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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回憶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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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前。

下了火車之後,莫寶兒就覺得自己倒黴到家了。

先是乘坐的黑車把她扔到了大巫山山腳下就不管她了。

莫寶兒往預定好的青年旅館走去時,突然,毫無預兆的,下起了漫天大雪。

天像是破了一個窟窿,無窮無盡地往下面漏著雪。

雪花像千萬根銀針般忽東忽西,從四方八面疾射而至。

黑沈的茫茫天地間,寒風夾雜著雪花,肆意飄灑。

整個天地都混沌不清。

莫寶兒睜不開眼,分不清東西南北,她想找個人來問路,可是一路上除了雪,哪裏還有半點人影。

她甚至連個能躲避風雪的地方都沒看到。

雪的寒意一股又一股地往骨頭裏涔,她的兩條腿都像灌了鉛似的,深一步淺一步、踉踉蹌蹌地踩在了厚厚的雪地上。

莫寶兒手腳早已凍僵,她甚至覺得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

她的眼前開始發黑,全靠求生的意識死命撐著往有燈亮的地方走著,最終體力不支倒在了雪地上。

“救……救命……”

嗓子被風雪灌過,現在火燒火燎的灼痛。

她發不出聲音來,用最後的力氣,取出琴盒裏的小提琴,撥動琴弦。

門開了。

一個人影慢慢地循著聲音的方向走了過來。

“救——”莫寶兒徹底暈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莫寶兒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床上。

暖和和的。

謝天謝地,總算是撿回了一條命。

她費勁地睜開眼,在床頭邊看到了一個男人。

莫寶兒覺得自己可能燒的迷糊了,要不然,她怎麽在這裏看到了陳孝靖?

“你——”

她一開口,才發現嗓子啞得連聲音都變了。

陳孝靖聽到動靜,一雙黑沈沈的眼睛看了過來,“你醒了?”

他從口袋摸出了一瓶藥,遞了過去,“你發燒了,吃點藥。水在你左手邊的床頭櫃上。”

莫寶兒從小到大就怕吃藥,把頭鉆進被窩裏,“我不吃藥,我用被子捂著,出點汗就好了。”

“胡鬧。快點吃。”

手中的藥瓶久久沒有被接去。

陳孝靖皺著眉頭,把藥放到床頭櫃。

“雪要是再這樣下下去,估計不久就要封山了。到時連醫院都去不了。你要是再不吃藥,會死的。”陳孝靖的聲音很嚴肅,表明他不是在開玩笑。

莫寶兒把腦袋鉆了出來,因為燒的厲害她的眼圈都是紅紅的,聲音低低的,有些委屈,向她的陳哥哥訴苦:“你知道的,我從小到大都不吃藥。”

不想,陳孝靖一臉疑惑道:“小姐,我剛認識你,我怎麽會知道?”

莫寶兒一臉震驚地看著陳孝靖。

她才發現,陳孝靖有些不對勁。

他的瞳孔沒有焦距,眼神空洞,看上去有些呆滯。

“你——”莫寶兒遲疑道。

“什麽?”陳孝靖看了過來。

他的眼眸黯淡沒有光彩,完全不能對上她的視線,更談不上任何交流。

就像,就像個盲人。

莫寶兒爬了起來,伸手在他的面前晃了晃。

陳孝靖完全沒有反應。

“你的眼睛,怎麽回事?”

莫寶兒十七歲時去法國留學,後來又去了英國,她差不多有兩年時間沒見到陳孝靖了。

雖然兩人之前鬧了些不愉快,不過這兩年,她一直關註著陳孝靖。

她知道他沒有接受學校的保研,帶著他的小組直接創業了。

她知道他的創業不太順利,他的項目失敗了。

她知道他沒放棄,一直努力。

可是老莫沒告訴她,他眼睛看不見了。

“瞎了。”陳孝靖淡淡道。

莫寶兒關切地問:“怎麽瞎的?”

“天生瞎的。”陳孝靖說。

他說話的時候,眉頭深深蹙起,帶著顯而易見的厭煩。

莫寶兒覺得,他已經自暴自棄了。

一時之間,她不知道該怎麽安慰陳孝靖。

陳孝靖有些不耐煩道:“吃藥。”

莫寶兒聲音低低的,細如蚊子,“小時候,都是我媽媽哄我吃藥。我媽媽過世了,我就不吃藥了。”

莫寶兒不知道她為什麽會跟陳孝靖說這些,也許是他雙目失明,她慘遭失戀。

在這偏僻的鄉下,在這大雪紛飛的嚴冬,竟生出了惺惺相惜的感覺。

陳孝靖雖然看不見,但可以從她的聲音聽出了濃濃的傷感。他猶豫了一下,問:“你媽媽以前是怎麽哄你的?”

“她唱歌啊。”莫寶兒回。

陳孝靖追問:“唱什麽?”

莫寶兒楞了一下,隨即雙眼一亮,雙手托腮,笑著望著他,“所以,你要唱歌給我聽嗎?”

