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關燈
小
中
大
吳六尊從昏迷中醒來，略一動，渾身上下每一根骨頭都在疼痛。
他痛得呻吟出聲。也聽見一個聲音擔心道，“六弟？”
吳六尊勉強睜開眼睛，模糊中，見到高處有一扇小氣窗，射入幾縷光線。
李四晨再道，“六弟？”
吳六尊艱難道，“……四哥。”
李四晨松了口氣。
吳六尊想起身，卻發現自己的雙手被反綁，李四晨也是如此。
他掙紮著挪到李四晨身邊，同樣靠墻而坐，“大哥他們？”
李四晨搖了搖頭。
吳六尊低下頭，“……是嗎。”
李四晨看了一會兒吳六尊，用肩頭頂了頂，“幹嘛哭喪個臉？這不還有好消息嗎。”
吳六尊猛地擡起頭來，“什麽？！”
李四晨道，“第一個好消息是耶律原不會讓大哥死得那麽痛快，肯定會找醫生來治，所以大哥一時半會的死不了。”
吳六尊苦笑，“那第二個呢。”
李四晨一本正經道，“幸好小七那熊孩子闖蕩娛樂圈去了，咱們家不算全軍覆沒。”
吳六尊無語，過了一會道，“四哥，你就沒有怕的時候嗎。”
李四晨笑嘻嘻道，“有啊。你們把我從那高空彈跳丟下去的時候。”
吳六尊仰起頭，靠住墻，低聲道，“不知道三哥他們現在怎麽樣……”
李四晨為了寬心，轉移話題道，“誒，我問你。”
吳六尊道，“嗯？”
李四晨道，“幹嘛那麽喜歡林峰。”
吳六尊道，“他像五哥。”
李四晨了然的點點頭，“我想也是。”
門打開，有人端著兩份餐盤進來，擱在地上，“吃飯。”
李四晨和吳六尊不搭理。
那人道，“怎麽著？還要我餵？”
李四晨扯動嘴角，嘲道，“那倒不用這麽客氣，就是你跟你們家老板提一下，上輩子他的屍首還是咱們家收的，看著這份恩情也得改善一下夥食。”
那人聽了也不懂，不過聽出李四晨的譏嘲之意，便走了過去，抓住李四晨的頭發迫使他仰起臉來，冷笑道，“這時候還想充英雄？”
吳六尊怒道，“放開我四哥！”
那人看來，眼神一閃，“都忘了，這還有個女的。”
吳六尊怒目而視。
那人將手伸向吳六尊。
李四晨擋在吳六尊身前，臉色的那點嘲笑消失得無影無蹤，眼神像刀子，用血跡未幹的嘴唇一個字一個字咬出來，“你敢碰他一下。”
那人既是被李四晨的眼神所懾，也想起了頂上的人吩咐過不可節外生枝，嘴裏罵了一句，縮回手站起身，走出去的時候故意踢翻餐盤。
門哐當關上。李四晨繃緊的身體慢慢松懈下來。
一直沈默的吳六尊道，“以前我想過，為什麽就只有我轉成了女兒身。”
李四晨勉強笑道，“那是咱們兄弟之中，你長得最俊。”
吳六尊低聲道，“上蒼在懲罰我為了一個女子，連累全家。”
李四晨斥道，“胡說八道！你想想三哥轉成女的能看嗎，我轉成女的能看嗎，二哥轉成女的這輩子他還嫁的出去嗎，大哥轉成女的那不求親的打破頭嗎。”
吳六尊失笑，“四哥，二哥聽了這話會揍你的。”
李四晨道，“那到時候你幫著二哥還是幫著我。”
吳六尊道，“二哥。”
李四晨眉毛一揚，“四哥白疼你了。”
吳六尊斜過身，將下巴靠在李四晨的肩上，“四哥，咱們還能出去嗎。”
李四晨看著那點散發微弱光線的氣窗，“能。”
另一間。
於二波撞向門口，除了一聲悶響，沒有引起任何反應。
周三民開口，“二哥，沒用的。”
於二波站住，“我知道沒用。可是那怎麽辦！難道就在這兒幹等著？！”
周三民道，“節省體力。”
於二波忽然走到屋角，坐下閉目休息。
周三民低聲道，“二哥。”
於二波不答。
周三民看著虛空中的某一點，“……他若有個萬一，我也不會獨活。”
於二波眉端一動，依舊沒有開口。
陽光照在機場天頂的玻璃面上，極明亮。
付七博快步走出機場，四下張望，焦急之情溢於言表。
“小七。”
付七博回過頭，連忙上前，著急道，“大哥，二哥他們出什麽事了？”
鄭一健安撫道，“別急，上車再說。”
鄭一健伸手招了招，一輛黑色的豐田車無聲無息駛來，停在路邊。
鄭一健拿過付七博的行李，打開車門。
付七博坐進車內，鄭一健坐到他的身邊。
車子發動。
付七博急道，“大哥，二哥他們在哪兒？”
鄭一健看向車子前方，路的另一端逐漸出現的鋼筋都市水泥森林。
“你很快就會見到他們了。”
