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起回沈家，是沈則打電話叫人來接的。

沈則平時不開車，言爍也沒買車，因為實在沒什麽需求。

來接他們的人，是沈家的管家，言爍聽到“管家”這個稱呼，有一種突然穿越進偶像劇裏的微妙錯覺。

據說，這位管家叔叔平時是不需要當司機的，今天專門親自來接沈則，是為了把家裏的情況事先對沈則說一下。

但他看見言爍一起上車，神情猶豫，欲言又止。

沈則介紹：“沒關系，這是我男朋友。”

“……”

言爍清楚地看到管家的嘴角有點抽搐，出於職業素養忍住了，開始向他們說起家裏的事情來。

仔細一說，這事兒有點覆雜，和言爍猜測的一樣，果然和戚昊宇有關。

但小戚很無辜，他什麽都沒做，只是陪沈原回了趟家而已，沒想到被沈萬億撞見，誤以為他是被沈原包養的小明星——之所以會有這種誤會，據說是因為最近外面風傳沈原看上了一個小明星，男的，風言風語不太好聽，傳進了他爸耳朵裏，惹得他爸不高興了。

其實沈原以前有過太多風流韻事，雖然他改過自新了，可名聲在外，好幾年了，形象依然扭轉不過來。

沈萬億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追究他是否真正開始好好做人了，只要把該做的工作做好就行。可沈原竟然敢把這麽“不三不四的人”帶到家裏來，公然挑釁他爹的權威，簡直太不像樣了！

為此，沈萬億大為光火，把沈原痛罵了一番。

沈則和沈原從小沒有媽媽，單親家庭，是他爸又當爹又當媽把他們倆養大，在各種私事小事上，當爹的難免多說幾句，平時雙方都習慣了，沈原很少頂嘴，隨便他爹怎麽罵。

但這回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可能因為戚昊宇在場，小戚被誤會成是“不三不四的小明星”，他尷尬得無地自容，沈原更加過意不去。而且當著戚昊宇的面，他這麽大人了還被他爹指著鼻子教訓，沈原面子上也掛不住。

以至於父子兩個竟然真生氣吵起來了，盡管後來解釋開了，是誤會，可沈原不肯明確表態，“他只是我的普通朋友”，態度仍然有些暧昧。

讓沈萬億剛罵完人就轉頭承認自己罵錯了，也拉不下臉，氣氛僵持著，父子倆你一言我一語，不知不覺跑題了，竟然開始算起了舊賬。

……

管家講到這裏就住嘴了，沒有再多說。

言爍不知道“舊賬”是指什麽，但以一般豪門偶像劇來說，狗血劇情是標配，哪個豪門能沒有狗血呢？

沈則卻沒有避諱，直接給他講了。

事情和言爍想得很不一樣，沒什麽特別，甚至可以說，普通得毫無新意，和其他許多單親家庭都很相似。

沈則說：“我哥上中學的時候，我爸想再婚，當時他和一個阿姨感情很好，但我哥正處於中二叛逆期，怎麽都接受不了後媽進門，更接受不了我爸竟然忘了我媽，跟別的女人好了。……我當時比我哥更小，什麽事都不懂，我哥對我媽還有幾分印象，抱著照片感受母愛。而我媽去世的時候，我不到一歲，幾乎是一點印象都沒留下。而我之所以知道這件事，是因為有一天，我哥跑來告訴我，爸爸要把一個壞女人娶進門，給我們當後媽，問我害不害怕。”

“你怎麽說？”

“我不記得了，當時很害怕吧，你知道的，小孩子眼裏的後媽，和童話故事裏的邪惡巫婆一樣，是一個很陌生又恐怖的概念……”

言爍點點頭，沈則說：“所以我迅速加入我哥的戰線，和他一起反對我爸再婚。在這方面上，我哥是個人才，很會鬧，我只需要配合他就行了，比如在我爸要揍他的時候哭兩聲，讓我爸心軟。”

言爍：“……然後呢？”

“沒有然後了，兩個親生兒子鬧成這樣，我爸還能結婚麽？勉強結了，婚後的家庭生活也不會幸福，後來……”沈則頓了頓，“長大後我才知道，其實我爸當時很喜歡那位阿姨，但他不能給人家名分，她總跟著我爸卻進不了門，很影響名聲，別人都說她是那什麽……時間久了，不知怎麽就淡了，後來聽說出國了。”

沈則靠在後座上，低頭牽著言爍的手，“因為這件事，他們吵過很多回，我爸說我哥不懂事，不懂得體諒爸爸。而我哥認為我爸太自私，只顧自己快活不管兩個兒子年紀還小。……但都過去很多年了，已經很久沒人再提起，沒想到今天他們又開始翻舊賬。”

沈則在家事上毫不隱瞞，一口氣都告訴了言爍。

言爍聽完不知該說些什麽好，以他的立場，不方便做評價。

其實他現在最擔心的是戚昊宇，小戚無辜卷入沈家父子的爭端，慘遭誤會，現在得多尷尬？小學生還是個小孩呢，哪經歷過這種事。

話說回來，戚昊宇怎麽突然陪沈原回家了，上次見面還要拎棒球棍打架呢，這才不到一星期，關系變好了？

同樣，言爍也擔心起自己來。

沈則爸爸的脾氣聽上去似乎不太好？

……整個沈家都給人一種很不和諧的感覺。

言爍心裏打起了退堂鼓，到了門口，車一停，他沒下車，拉著沈則小聲道：“要不我不進去了，你叫小戚出來，我和他一起回宿舍等你，怎麽樣？”

他坐在車裏，沈則站在車門口，扶著車門低頭看他。

言爍仰起臉，眼巴巴地望著沈則。

沈則突然笑了下，伸手揉他的腦袋：“沒事，下來吧，有我呢。”

