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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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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浩浩蕩蕩進來一行人,領頭的是現如今的大掌印陳高陳公公,高托聖旨。他面上帶笑,進了正殿將手中的明黃錦緞徐徐展開,口裏道:“梁公主朱氏接旨——”

慶寧宮上下的宮女內官全都到了殿中,沈錦還來不及細想,便被寧毓同壽兒一左一右搡起身,同眾人一道匍匐下去。

她頭垂得低低的,聽見上方傳下來一個通亮的聲音,誦聖旨時不急不緩,平平道:“朕承天命,奉至尊臨萬國,大梁朱氏,彼冠後宮,聘婷秀雅,肅雍德茂。溫懿恭淑,有徽柔之質,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靜正垂儀。皇後之尊,與朕同體,承宗廟,母天下,乃可當之。今授金冊鳳印,冊後,為六宮之主。”

冠冕堂皇的辭藻,真正聽進耳朵裏的只有最後一句:冊後,為六宮之主。她神思飄忽,腦子裏嗡嗡作一團,跪在地上半天沒反應。

陳高這頭還等著她接旨,可托著聖旨等了半天,她卻什麽舉動也沒有,心下難免覺得古怪。然而古怪歸古怪,這位主子將來的身份不同了,冊了皇後,就是同皇帝比肩的女人,陳高是個聰明人,他含笑輕聲喚她:“皇後娘娘?”

寧毓心頭有些急了,在背後拿拐子碰了碰她,沈錦這才回過神,恍恍惚惚拜了下去,雙手舉起來攤平,闊袖滑下去,露出兩條白皙纖細的小臂,話音出口,語調居然有些哽咽:“臣妾……臣妾謝主隆恩。”

陳高將聖旨呈給她,她接過來後又叩了一回首,被左右攙起身。陳公公往她面上一打量,只見那芙蓉面帶著幾分蒼白,眼底泛紅,瞧上去竟然有些悲色。陳高心下納罕,這倒是新鮮,皇後是什麽身份,天底下頭等尊貴的女人,站在帝王身側,統領六宮母儀天下,這位主子倒是奇了大怪,竟然這樣一副尊容。

他心頭琢磨,卻仍舊拱著手過來給她揖禮,“奴才給皇後娘娘請安,奴才恭賀娘娘大喜。”

沈錦吸了好幾口氣,死命將淚珠子往喉嚨底下咽,勉力扯起一個笑容請他免禮,又讓壽兒賜了些寶物便將人打發走了。宮中上下都在殿中跪伏下去,舒展了雙臂朝她見大禮,口裏道:“奴才叩見皇後娘娘,恭祝皇後萬福金安。”

她垂眼看一屋子黑壓壓的人頭,有種惶然夢中的感受。壽兒側目覷她,見她眼底含淚便知她心頭難受,隨口替她打了幾句圓場便讓人各自退出殿門。隨後過來扶她入寢殿,寧毓端詳她面色,蹙眉低聲道:“天大的喜事,殿下倒是半點兒不見高興。”

高興?是啊,該高興的。她原本就是來大胤和親的,如今被冊為了皇後,也算是不負眾望。可她笑不出來,垂眼看掌中的聖旨,明黃的色澤,鮮艷到刺目,判了她的姻緣,也判了她今後的一生。她心中感受極覆雜,有不安,有惶然,更多的是悲哀。

沈錦伸手覆了雙眸,緩聲道:“我並沒有不高興,只是覺得像置身夢中。”

寧毓嘆了口氣撫她的肩,柔聲道,“殿下寬寬心吧,奴婢知道你不喜歡君上,可事已至此也沒有轉寰的餘地。天底下多的是最初無情無愛的夫妻,相濡以沫相守到老的不在少數,感情總能慢慢培養的麽。”

話說出來是這個道理,可她心中知道,一段感情能培養起來,往往建立在空白的基礎上。她不同,她心中屬意司業,人的一顆心有多大,怎麽也裝不下兩個人。更何況對方是慕容弋,同他培養感情,只怕要死無葬身之地了。她搖搖頭,揉著眉心道:“姑姑不必說了,我心中明白,緩緩就好了。”

寧毓極緩慢地頷首,又似是想起了什麽,說:“殿下,奴婢得提醒您一件事。大胤的規矩同咱們梁國不同,冊立皇後便要同時冊封四妃,您是坤極,不能讓妃妾春風得意,您要有六宮之主的氣魄,也要有六宮之主的手段。”

皇後聽後仍舊沒什麽反應,面上遲遲的,像是沒聽見她的話一般。寧毓搖頭嘆了聲氣,朝壽兒吩咐道:“照看好殿下。”說罷便福身出去了。

壽兒磚頭看了眼寧毓的背影,待腳步聲漸遠後方緊皺著眉頭道:“殿下,您要嚇死奴婢了。今兒當著那麽多人,您這樣一幅神態,是怕人看不出來還是怎麽?”她說著忽然驚了驚,訝道:“您該不會還念著白司業吧!”