鄭浩南躺在病床上，面上罩子氧氣罩，黑發散亂，面色極其蒼白。
耶律原站在病房外，一只手摁住玻璃墻面，看著墻後的鄭浩南，耶律原喃喃道，“延平，你該醒了。你不醒，我的好戲怎麽開場？”
付七博抱著背包，看著窗外駛過的景色，“大哥，咱們這是去哪兒？”
鄭一健道，“去見你二哥他們。”
付七博哦了一聲，想起一事，拉開拉鏈，“大哥，給你。”
鄭一健接過，“這是什麽？”
付七博抱著背包，嘿嘿嘿嘿直笑。
鄭一健拆開包裝紙，“CD？”
付七博湊過來。
鄭一健習慣道，“退後。”
付七博答應一聲，拉開正常距離，“我的專輯。”
鄭一健知道付七博是真心熱愛唱歌這門行當，而今能有如此成果，真心道，“恭喜。”
付七博笑嘻嘻道，“務必收好。這可是我的第一張專輯，也可能是最後一張。”
鄭一健一楞，“什麽叫最後一張？”
付七博輕描淡寫的說，“有個發布會，我給推了。”
實情是他接到鄭一健用於二波的手機打來的電話，一知道出了事，立即請假。
經紀人頭痛道，‘付七博！你明不明白現在是什麽狀況。’
付七博道，‘家裏有事，我必須得走。’
經紀人道，‘你家裏什麽事。’
付七博道，‘我哥有事。’
經紀人皺眉道，‘你能不能說實話，你們家戶口本上什麽時候多出一個哥哥來？！’
付七博嘀咕，戶口本上沒有哥哥。這幾個哥哥，刻在血裏骨裏。
他還是來到了香港。代價是和夢想道別。
付七博看著車窗外，陽光明亮，映在這個年輕人的眼底。
鄭一健註視著他，久久無聲。
付七博回過頭來，笑道，“大哥，別擔心。”
鄭一健輕輕的嗯了一聲，“對了，你五哥呢。”
付七博道，“他在國外，我聯系他了，他說讓我等他回來再一起過來，我等不住。”付七博掏出手機，“我發個微信給他，五哥若是來了，該到哪兒去找我們？”
鄭一健沈默片刻，“等會再說。”
豐田車穿過市中心，兩旁街景漸漸偏僻，最後停在一處村莊一類的地方。遠遠近近幾幢樓房，還有一處類似溫室的建築。
付七博下車，茫然四顧。
鄭一健道，“跟我來。”
付七博哦了一聲，抱著背包，跟上鄭一健。
他們穿過半個村莊，來到一棟二層洋樓門前。
有人坐在院子裏，見到鄭一健，又看了一眼付七博，“還有一個？”
鄭一健道，“沒來。”
那人撇了撇嘴，“進去吧。”
走進洋樓，付七博驟然周身一寒，仿佛空調溫度極低。他抱著胳膊搓了搓，靠向鄭一健，鄭一健看了他一眼，付七博笑道，“大哥，冷嘛。”
鄭一健什麽都沒有說，繼續往前。
穿過走廊，鄭一健停在某一扇門前，輕輕敲了敲。裏面道，“進來。”
鄭一健踏進門。
付七博也跟著進去。
這間房間極其古怪，墻角有氧氣瓶，不遠處的桌子上有一臺淺白色的二維呈像心電儀，像是不倫不類的病房。
付七博順著心電儀的紅紅綠綠的電線看去，驀然呆住。
那些線連著一個躺在床上的人。那人閉著雙眼，面色蒼白，容貌居然和鄭一健一模一樣！
付七博不由得道，“大哥，你看……”
一個坐在床沿的男人道，“這個是老五還是老七。”
鄭一健道，“最小的那個。”
男人道，“老五呢。”
鄭一健道，“在國外。”
男人道，“哦？”
鄭一健道，“沒有回來的意思。”
付七博想說沒這回事，五哥說了會回來。
鄭一健瞥了一眼，付七博乖乖閉上嘴。
男人笑道，“也對。轉了一世，人總是會變的。”
付七博詫異。
上一世，楊家最小的兒子沒有見過耶律原。尚未來得及沙場征戰，便身死己方萬箭之下。
耶律原道，“把人帶來。”
有人應命而去，過了十幾分鐘，付七博聽到門外傳來雜亂腳步聲。
門口出現於二波等人。
兩邊一見，皆是愕然。
李四晨驚道，“小七！你怎麽在這兒！”
耶律原側開身，有人上前，將一針管罌粟提取物註射進鄭浩南的血管。
鄭浩南劇烈咳嗽一聲，慢慢睜開雙眼。
“你醒了。”耶律原語氣溫柔的好像在對一位老朋友說話，“你看看，我把你想見的人都給找齊了。”
鄭浩南又咳嗽幾聲，支起身，捂住胸前傷口，視線掠過每個弟弟的面容，閉上眼，“耶律原，你想怎麽樣。”
耶律原道，“我們的恩怨一筆勾銷。”
鄭浩南道，“怎麽一筆勾銷。”
耶律原道，“記不記得我問過你，誰死了你最傷心？”
鄭浩南不語。
耶律原道，“現在選一個。”
鄭浩南道，“我不會選。”
耶律原道，“一個弟弟，你都不救？”