管家在旁邊猛地咳了一聲。

言爍臉上一熱，不好意思再拉扯，乖乖和沈則一起進了門。

沈家的房子很大，大到兩個人同時在家如果不在一個房間，可能需要打電話聯系的程度。

但這種時候言爍顧不上欣賞房子，他和沈則一起往裏面走，進了客廳，一眼就看見戚昊宇坐在沙發上規規矩矩又瑟瑟發抖的小可憐樣兒。

言爍簡直生出了一股女兒在婆家被欺負了的錯覺，導致他連自己的緊張處境都忘了。

“回來了？”

開口的是沈萬億。這不是言爍第一次見他，其實在新聞裏見過好幾回，但網上的照片和本人給人的感覺不太一樣，大概是商業場合和私下的差別。

沈萬億坐在沈原和戚昊宇的對面，他們中間擺著一壺茶，茶水已經涼了，沒人碰。

看房間裏的氣氛，似乎吵完了，這會兒正歇著。

沈則應了一聲，把大衣脫下掛好，幫言爍的也掛好了。

“這位是……？”沈萬億的目光落在言爍身上。

言爍不由得繃緊了神經，下意識想抓沈則的手，但他忍住了。沒想到沈則突然牽住他，把他帶到沙發的另一面坐下，直言不諱：“爸爸，這是我男朋友。”

迎著沈萬億愕然的目光，言爍露出一個不太自然的微笑，叫了聲“叔叔好”。

氣氛簡直沒法形容。

言爍知道房間裏的幾個人都在看他，這感覺比幾萬人註目的演唱會現場還讓人緊張。但他再怎麽說也是見識過大場面的人，好歹是撐住了。

言爍暗暗地想，沈則這次雖然很突然，但出櫃機會選得好，他爸剛跟他哥吵完一場，哪有力氣再發一場脾氣？

果然，沈萬億沒掀桌子，沒罵人，仍然是有些沒反應過來的樣子，仔細看了看言爍，又看沈則：“你再說一遍？”

“他是我的男朋友，言爍。”沈則說，“抱歉，爸，我覺得你可能會對我失望，但這對我來說是特別重要、特別值得開心的一件事，我不想隱瞞你，你是我唯一的長輩，也是我從小到大最在乎的人，我希望我的幸福能和你分享。可以嗎，爸爸？”

“……”

言爍心裏讚嘆，沈則可真是太會說話了。恰好沈萬億剛被大兒子“傷害”完，懷疑父子情了，小兒子就立刻來一句“你是我最在乎的人”，站在他這邊，好聲好氣地哄他，即使他想發火反對，也被戳心窩子戳得發不出來了吧。

言爍幾乎可以斷定，以沈則的脾氣，他以前肯定沒跟他爸說過這麽好聽的話，否則沈萬億的表情也不會突然變得這麽難以形容。

沈則說：“可能是有點突然了，但我其實慎重考慮過，我是認真的，爸爸。”

“行了。”沈萬億打斷沈則，站起身，看上去臉色不太好，管家扶住他，他道，“你們一個兩個都想氣死我，讓我斷子絕孫！……好，斷子絕孫也挺好，我現在都後悔了，兒子究竟有什麽好？還不如沒兒子，沒有就不會被氣死！我還能多活兩年！當初就不該生你們兩個小兔崽子！”

“……”

言爍尷尬得不知如何是好，沈則按住他，起身親手去扶他爸，和管家一起把沈萬億送回了臥室。而沈原像個棒槌似的沒有動。

沈則再回來，是十分鐘後。

這會兒言爍已經放松下來了，正拿手機和戚昊宇面對面網聊。

——因為有些話不想讓沈原聽見。

言爍問：“你和沈原怎麽回事？奔現成功？”

戚昊宇：“……沒有啊QAQ朋友而已。”

戚昊宇：“他跟我道歉了，我想了想，太斤斤計較了是不是會顯得我很小氣？一點也不男人，所以就算了，相逢一笑泯恩仇嘛。後來他有事沒事就找我閑聊……”

言爍：“嗯，你倆聊得挺開心？”

戚昊宇：“他陪我開黑，技術很厲害，帶我上鉆石了。”

言爍：“……”

小學生也太好忽悠了。

言爍：“所以今天是怎麽回事？”

戚昊宇：“哎，今天我倆約好一起開黑，找不到地方，他說家裏沒人，提議來這裏，我就來了。沒想到他爸突然回來……剛才他倆吵架我幾次都想走，一直沒敢插話QAQ好在你來了，你可真是我的救星，哥。”

言爍想了想，小學生太傻了，需要點撥一下。

但他還沒開口，戚昊宇突然道：“但我以後不想再和他玩了，我發現他有點那什麽……”

言爍：“哪什麽？”

戚昊宇：“他好像看上我了。”

戚昊宇：“剛才他和他爸吵架我才發現，他似乎並不把我當朋友，你說他不會真想包養我吧QVQ我賣藝不賣身，佳姐也不準我們私下找金主啊，好嚇人，怎麽辦？”

言爍：“……”

還以為你懂了，你懂個球。

言爍擡頭看了沈原一眼，沈原不知道在想什麽，表情一直很沈默。

但他的目光時不時會飄到戚昊宇身上，很明顯。

言爍正想再說點什麽，沈則就回來了。

“你還好嗎，哥？”沈則問候了一聲，拉起言爍，低聲道，“其實爸爸一直嘴硬心軟，他的脾氣你還不知道嗎？以後年紀大了，少跟他吵兩句吧。”

說完這些，沈則幫言爍穿上大衣，親手系好扣子，“我先走了，改天有空再回來一起吃頓飯。”

沈原應了一聲。

目送他們和戚昊宇一起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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