她蹙了眉,顯出幾分不耐來,“該怎麽做我自己知道,既然已經來了大胤,有這樣的結果,我當然會坦然接受。”

壽兒聽了這話卻顯然不怎麽相信,懷疑道:“若真像殿下說的這樣輕巧,那還好了呢。”說著微頓了頓,嘆道,“殿下,您就把白泊奚忘了吧,何必給自己找苦頭吃。”

她本就心亂如麻,此時更不願意再聽了,徑自在美人榻上翻了個身,面朝裏臥著,“我乏了,你也出去吧。”

壽兒面上悻悻的,無可奈何應個是,打起簾子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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冊封的旨意下來了,司天監將日子定在二月十七。渾渾噩噩之中時日飛馳,轉眼便到了大婚的日子,澄澈的天穹萬裏無雲,鴻雁高飛,像是難得的吉兆。

內織染局送了皇後的袆衣來,五采重行,文以翚翟十二,玄裳絳裙,雍容非凡。沈錦天還未亮便起身焚香沐浴,換了袆衣,寧毓便拿膠線替她開臉,直忙活到近正午,這才是開始正經梳妝。

今上大婚,是舉世同慶的盛典,流程繁冗至極。大胤皇帝的婚俗歷來遵古訓,行納采,問名,納吉,納征,告期和親迎這六禮。然而這回冊立的皇後是和親公主,幾項事宜便都略去了,可即便如此,仍舊足將人忙得天南地北。

沈錦靜靜坐在杌子上任由寧毓她們擺弄,寧毓拿象牙篦替她一遍一遍地梳頭,從根到尾。她的發極長,披散下來能垂落到腰際,寧毓一面替她梳頭一面念祝詞,“一梳梳到尾;二梳白發齊眉,三梳子孫滿地……”

她始終漠然不語,只是望著鏡中的自己出神。她有一副精致嬌媚的五官,帶著十幾歲少女該有的一切美好,只是眉眼間沒有喜色,少了些靈動和鮮活。從前聽她母親說過,成婚是女人一輩子最重要的事,今日是她成婚的日子,即便不開心也該強顏歡笑吧。

她心頭想著,對著鏡中的自己牽了牽唇勾起個笑來。

寧毓替她綰發,壽兒同另幾個宮女便替她點絳唇,描花鈿。她生得貌美,平日是素凈的一張臉,濃艷的妝容卻又有別樣的風情。嫵媚的五官,艷烈之下顯得妖嬈無比,平添萬種風情。

壽兒一面替她描眉一面讚嘆,“殿下長得真美,天底下沒有女人不羨慕您的美貌。”

“是呢,”說話的胤宮的宮女初婉,她聞言在一旁附和,笑道,“自古英雄配美人嘛,只有殿下這樣的美人才能配得上咱們的君上,天造地設的一對呢。”

沈錦努力笑得真誠而自然,又道:“今日大婚,將消息傳回梁國了麽?”

寧毓頷首,“傳回去了。”

她心中稍稍寬慰幾分,接著便又不說話了。

一切妥當已經是幾個時辰之後,壽兒取來凰冠替她戴上,沈甸甸的一頂冠帽,似有千斤重,要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側目看外頭的天色,已經是日暮時分,天地昏曉交替,遠處起伏的山脈在夕陽下呈現出寧靜卻寂寥的姿態。

時辰差不多了,沈錦心中惴惴不安起來,這時外頭進來個宮女,滿面的喜慶笑容,朝她道:“皇後娘娘,吉時到了,請娘娘起駕往建章殿。”

左右過來攙她出門,登鳳輦往建章殿。那是大胤歷代皇帝聽政的所在,宮舍龐大,端端恢弘,這是大婚必經的一個程序,歷代皇後須在此處領受鳳印金冊。

起先心中五味陳雜,此時卻忽然平靜了下來。沈錦漠然坐在鳳輦裏,眼觀鼻鼻觀心,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見外頭內官喊了聲:“建章殿至,恭請娘娘落輦——”接著寧毓同壽兒邊左右扶著她下車輦,一步一步緩緩登石階,上月臺,提步跨入建章大殿。

裏頭群臣肅立,見她入內,紛紛朝這方投來目光。她雙手在闊袖下攥得緊緊的,面上卻繃得淡然祥和,背脊筆直含笑緩緩上前。她擡了擡眼,只見帝座上空空如也,帝座旁的位置上端坐著一個明媚的美人,一身盛裝妝容精心,是慕容璐。

大胤婚俗有些古怪,入洞房前帝後不得相見,是以授金冊鳳印須由鎮國長公主代勞。

她對掖了雙手朝長公主拜下去,“臣妾與長公主請安。”

慕容璐笑容滿面,請她平身便命內官捧了金鑲玉夔螭托案上前,其上臥著一個大璽和一本金冊。鳳印由和田羊脂白玉精雕而成,金螭虎鈕,她雙手接過來朝長公主言謝,覆轉身面朝群臣立定。

文武百官紛紛展雙臂俯首跪下去,異口恭聲道:“臣等叩見皇後娘娘,恭請皇後娘娘萬福金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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