鄭浩南猛地睜開眼，緊緊盯住耶律原。
耶律原輕聲細語道，“這些人，你選一個。你放心，你選中了誰，我絕對不動他一根毫毛。”
鄭浩南咬緊牙關，面色白中透青。
李四晨沖上前，“耶律原！有本事你把我們全殺了！”
耶律原頭也不回，充耳不聞，極耐心道，“延平，想好了麽。”
鄭浩南的手緊緊按住傷口。
耶律原道，“這麽難選？不如我幫你。”
他抽出一把槍，反手對準身後，並不回頭，“會打中誰，我可不知道。”
鄭浩南咬牙道，“你殺了我。”
耶律原慢慢道，“一。”
“二。”
鄭浩南厲聲道，“耶律原！”
槍聲同時響起。
付七博膝蓋鉆心痛楚，支撐不住幾乎跪倒，幸好被人一把扶住
他擡頭，見是鄭一健。茫然道，“……大哥？”
周三民將嘴唇咬出血來，“小七，他不是大哥。”
付七博看著鄭一健，眼神茫然至極。
耶律原道，“還有五顆子彈。你猜下一個是誰。”
耶律原將手指扣住扳機，再道，“一，二——”
鄭浩南道，“耶律原。”
耶律原停下數數，嘴角滑出一絲惡意弧度。
鄭浩南道，“我選中一個，你就放了他，你說的是真的。”
耶律原道，“當然。”
鄭浩南道，“放多久，一天，一年，還是一世？”
耶律原失笑，“問得好。不如這樣，你現在說出這個人的名字，我就答應你，這一輩子都不會對他動手。”
鄭浩南看著耶律原，“一言為定。”
耶律原道，“一言為定。”
吳六尊激動道，“大哥！”
周三民用眼神制止。
鄭浩南道，“我。”
耶律原愕然，“……你說什麽？”
鄭浩南神色極平靜，“我說我自己。”
不止耶律原，於二波等人也是楞住。
鄭浩南掙紮要下地，“我現在能走了吧。”
耶律原摁住鄭浩南的肩，“等等！楊延平，你什麽意思。”
鄭浩南看著耶律原的雙眼，“你要殺了他們也好，折磨他們再殺了他們也好，悉聽尊便。但是耶律原你給我記住，你讓我活下來，這一生這一世我都會像一條瘋狗一樣，跟著你，咬著你，他們受的折磨，我會十倍，一百倍還給你。不死，不休。”
“好，”耶律原反笑，森冷道，“我看你怎麽不死不休。”
他反手開槍。
鄭浩南神色毫不動容。
那一槍並未響起，耶律原暴怒道，“都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完
付七博抱著膝蓋，靠墻垂頭而坐。
鄭一健打開門，走到他的跟前，蹲下，猶豫著伸手拍了拍付七博，“你受傷了，傷口要包紮。”
付七博一動不動。
鄭一健道，“小七……”
“騙子。”付七博的聲音悶悶響起，“滾。”
鄭一健抓著藥物，慢慢放在地上，“這兒有水和消炎藥。你記得要吃。”
付七博擡起頭來，怒視鄭一健，“不用你假好心！”
鄭一健不再說話，默默起身離開。
付七博沖著他的背影喊，“我哥哥呢！”
鄭一健道，“他們暫時沒事。”
付七博又是恨又是心痛，抓起藥片和繃帶扔過去，打中鄭一健的背影，又紛紛落地。
鄭一健轉身，蹲下地將東西撿起，重新放回付七博的身邊。
“給我這些有什麽用，”付七博道，“反正我很快也要死了。”
鄭一健的手頓了一頓，依舊沈默，轉身離開。
隨著門的關上，房間重新陷入昏暗。
付七博看見那些藥物和水瓶，心頭一陣煩悶，揮手推開，卻看見繃帶中滾出幾粒巧克力夾心糖。
那時候，他還沒認識五哥，沒有門路沒有靠山，純粹是靠選秀平臺進了娛樂圈，練歌練跳舞練體型，沒白天沒黑夜的練，幸好那時候有鄭一健陪在身邊。
他的腳被磨出血口子，鄭一健幫著給傷口消毒，他痛得嗷嗷亂叫。
鄭一健道，“忍一忍。”
他可憐兮兮的說，“忍不了，大哥，我很怕疼。”
上輩子萬箭穿心的痛楚，成了今世的軟肋。
鄭一健從褲兜裏摸出一顆糖，塞進他的嘴裏。
紅藥水一擦，他又嗷嗷。鄭一健道，專心吃糖。
好像，還真就沒那麽疼了。
付七博將頭埋進胳膊肘，強忍痛楚，低聲道，大哥，你為什麽要騙我。
時間在靜謐中流逝，屋外已是滿天星鬥。
有數個黑影悄悄接近小樓，動作極其熟稔，無聲無息放倒看守，撬開門鎖，一路摸進樓內。
於二波和周三民率先被驚醒，戴著紅外線夜視儀的人低聲道，“於二波，周三民？”
於二波和周三民對看一眼，“是。”
那人掏出照片來比對一下，回頭點頭示意，另有人進來，剪開他們倆身後反綁雙手的白色塑膠卡帶。隨即扶著二人走出房間。
