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寶一心急著回家, 走到一半又拐了回去，摸著口袋裏的錢和票, 想去買晚上吃的菜。

工人下班的高峰點已經過去, 路上的自行車減少。

宋明寶一擡頭看前方，只見迎面而來的是她最熟悉的人。

陸志城拎著一袋子菜, 慢悠悠走著。

他有所感覺似地擡起頭, 小姑娘笑靨如花，她招招手。

“你買啥了？今天這麽早？”一走近，宋明寶就低著頭去看他買的菜。

陸志城特意提起袋子給她看, “你昨天不是想吃土豆？今天給你買了土豆。”

“那蘿蔔呢？”宋明寶有些小得意。

“在底下呢，你翻一翻, ”

宋明寶果然翻到了, 她滿意地站在一旁, 勾著他的衣擺，兩口子一同回家去。

一進家門, 宋明寶接過袋子, “你還沒說今天為啥回來這麽早？”

陸志城關上門, 脫了外面的大衣, “今天不是你在紡織廠工作的第一天？”

宋明寶累了一天，此時心裏咕嚕咕嚕冒泡泡，袋子一丟，她過去摟著他的腰，蹭了蹭。

陸志城舒坦得嘆了口氣，“抱夠了要做飯了, 餓不餓？”

宋明寶哼哼唧唧地不說話，抱著他膩了好一會，抓著他的兩只手繞到自己身後，陸志城如她所願抱著哄了哄。

廚房非常地擠，小兩口已經習慣了轉個身就能碰到對方。

憋了半天，她終於憋不住了，在不知道第幾次偷摸擡頭看他時，“今天我負責寫報紙出版的文章，”

“嗯，”陸志城的尾音拖得有些長。

土豆洗到一半，她悶悶地道，“難道你就不好奇我寫得怎麽樣啊？”

“嗯？”陸志城蓋上鍋蓋，終於回頭開看她，“你寫得肯定很優秀，”

宋明寶頭頂冒起來的泡泡咻地一下破了 ，爾後引出更多的泡泡，她嘴角往後咧了咧。

“對了，今天我還給你帶了食堂的饅頭，不知道好不好吃，不過其它的還沒你煮的好吃，我沒帶飯盒又帶不走，所以沒帶回來給你吃……”

有了開始，宋明寶便嘀咕著把一整日發生的事都告訴他，陸志城安靜地傾聽著，時不時點點頭回答一下。

******

蔡老時常沒有時間概念，吃飯睡覺都不離工作。

這一天，坐在車上他還在琢磨紙上的那張圖解，他沈浸於思考中，何保都不忍打擾他。

過了許久，他揉揉酸痛的眼皮，餘光瞥到旁邊的的陸志城，忽然來了興趣，將工程控制的圖解遞到他面前，“陸同志，你看看？”

何保先急了，“蔡老，”

雖然不是保密性的東西，但是給外人也看不懂啊。

蔡老笑瞇瞇地看著陸志城，示意他看看，也就純粹想聽聽年輕人的意見，聽聽年輕人的見解。

何保放棄了勸說，坐了回去，他只見陸同志接了過去，而且還非常認真地在看。兩個人都真是奇了怪了，他心裏嘀咕。

蔡老的笑容越來越深，旁人也不知他在想啥。

過了半晌，何保屁股都坐僵了，想讓陸同志晚點看，先開車送蔡老回家。

結果下一刻，他聽到了讓他心跳都要驟停的話。

“您這裏結論錯了，這裏若系統是可化性系統，一種是零解穩定，一種是零解趨近穩定，但這裏面您得出來的大前提就已經錯了……”

何保繃著張臉，背挺得筆直，下意識看蔡老的反應，果然，蔡老臉上的笑容已經慢慢消失不見了。

二十分鐘後，陸志城將那張圖紙還給他，爾後慢慢啟動汽車。

直到下車前，汽車裏都很安靜。

何保是以為蔡老在生氣，他也不敢說話。

直到下了車，何保打開車門時，忽然聽到這麽一句試探的話，“我幫你換個工作怎麽樣？”

“好，”很快，非常淡定地一聲回應。

眼看著陸同志的身影消失，何保一頭霧水，不知道他們在打啥啞謎，他轉身跟上蔡國民，“蔡老？你剛才生氣了？”

蔡國民沒理他，走了幾步，忽然回頭將圖紙塞到他手裏，繼續往前走，仔細一聽，“難怪，我總覺得哪裏錯了，”

如果一開始的前提就是錯的，那得出的證明結論又有何意義呢。

快到家門口了，蔡國民忽然停下來，“小何，你去跟趙科長說一下陸同志工作調動的事？”

何保震驚，“蔡老你剛才不是開玩笑的？”

蔡國民看著他的眼睛，“我什麽時候開過玩笑？”

何保猶豫，“但他只是一個司機，而且我，我聽說他是鄉下來的，蔡老你就不懷疑他為什麽懂這麽多？”

難道就不會是裝的？或者不懷好意？

何保就差直接將這些猜想告訴他了。

蔡國民拍他肩膀，“若我們做研究的，考慮的只是學歷和背景，而不是他的能力，我們的研究還能做下去嗎？你想想，你當初還不是初中畢業就跟在我後頭了？”

