些不該有的小小的慶幸。重建文明社會的秩序應該還要很久，這樣不安定的時候，妹妹只能待在他身邊。這樣的話，她能和他兩個人在一起相處的時間又多了許多。對他來說，多一刻也是好的。

在十死病忽然侵襲之前，他以為已經成年開始上大學的妹妹很快就會離開他的懷抱，很快就不需要他了，但是在這一連串的事情過後，他再次有了可以把她重新圈在懷裏的理由和時間。他本不該慶幸的，但是心底的感覺他沒有辦法阻止也沒有辦法否認。

走了一圈，醫院附近這麽偌大的一個地方，竟然沒有看見任何一個還活著的人。到處都是被砸的血肉模糊，又被冰雪凍住的屍體和翻出來的鋼筋水泥、亂七八糟被砸壞的器具物品。在銀裝素裹之下，連這樣宛如末世的場景都顯出幾分殘酷的美麗。

唐言之四處張望著朝他記憶裏最近的一家超市走去，蓮子還在那個房間休息，他不放心。因為在她沒有醒來之前又發生了三次餘震，所以唐言之尋找食物也沒敢走遠，怕自己萬一離的遠了趕不及回去。雖然在附近沒看到其他人，但是這種時候在哪裏顯然都是不安全的，不管是天災還是人禍。

變成了怪物之後，其實給他帶來了不少的好處，從這一點上來說他應該感到慶幸。例如提升了許多的體力，和變大的力氣，以前他可沒辦法像現在這樣單手推開一塊水泥板。最重要的是他還有了一個靈敏的鼻子，這段距離裏面，他能嗅到妹妹所在的地方有沒有出現其他的氣息。

在蓮子還不能輕易走動的這段時間，他只能在這個範圍內活動，以確保她的安全。但是她需要食物和更多禦寒的衣物，今年的冬天來的太早，已經落了一場雪。如果這裏找不到能用的東西，他只好帶著她去尋找其他暫住的地方。

地震來時，他還在昏迷，感知都模模糊糊的，但是看到這些他就能知道那究竟是多麽可怕的地震，再這樣的情況下，他和妹妹都還活著，真是是非常幸運。他不知道這場災難有沒有過去，但是今後他會盡自己所有保護好他深愛著的人。望了一眼不遠處那個唐連梓在的地方，唐言之微微一笑。

現在妹妹睡著的那間房是他遍了附近找到的最完好的一間，至少還有墻沒有完全倒塌能擋風，積雪也很少，裏面的被子也是他在翻開了許多雜物後找到的一條稍微幹凈些的。能用的東西實在太少，而他需要的東西很多，特別是蓮子需要的藥。

唐連梓的情況非常不好，唐言之看得出來，她應該好好靜養，按時吃藥。可是現在這樣的情況，兩樣都沒辦法。

地震的太厲害，唐言之一路走來沒有發現任何一個完好的建築，不管是幾十層的高樓還是一層的平房，都坍塌了，並且道路許多地方都出了巨大的裂縫，根本不能行走。他想找的那個超市也被掩埋在了重重的石塊雜物之下，其中一半還被一個巨大的裂縫給吞噬了。

他翻找了一會兒都沒能挖出一點點縫隙，可見裏面被壓得死死的。只好轉頭又去了另外一家，這一家稍好，被他找到了一個稍小的容一人鉆進去的入口。

看了一眼上方被架起來搖搖欲墜好像隨時會倒塌下來的頂，唐言之想也沒想的鉆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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