走廊昏暗，於二波依然看見地上倒臥著幾人。他和周三民交換詫異的眼神。
不遠處的房間門口，走出了李四晨和吳六尊，身邊也有兩個持槍人物。
李四晨壓低聲音道，“二哥，他們是什麽人？”
於二波道，“不清楚。”
李四晨道，“耶律原的人？”
於二波道，“他要殺我們，不必玩這些花樣。”
說話間，一行人已然走出小樓。
院中還有幾個同樣打扮的人，付七博和鄭一健也在，於二波道，“小七！”
付七博驚喜道，“二哥！”
於二波道，“你沒事吧？這些人是誰？你清不清楚。”
付七博剛要回答。
有人懶洋洋道，“是正義使者，地球救星。”
於二波等人循聲看去。
一個同樣打扮，大半夜卻依然戴著雷朋墨鏡，抖著腿，看上去有些眼熟的人。
吳六尊忽然啊的一聲。
李四晨半信半疑的皺起眉。
兩人同時道，“林峰！/五弟？”
林五峰摘下墨鏡，“區區，楊五郎。”
於二波驚喜非常，“五弟！”
林五峰道，“二哥放心，我帶了人來。”
周三民道，“這些是什麽人？”
林五峰道，“雇的。”
周三民皺眉，“和黑社會性質團體行程雇傭關系是非法的。”
林五峰且的一聲，“沒他們，我怎麽救你出來？三哥你被關傻了吧，這些話是那些傻帽警察說的。”
周三民沈默片刻，答道，“五弟，我是警察。”
林五峰摸了摸鼻子，“當我沒說。”
林五峰轉頭又看著付七博。溫柔一笑。
付七博下意識退後，想起身後的不是真大哥，又硬生生剎住腳。
林五峰溫柔道，“七弟，你脖子上的是什麽。”
付七博膽怯道，“……腦袋？”
林五峰詫異道，“是嗎？我還以為是擺設呢。”他的臉驀然一沈，“我特麽的跟你在電話裏是怎麽說的？！你特麽的上輩子莽莽撞撞這輩子還莽莽撞撞，娘生你的時候是不是就把你生成了一根筋？就算是，你後天能不能把那根筋稍微擰巴一下別那麽傻嗎！？”
付七博都快哭了。
李四晨的臉白了，“五五五五五弟……”
吳六尊看不過去，“五哥，小七也是……”
林五峰道，“男人說話，小姑娘一邊兒去。”
吳六尊臉色也一白。
於二波打圓場，“五弟也是事急從權。現在最要緊的是離開這兒。對了，大哥呢。”
林五峰比了比鄭一健，“不在那兒嗎。”
眾人心頭一沈。
付七博直跺腳，“他不是！”
林五峰一楞。
付七博焦急道，“糟了，大哥一定還在樓上！”
林五峰皺緊眉頭，“我都被你們搞亂，總之是還差一個人在樓上是不是。”
付七博剛要點頭，忽然，有人驚呼，“有火！”
眾人擡頭，付七博失聲叫道，“是大哥的房間！”
周三民忽然拔腿往裏沖，於二波也在轉瞬之間想起房間還有一罐氧氣瓶，當下緊跟上去。
只聽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一層房間的玻璃齊齊被聲浪震碎，無數玻璃片灑落下去。一時間，碎片反射火光，萬點晶瑩。
周三民沖入火海，被於二波緊緊拖住。
周三民的聲音被恐懼扭曲的變了形，“大哥！”
耶律原坐在後座，神色鎮定，“去碼頭。”
司機轉動方向盤，車子急拐，鄭浩南本就坐得搖搖欲墜，此刻差點跌落在地，一雙手被手銬銬在車窗防震桿上，方才穩住。
那針提取物帶來的精神亢奮效果正在失去，他的嘴唇毫無血色，眼神一點一滴渙散，頭慢慢垂下去。
“楊延平！”
有人抓住他的頭發，怒吼，“你別想死！”
鄭浩南勉強睜開眼，“……耶律原。”他笑了笑，無力的低聲的說，“他們都逃了，是不是……”
耶律原緊緊咬著牙關，青筋浮現。
鄭浩南喃喃道，“那就好……”
司機忽然道，“老大，後面有車追來了。”
耶律原回頭，見也是輛SUV。
冷笑道，“只要有你在我手裏，他們自然會送上門。”
鄭浩南意識昏沈，漸漸垂下頭，閉上眼。
淚如血色。
又一次，又是這樣。
林五峰坐在後座，同一輛車上還有鄭一健、付七博和周三民。一名司機和兩名雇來的幫手。兩人掀開車內地毯，打開暗格，格內是各式武器，周三民伸手。
那人看了一眼林五峰，林五峰道，“給他。”
周三民拿了一柄三七式短型狙擊槍。打開車窗，車子極顛簸，他透過準星瞄準，陡然發槍。
前面的SUV車胎經過改造，極其堅固，然而周三民射中的是車輪螺栓軸，一只輪胎應聲報廢，整輛車往右傾斜，以極大的慣性甩出數十米。