可他不一樣啊，何保很想反駁，他都跟在他身邊多少年了，書也啃了不知多少，現在才勉勉強強能跟上步伐。

“至於你所擔心的他的身份問題，趙科長當初能將他安排在我身邊當司機，那就說明沒問題。有些天賦秉異的人，自己通過看書就能學習，並不能因為他沒去學校讀過而懂這方面的知識，就作為懷疑他的理由。”

這方面，他有很深的感觸，蔡國民當年沒讀書，後面忽然發現對這方面感興趣，是自己想方設法找到書來學習，其中不知道吃過多少苦才走到今天這一步的。

“可是，”何保猶豫，他真的要去找趙科長說這事？

“行了，別想太多，先帶他在身邊試試，接觸接觸簡單的工作。”

既然蔡老都這麽說了，何保也放棄了他的堅持。他腦袋瓜轉不過來，但就是覺得不對勁。

可不是不對勁嗎？陸志城當初就是為了工程所才當的司機。

而蔡國民有曾經這麽一個經歷在，導致陸志城進工程所的困難直接消除，這是連陸志城他自己都未預料到的事。

何保的落實能力很強，幾乎是第二天就找到趙科長身邊。以致於受驚嚇的人又多了一個。

何保離開之後，趙科長沈思許久，又招來人叫他好好再查一遍。他要確保，他推薦的人是安全的，一點紕漏都不有。

第二天，陸志城就跟在了蔡國民身邊，一進大門，他就能感覺到有人在監視自己，除了暗處的人以外，身邊還有個何保在光明正大地監督他。

陸志城要負責的是收集整理資料，他翻開才發現那些資料都是些簡單不重要的，他面無異色，甚至將何保遞給他的資料，又按照實驗具體流程和步驟或者按階段分了類。

資料回到何保手裏，他松了口氣，他對陸志城依然存在芥蒂，心想著整理資料的工作應該誰都能做吧。

結果沒想到，他一轉身，蔡國民拿走他手裏的資料，隨口一問，“整理好了？”

“整理好了，”何保等他翻閱。

蔡國民先是隨手翻了一下，看見上面添加標註的頁碼，疑惑地又往回翻了一趟。

“蔡老，怎麽了？”何保疑惑。

蔡國民放下資料，“沒事，小何啊，你看看還有沒有往年的資料沒整理的，到時叫陸同志一並整理了。”

何保繼續疑惑，但還是找出往年的資料來，準備讓陸志城整理。

這就導致，陸志城近日以來的工作都是與資料打交道，司機這邊還是他開著車。畢竟暫時還找不到像陸志城一般對汽車駕輕就熟的人。

陸志城的下班的時間依然不準，有時下午五點，有時六點甚至更晚，上次是唯一一次兩口子一起下班。

宋明寶下班回到家，熟練地點油燈和蠟燭，進廚房準備晚飯，這些事做起來是越來越熟悉了。

天色還未暗下，微弱的燭光輕輕晃動，六七平方米的廚房，身形嬌小姑娘脫了棉大衣，露出裏頭那件灰色的毛衣，身材瘦小卻玲瓏有致，兩辮子被她撥弄到背後，袖子挽到手臂處，熟練地洗鍋淘米燒火。

扣扣扣扣扣

敲門的動靜打破了這安靜的氛圍。小姑娘的眼睛明顯一亮。

來人正是隔壁的葉麗香，看到宋明寶的眸光黯下，她笑了笑沒揭露她，“今天我婆婆從鄉下拿回來的軟柿子，你嘗嘗。”

說著，她果斷地一把塞進毫無準備的宋明寶懷裏。

“收著啊，誒，陸同志還沒回來呢？”葉麗香轉移話題，堅決不讓她塞回來。

宋明寶抱緊柿子，“沒有，”

葉麗香笑道，“要是無聊，可以來隔壁找我。”

對面的門沒關，很清楚地聽到小孩喊媽媽的聲音，葉麗香呆不住了，“孩子叫我，我先回去了啊。”

宋明寶眼睜睜看著隔壁的門關上，又低頭看看懷裏這一袋柿子，大約有五六個，她想了想只能收下了。

這有來有往的情誼，關門之前，宋明寶擡眼看了對面，淺淺一笑。

關上門放下柿子，宋明寶去廚房裏忙碌了，大約半小時後，門口傳來鑰匙的響動。

鍋已經熱了，宋明寶迫不及待往外看了一眼，又急忙集中註意力炒菜。

陸志城走到門口，正好刺啦一聲，滾燙的油鍋與蔬菜的觸碰聲。

他靠在廚房門口，看著她放鹽加水。

他也不曾想過，曾經那個嬌氣動不動就嗆人的小姑娘，如今有了這麽賢妻良母的一面。

陸志城慢悠悠上前，從她身後抱了抱她，“真香，”

宋明寶抿唇，從脖子紅到耳朵，故意拔高了聲音讓自己有底氣一些，“我炒的菜，能不香嗎？”

“嗯，”陸志城直起腰，松開手擼起袖子，“我來吧，”

宋明寶拒絕，“不用你幫忙，你才回來多久！”

她想表達的就是，他忙到現在才回來，比她累，歇著等吃飯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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