陳孝靖把頭別向一邊,神色有些不自然。

“唱嘛唱嘛。”莫寶兒起哄道。

“陳”字剛到舌尖,即將說出口時,又被她吞了回去,“……哥哥,唱嘛唱嘛。”

陳孝靖怔了怔,“你叫我什麽?”

“哥哥呀。”莫寶兒問,“不喜歡我這麽叫你嗎?”

對方聲線沙啞,陳孝靖聽不出她的年齡。被陌生女人用這麽親昵的稱呼叫,他有些不好意思,問:“小姐,你幾歲了?”

“我,”莫寶兒轉了轉眼珠子,撒謊都臉不紅心不跳,“我二十二歲了。哥哥,你呢?”

“二十三。”陳孝靖又問,“你好像不是本地人?”

“嗯,我是過來旅游的。”莫寶兒說。

陳孝靖的表情有些一言難盡,“旅游?大巫山的冬天除了雪,可沒什麽風景。”

“我不知道啊。哎,選這個時間來,我也是太倒黴了。不是,哥哥,剛剛不是在說唱歌嗎?”差點就被他繞過去了。

陳孝靖有些難為情:“我唱歌不好聽。”

莫寶兒雙手抓住他的手臂,搖了搖,撒嬌道:“沒關系的,哥哥,隨便唱一個嘛,哄哄我嘛。”

陳孝靖被女孩的超級自來熟嚇到了。

“我唱,你會乖乖地吃藥嗎?”他猶在做最後掙紮。

“當然!”莫寶兒勾起他的小拇指,拉了拉,“跟你約好了。”

陳孝靖極少極少跟女孩有肢體接觸,此時猝不及防地碰到了女孩的肌膚。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發燒了,她身上非常暖。

陳孝靖第一時間想到了冬日裏的暖陽。

很想,很想讓人親近。

陳孝靖清了清嗓子,紅著臉,開口唱道:“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他壓低了聲線,聲音顯得非常的輕柔。

雖然沒有唱歌技巧,但勝在情感真摯。

莫寶兒極為捧場,死命地鼓掌。

不等陳孝靖開口,她自個把藥吃了。

莫寶兒又悶頭睡了大半天,出了一身汗,再次清醒時,頓感神清又氣爽。

她大難不死,又在他鄉重遇故人,開心極了。

只是,一想到陳孝靖的雙眼,她的好心情就蒙上了一層陰影。

砰——

是重物倒地的聲音。

隨即啪的一聲,聽聲音好像是碗摔碎了。

莫寶兒連忙跑過去,只見陳孝靖摔到地上,地上灑滿了粥和碗的碎片。

“哥哥,小心!”

莫寶兒扶起陳孝靖。

陳孝靖抿著嘴唇,神情非常低落。

莫寶兒見過聰明睿智的高考狀元,見過意氣風發的A大男神,見過沈穩內斂的團隊領袖,卻獨獨沒有見過這樣狼狽落魄的他。

他的身影凝結著濃濃的哀傷和絕望。

那是絕對不能出現在狀元郎身上的。

莫寶兒扶著陳孝靖坐到床上,收拾好狼藉的地面後,走到陳孝靖面前。

然後緩緩地蹲下|身,輕輕地拉起了陳孝靖的兩只手,加柔了聲音,問:“哥哥,告訴我,你的眼睛到底怎麽了?”

陳孝靖再次被她的自來熟嚇到了,縮回了手,涼淡地下了逐客令,“小姐,你要是好了話,就走吧。要是大雪封山,就再也走不了了。”

一個人突然間失去了視力就像燈火通明的世界霎時斷了電,毫無準備,孤立無援。

莫寶兒不忍看到陳孝靖一個人孤零零的,撒嬌道:“哥哥哥哥,你就多收留我幾天嘛。好不好嘛?”

陳孝靖訝異極了,“小姐,你就不怕我是壞人嗎?”

莫寶兒在心裏回道:你要是壞人,這世上還有好人嗎?而且,你都瞎了,能做出什麽壞事?

她厚著臉皮繼續撒嬌:“不怕不怕。而且,你救了人家,人家想報答你。哥哥——”

“不用報答。你走吧。”陳孝靖一臉警惕。

他撿的是什麽奇葩啊?

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女孩?

久久沒有聽到回應,陳孝靖看不見,也不知道女孩到底什麽反應。

他正要繼續催女孩走人,聽到了哇的一聲,女孩突然就放聲哭了出來。

“你趕我走,你也不要我!”莫寶兒因為失戀積壓的委屈難過一下子被釋放出來,她坐在地上,哇哇大哭,“我前男友,他說我堅強,說我勇敢,說我沒有他也沒關系,所以他跟我的好朋友好了。他不要我了!你也不要我!”

女孩越哭越傷心。

陳孝靖有些不忍。

大概自己雙目失明,孤單一人,在這大雪茫茫的冬日,竟生了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

“別哭了,以後會找到更好的男人。”陳孝靖出聲安慰。

“更好的?”莫寶兒抹去眼淚,立即就蹬鼻子上臉了,“比如說哥哥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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