林五峰等人立即下車趕上前，
周三民將槍背在肩上，第一個沖到SUV之前，拉開車門，被撞得昏迷的耶律原率先跌出。
林五峰招手，兩人上前看住耶律原。
周三民想拖出鄭浩南，一拖之下，發現手被銬住，立時怒吼，“小七！找鑰匙！”
付七博在耶律原身上找了一遍，著急道，“沒有！”
鄭一健略一思忖，“在司機身上。”
付七博看他一眼，不發一言，轉頭看向駕駛座。剛才車門甩開，司機也被摔了出去，昏迷在不遠處。
付七博跑過去，將司機翻過身來，終於找到那把銀色小鑰匙，高興的回過身道，“找到了！”
他快步奔來，“三哥，鑰匙……”
鄭一健和周三民同時怒吼，“小七！”
只是鄭一健的動作更快了一步，付七博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麽便被鄭一健緊緊抱住，與此同時，數聲槍響，鄭一健悶哼一聲，胳膊松開，挨著付七博慢慢滑下去。
付七博回過身，下意識抱住鄭一健滑下的身體。
那兩個拿槍的人一陣亂槍，開槍射中鄭一健的司機倒回血泊，抽搐幾下，再也不動。
付七博的手中一片濕熱，他不敢看那是什麽。
鄭一健勉強擡起手，揉了一下付七博的腦袋，“……小七……”
他的口型似乎想說對不起，但是手臂沈甸甸的垂下去。再也沒有動作。
付七博呆呆道，“……大哥？”
周三民顧不了那麽多，“小七！鑰匙！”
林五峰忽然道，“三哥。”
周三民怒道，“鑰匙！”
林五峰嘆了口氣。
另一輛車趕來，於二波等人下車站定，個個臉色鐵青。
周三民道，“二哥！把鑰匙拿過來！”
然而於二波等人沒有說話，他們看著同一個方向。林五峰的方向。
一把烏黑的槍，頂住林五峰的腦袋。
耶律原咳了幾聲。
林五峰道，“聽聲音，這是肋骨斷了吧。”
耶律原笑道，“放心，死不了。”
林五峰道，“可特麽的惜。”
耶律原道，“鑰匙。”
於二波上前，掰開付七博的手，拿出鑰匙，打開鄭浩南的手銬。
耶律原提高聲，“楊延平，過來。我知道你還能走。”
鄭浩南勉強睜開眼，扶住車身，想要站起。
周三民用力的，緊緊的抱著他。
鄭浩南道，“三弟。”
周三民眼眶赤紅。
鄭浩南想笑，卻咳了一聲，點點血沫。
耶律原道，“延平，我的手可拿不穩了。”
鄭浩南推開周三民，搖搖晃晃的站起，一步步走向耶律原。
“楊延平！”周三民忽然爆發一聲怒吼，目眥欲裂，“你憑什麽！你這樣很了不起是不是很英雄是不是！你有沒有想過我們！！”
鄭浩南站住，只是停了一停，再度邁步。
耶律原挾持住鄭浩南，令林五峰再度開車，來到碼頭。
碼頭底下有一艘快艇。耶律原示意鄭浩南上去。
林五峰道，“等等，我跟他交換。”
耶律原掂了掂手裏的槍，不屑回答。
引擎聲響起。
林五峰失聲叫道，“大哥！”
鄭浩南轉頭，滿面血痕，卻微微笑了一笑。
船行在茫茫海上。不遠處隱約可見燈塔光芒。
耶律原拿出預先準備的水瓶，倒了一杯，推到鄭浩南的嘴邊。
鄭浩南昏昏沈沈睜開眼，“不用。”
耶律原道，“你可別死了。”
鄭浩南虛弱的扯了一扯嘴角，“我不會死的。”
耶律原冷笑道，“為了你弟弟？現在你也就硬撐著一口氣，你還能幹什麽。”
鄭浩南道，“殺了你。”
耶律原一楞。
手銬自解開之後一直空蕩蕩的懸在手腕上，鄭浩南閃電一般擡手拉過耶律原，將另一邊的手銬銬住耶律原手腕。
耶律原也在電光火石之間明白過來，神情扭曲至極，“你！！”
鄭浩南一笑，仿佛很得意，仿佛很滿意，
他翻身摔入大海。
海面不住撲騰，仿佛有看不見的海底怪獸掙紮纏鬥，不斷冒上一串串細小氣泡。
船附近蕩開一圈又一圈的漣漪，漸漸的，漣漪弱了，海面恢覆平靜。
船上空空蕩蕩，小船隨波飄蕩，很久，很久。
三天之後，兩具屍體在海灘被發現。警方定性黑社會內鬥。
驗屍房外，警員拉開灰色罩蓋，“誰是家屬，簽個字就可以了。”
周三民上前，輕輕捧住那只被海水浸泡浮腫以至於指甲脫落的青紫色的手。
他現在的樣子，和他活著的時候很不像，很不像。
楊延平。天波府大公子，單騎雪袍，白纓長槍，披千丈夕陽，踏萬裏黃沙。
他微笑的時候，眉端猶如綻開溫柔的花。
雨水沖淡血跡，時光沖淡了哀傷。
七年之後。
