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飯後，不等林悅想法子和父親單獨相處，林丙清便忽然先問她：“囡囡，你上次不是說要上山看一下那泉眼冬天還有沒有嗎？要不現在爸爸就陪你去？”

“好啊！”林悅看出父親也想跟自己單獨談談，自然一口答應。

“我也要去。”話音剛落，二貨林培軍立刻不甘落後地來湊興頭。

林丙清問：“你這幾天做了多少寒假作業了？你妹妹吩咐的那些作文啊，寫了幾篇了，還有英語……”

林培軍趕緊舉手投降：“好好好……爸爸您別說了別說了，我做還不成嗎？”

林培國笑道：“爸爸，放心吧，我等會會監督小軍的，你們早去早回。”

父女倆便拿了一些工具，帶上兩只黑背犬，前往八頭山。

前天剛下了第一場小雪，不過昨天日頭比較好，此時看起來一片荒蕪的田野中幾乎已經沒有積雪的痕跡，等到了山上，才零星可見一些背陰處有薄薄的積雪。

因為林悅囑咐過，八頭山上的這片竹林暫時不要動，所以未曾開采。

此時的山道不過比上次來好走一點而已。

為了不讓一些零散的藤條荊棘有機會傷到女兒，林丙清依然在前頭開路。

林悅想要跟父親邊走邊聊，但很快就發現父親似乎有些心事，而且好像還在琢磨著該如何跟她開口，便只扯些別的家常話，沒有直入正題。

父女倆走著說著，很快就來到了那面山崖前。

令人欣喜的是，雖是枯水季節，那細流也略略縮小了一些，卻依然在潺潺而流，而且在這樣清冷的冬季之中，觸手竟然還有些微溫。

“太好了！”林悅很高興，“爸爸，既然這泉水常年不絕，那我們可以嘗試著釀酒了。”

“好，那回頭我就找幾個人來在這裏砌一個池子。”

“爸爸，不要找外人，就找五爺爺還有舅舅和小姨父就行了，先不要讓外人知道這裏。”

“好。”林丙清點頭，明顯還是有點心不在焉。

林悅便拉著他在旁邊一塊石頭上坐下：“爸爸，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

林丙清猶豫了一下：“這幾個月……經常有人來借錢……”

林悅微微地揚了一下眉毛，沒有問借沒借，而是直接問：“借條都寫了嗎？”

林丙清老老實實地道：“有的寫了，有的……沒有……”

林悅問：“一共借了多少？”

林丙清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本子來給她看：“那個……打了三角形的都是有借條的……”

林悅翻開那本大多都沒有打三角形的小冊子，裏頭記錄了好幾頁的借款，有的借一兩百，有的借七八十，也有的五六十，有的二三十……零零散散的，足足有四十來筆借款，其中有些名字居然還不止出現一次。

而真正被劃掉的，僅僅兩筆。

至於借款原由，有些寫了，但大部分都沒有寫。

林悅默算了一下，差不多有三千多塊。

見女兒翻來翻去地看這小本子，一旁的林丙清更覺得心虛。

他是苦過來的人，懂得今天的好日子是多麽地來之不易，哪怕是一塊錢平時也還是很珍惜的，所以並覺得這三千塊是筆小數目。何況女兒一向不喜歡自己亂當好人，而且早就提醒過自己不要亂借錢，現在他等於是明知故犯，實在有些沒臉面對女兒。

要知道，若是沒有寶貝女兒費心費力，自家哪可能有今天這麽厚的身家啊，這些錢，可以說都是寶貝女兒掙來的，便是他這個當父親的，也不應該亂花。

只是……別人來借錢的時候，他真的是開不了口說不……

看了兩遍，心中大概有數之後，林悅平靜地詢問：“這些有借條的，都是自己主動提出來的，還是爸爸要求的？”

“有的是自己主動提的，有的……借錢的時候剛好有別人在，別人提醒後，他們也就寫了。”

“那那些沒主動寫借條的，爸爸你是不是也沒好意思提醒？”

林丙清羞愧：“我……他們都是再三保證一定會盡快完，然後又走得快……我就……”

就不好意思再要求人家了是吧？

林悅心中暗嘆，沒讓父親繼續難堪下去，只是平靜地點頭道：“好，我明白了。”

自己的父親自己了解，這軟心腸的性子不是一天兩天便能改回來的，所以事已至此，並不是她板臉跟父親生氣就能解決的，與其讓父親難堪，還不如好好想想該怎麽應對這種事情。

“囡囡，爸爸也知道不該誰開口都答應借，只是……”林丙清有些囁嚅地道。

林悅嘆了口氣：“只是爸爸你不懂得如何拒絕，而且覺得現在我們家條件好了，鄉鄰們有困難幫一把也是應該的，否則別人該背地裏戳我們家的脊梁骨。而且有些人借錢沒打借條也不代表他們就想耍賴，就像我們家以前，別人對我們家的好心裏其實都會記得，有錢後也會盡快償還的，是嗎？”

見女兒一口氣地幫自己把心裏話全說了出來，林丙清頓時心情覆雜地點了點頭，既欣慰女兒這般了解自己，更愧疚自己辜負了女兒的期望，又像以前那樣變得有些爛好人。

“囡囡……”林丙清猶豫了一下，還是想跟女兒再解釋兩句，“爸爸是過來人，知道那種不得不厚著臉皮跟人開口借錢的滋味，以我們村現在的情況，鄉親們確實也困難……而且爸爸也不是什麽人都借的，上一回林友財來找爸爸借錢，爸爸就沒答應……”

說到最後一句，林丙清還不自覺地陪了一下笑臉。

“爸爸，我沒有怪你的意思，”林悅有點不忍目睹父親那別扭的笑臉，想了想，緩聲地說出了自己的看法，“只是我覺得吧，借錢這件事可大可小。若是借的對，不但能急人所急，幫人渡過難關，對我們自家來說，也是做了一件善事。可要是借了不該借的人，錢不容易要回來不說，反而還可能會落個不好，而且自己也各種憋悶……這種事情我以前可沒少見，自己也親生經歷過幾回。”

林悅隨口舉了一些現實生活中很是常見的借錢容易討錢各種難的例子，比如借了錢之後就玩失蹤、玩失憶、裝可憐、耍無賴，甚至被催的及了還翻臉指責借錢的人無情小氣什麽的。

然後又道：“所以這錢該不該借，該怎麽借，以後我們家得弄個章程出來，這樣一來，才能更好地幫助真正需要我們幫助的人，同時也讓鄉親們知道我們家的態度，並警告那些存心不良好吃懶做的人別整天想著怎麽從我們家弄錢。”

林丙清很認真地點頭，然後十分虛心地向女兒請教：“那囡囡，這個章程該怎麽弄啊？”

“這個……我得先好好想一想。”林悅起身，在石頭前方來回踱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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