付七博落下一點後遺癥，行動略跛。
林五峰提議去國外做個手術。
付七博笑道，“沒事，我現在幕後幹得挺好的。”
床頭有個密封盒，盒內有兩顆巧克力夾心糖。
付七博有時候會想，我還不知道你真正的樣子。
冰箱裏的一箱夢叉牌冰棍，沒人碰。放了一年又一年。
鬧鐘鈴聲響起，哐當一聲臥室的門撞開，李四晨嗷嗷道，“遲到了遲到了……誒今天我休息啊？”
於二波對著鏡子打領帶，“今天你相親。”
李四晨傻了一會，郁悶道，“靠。”
於二波道，“刷牙洗臉換衣服出門，跟人約好了是十點。”
李四晨抓了抓頭，“三哥呢。”
於二波道，“上班。”
李四晨嘀嘀咕咕的進了臥室，偷偷摸摸打了個電話。
茶室，相親宴上，雙方氣氛融洽。
忽然有個黑風衣黑高領的美男子沖進來，李四晨站起，“六兒！”
美男子道，“四哥！”
李四晨握著美男子的手，動情的說，“小姐對不起，這是我的愛人。我心有所屬！”
對方女孩傻了一會兒，呆呆道，“哦，我理解，我支持你們。性別相同，也可以戀愛。”
女孩起身離去。
李四晨看了看兩人握著的手，“六弟。”
“……嗯。”
“下回改裙子。”
周三民一臉面無表情的坐在嘈雜至極的視聽室內。
這天是附近小學的參觀日。
一百來個學齡兒童處在一個封閉式空間，那就是比折磨還折磨的折磨。已經有十七八個小孩從面前奔過去的時候踩了他的腳，還有三四十個在耳邊發出尖銳叫聲。
周三民持續面無表情，直到兩個小時的放映課程結束，他幾乎是落荒而逃的快步奔出房間。
走了一段路，他聽見一個腳步聲，回頭見是個小男孩兒跟著自己。
周三民默念，我是人民警察，我是警察蜀黍。
硬生生擠出一絲微笑，“小朋友，你走錯了。”
小男孩兒走過來，拉住他的衣角，仰起臉來看著他。
周三民道，“小朋友？”
年輕女老師追出來，“警察同志對不起。”
周三民笑一笑，“沒事。”
老師牽住小男孩兒的手往回走，一邊叮囑，“老師跟你們說過了，這兒不能亂跑。”
周三民回身往前。
小男孩兒童聲軟軟，“老師，你生氣了。”
女老師失笑，“沒有。”
小男孩道，“對不起。”
老師道，“你就是認錯快，知道錯哪兒了嗎。”
“布吉島。”
周三民猛然站住！
走廊鋪滿陽光。
小男孩回頭看向周三民，明亮光線之下，瞳色淡若琉璃。
恍若相識。
【完】
作者有話要說：
==================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他痛得呻吟出聲。也聽見一個聲音擔心道，“六弟？”
吳六尊勉強睜開眼睛，模糊中，見到高處有一扇小氣窗，射入幾縷光線。
李四晨再道，“六弟？”
吳六尊艱難道，“……四哥。”
李四晨松了口氣。
吳六尊想起身，卻發現自己的雙手被反綁，李四晨也是如此。
他掙紮著挪到李四晨身邊，同樣靠墻而坐，“大哥他們？”
李四晨搖了搖頭。
吳六尊低下頭，“……是嗎。”
李四晨看了一會兒吳六尊，用肩頭頂了頂，“幹嘛哭喪個臉？這不還有好消息嗎。”
吳六尊猛地擡起頭來，“什麽？！”
李四晨道，“第一個好消息是耶律原不會讓大哥死得那麽痛快，肯定會找醫生來治，所以大哥一時半會的死不了。”
吳六尊苦笑，“那第二個呢。”
李四晨一本正經道，“幸好小七那熊孩子闖蕩娛樂圈去了，咱們家不算全軍覆沒。”
吳六尊無語，過了一會道，“四哥，你就沒有怕的時候嗎。”
李四晨笑嘻嘻道，“有啊。你們把我從那高空彈跳丟下去的時候。”
吳六尊仰起頭，靠住墻，低聲道，“不知道三哥他們現在怎麽樣……”
李四晨為了寬心，轉移話題道，“誒，我問你。”
吳六尊道，“嗯？”
李四晨道，“幹嘛那麽喜歡林峰。”
吳六尊道，“他像五哥。”
李四晨了然的點點頭，“我想也是。”
門打開，有人端著兩份餐盤進來，擱在地上，“吃飯。”
李四晨和吳六尊不搭理。
那人道，“怎麽著？還要我餵？”
李四晨扯動嘴角，嘲道，“那倒不用這麽客氣，就是你跟你們家老板提一下，上輩子他的屍首還是咱們家收的，看著這份恩情也得改善一下夥食。”
那人聽了也不懂，不過聽出李四晨的譏嘲之意，便走了過去，抓住李四晨的頭發迫使他仰起臉來，冷笑道，“這時候還想充英雄？”
吳六尊怒道，“放開我四哥！”
那人看來，眼神一閃，“都忘了，這還有個女的。”
吳六尊怒目而視。
那人將手伸向吳六尊。
李四晨擋在吳六尊身前，臉色的那點嘲笑消失得無影無蹤，眼神像刀子，用血跡未幹的嘴唇一個字一個字咬出來，“你敢碰他一下。”
那人既是被李四晨的眼神所懾，也想起了頂上的人吩咐過不可節外生枝，嘴裏罵了一句，縮回手站起身，走出去的時候故意踢翻餐盤。
門哐當關上。李四晨繃緊的身體慢慢松懈下來。
一直沈默的吳六尊道，“以前我想過，為什麽就只有我轉成了女兒身。”
李四晨勉強笑道，“那是咱們兄弟之中，你長得最俊。”
吳六尊低聲道，“上蒼在懲罰我為了一個女子，連累全家。”
李四晨斥道，“胡說八道！你想想三哥轉成女的能看嗎，我轉成女的能看嗎，二哥轉成女的這輩子他還嫁的出去嗎，大哥轉成女的那不求親的打破頭嗎。”
吳六尊失笑，“四哥，二哥聽了這話會揍你的。”
李四晨道，“那到時候你幫著二哥還是幫著我。”
吳六尊道，“二哥。”
李四晨眉毛一揚，“四哥白疼你了。”
吳六尊斜過身，將下巴靠在李四晨的肩上，“四哥，咱們還能出去嗎。”
李四晨看著那點散發微弱光線的氣窗，“能。”
另一間。
於二波撞向門口，除了一聲悶響，沒有引起任何反應。
周三民開口，“二哥，沒用的。”
於二波站住，“我知道沒用。可是那怎麽辦！難道就在這兒幹等著？！”
周三民道，“節省體力。”
於二波忽然走到屋角，坐下閉目休息。
周三民低聲道，“二哥。”
於二波不答。
周三民看著虛空中的某一點，“……他若有個萬一，我也不會獨活。”
於二波眉端一動，依舊沒有開口。
陽光照在機場天頂的玻璃面上，極明亮。
付七博快步走出機場，四下張望，焦急之情溢於言表。
“小七。”
付七博回過頭，連忙上前，著急道，“大哥，二哥他們出什麽事了？”
鄭一健安撫道，“別急，上車再說。”
鄭一健伸手招了招，一輛黑色的豐田車無聲無息駛來，停在路邊。
鄭一健拿過付七博的行李，打開車門。
付七博坐進車內，鄭一健坐到他的身邊。
車子發動。
付七博急道，“大哥，二哥他們在哪兒？”
鄭一健看向車子前方，路的另一端逐漸出現的鋼筋都市水泥森林。
“你很快就會見到他們了。”
鄭浩南躺在病床上，面上罩子氧氣罩，黑發散亂，面色極其蒼白。
耶律原站在病房外，一只手摁住玻璃墻面，看著墻後的鄭浩南，耶律原喃喃道，“延平，你該醒了。你不醒，我的好戲怎麽開場？”
付七博抱著背包，看著窗外駛過的景色，“大哥，咱們這是去哪兒？”
鄭一健道，“去見你二哥他們。”
付七博哦了一聲，想起一事，拉開拉鏈，“大哥，給你。”
鄭一健接過，“這是什麽？”
付七博抱著背包，嘿嘿嘿嘿直笑。
鄭一健拆開包裝紙，“CD？”
付七博湊過來。
鄭一健習慣道，“退後。”
付七博答應一聲，拉開正常距離，“我的專輯。”
鄭一健知道付七博是真心熱愛唱歌這門行當，而今能有如此成果，真心道，“恭喜。”
付七博笑嘻嘻道，“務必收好。這可是我的第一張專輯，也可能是最後一張。”
鄭一健一楞，“什麽叫最後一張？”
付七博輕描淡寫的說，“有個發布會，我給推了。”
實情是他接到鄭一健用於二波的手機打來的電話，一知道出了事，立即請假。
經紀人頭痛道，‘付七博！你明不明白現在是什麽狀況。’
付七博道，‘家裏有事，我必須得走。’
經紀人道，‘你家裏什麽事。’
付七博道，‘我哥有事。’
經紀人皺眉道，‘你能不能說實話，你們家戶口本上什麽時候多出一個哥哥來？！’
付七博嘀咕，戶口本上沒有哥哥。這幾個哥哥，刻在血裏骨裏。
他還是來到了香港。代價是和夢想道別。
付七博看著車窗外，陽光明亮，映在這個年輕人的眼底。
鄭一健註視著他，久久無聲。
付七博回過頭來，笑道，“大哥，別擔心。”
鄭一健輕輕的嗯了一聲，“對了，你五哥呢。”
付七博道，“他在國外，我聯系他了，他說讓我等他回來再一起過來，我等不住。”付七博掏出手機，“我發個微信給他，五哥若是來了，該到哪兒去找我們？”
鄭一健沈默片刻，“等會再說。”
豐田車穿過市中心，兩旁街景漸漸偏僻，最後停在一處村莊一類的地方。遠遠近近幾幢樓房，還有一處類似溫室的建築。
付七博下車，茫然四顧。
鄭一健道，“跟我來。”
付七博哦了一聲，抱著背包，跟上鄭一健。
他們穿過半個村莊，來到一棟二層洋樓門前。
有人坐在院子裏，見到鄭一健，又看了一眼付七博，“還有一個？”
鄭一健道，“沒來。”
那人撇了撇嘴，“進去吧。”
走進洋樓，付七博驟然周身一寒，仿佛空調溫度極低。他抱著胳膊搓了搓，靠向鄭一健，鄭一健看了他一眼，付七博笑道，“大哥，冷嘛。”
鄭一健什麽都沒有說，繼續往前。
穿過走廊，鄭一健停在某一扇門前，輕輕敲了敲。裏面道，“進來。”
鄭一健踏進門。
付七博也跟著進去。
這間房間極其古怪，墻角有氧氣瓶，不遠處的桌子上有一臺淺白色的二維呈像心電儀，像是不倫不類的病房。
付七博順著心電儀的紅紅綠綠的電線看去，驀然呆住。
那些線連著一個躺在床上的人。那人閉著雙眼，面色蒼白，容貌居然和鄭一健一模一樣！
付七博不由得道，“大哥，你看……”
一個坐在床沿的男人道，“這個是老五還是老七。”
鄭一健道，“最小的那個。”
男人道，“老五呢。”
鄭一健道，“在國外。”
男人道，“哦？”
鄭一健道，“沒有回來的意思。”
付七博想說沒這回事，五哥說了會回來。
鄭一健瞥了一眼，付七博乖乖閉上嘴。
男人笑道，“也對。轉了一世，人總是會變的。”
付七博詫異。
上一世，楊家最小的兒子沒有見過耶律原。尚未來得及沙場征戰，便身死己方萬箭之下。
耶律原道，“把人帶來。”
有人應命而去，過了十幾分鐘，付七博聽到門外傳來雜亂腳步聲。
門口出現於二波等人。
兩邊一見，皆是愕然。
李四晨驚道，“小七！你怎麽在這兒！”
耶律原側開身，有人上前，將一針管罌粟提取物註射進鄭浩南的血管。
鄭浩南劇烈咳嗽一聲，慢慢睜開雙眼。
“你醒了。”耶律原語氣溫柔的好像在對一位老朋友說話，“你看看，我把你想見的人都給找齊了。”
鄭浩南又咳嗽幾聲，支起身，捂住胸前傷口，視線掠過每個弟弟的面容，閉上眼，“耶律原，你想怎麽樣。”
耶律原道，“我們的恩怨一筆勾銷。”
鄭浩南道，“怎麽一筆勾銷。”
耶律原道，“記不記得我問過你，誰死了你最傷心？”
鄭浩南不語。
耶律原道，“現在選一個。”
鄭浩南道，“我不會選。”
耶律原道，“一個弟弟，你都不救？”
鄭浩南猛地睜開眼，緊緊盯住耶律原。
耶律原輕聲細語道，“這些人，你選一個。你放心，你選中了誰，我絕對不動他一根毫毛。”
鄭浩南咬緊牙關，面色白中透青。
李四晨沖上前，“耶律原！有本事你把我們全殺了！”
耶律原頭也不回，充耳不聞，極耐心道，“延平，想好了麽。”
鄭浩南的手緊緊按住傷口。
耶律原道，“這麽難選？不如我幫你。”
他抽出一把槍，反手對準身後，並不回頭，“會打中誰，我可不知道。”
鄭浩南咬牙道，“你殺了我。”
耶律原慢慢道，“一。”
“二。”
鄭浩南厲聲道，“耶律原！”
槍聲同時響起。
付七博膝蓋鉆心痛楚，支撐不住幾乎跪倒，幸好被人一把扶住
他擡頭，見是鄭一健。茫然道，“……大哥？”
周三民將嘴唇咬出血來，“小七，他不是大哥。”
付七博看著鄭一健，眼神茫然至極。
耶律原道，“還有五顆子彈。你猜下一個是誰。”
耶律原將手指扣住扳機，再道，“一，二——”
鄭浩南道，“耶律原。”
耶律原停下數數，嘴角滑出一絲惡意弧度。
鄭浩南道，“我選中一個，你就放了他，你說的是真的。”
耶律原道，“當然。”
鄭浩南道，“放多久，一天，一年，還是一世？”
耶律原失笑，“問得好。不如這樣，你現在說出這個人的名字，我就答應你，這一輩子都不會對他動手。”
鄭浩南看著耶律原，“一言為定。”
耶律原道，“一言為定。”
吳六尊激動道，“大哥！”
周三民用眼神制止。
鄭浩南道，“我。”
耶律原愕然，“……你說什麽？”
鄭浩南神色極平靜，“我說我自己。”
不止耶律原，於二波等人也是楞住。
鄭浩南掙紮要下地，“我現在能走了吧。”
耶律原摁住鄭浩南的肩，“等等！楊延平，你什麽意思。”
鄭浩南看著耶律原的雙眼，“你要殺了他們也好，折磨他們再殺了他們也好，悉聽尊便。但是耶律原你給我記住，你讓我活下來，這一生這一世我都會像一條瘋狗一樣，跟著你，咬著你，他們受的折磨，我會十倍，一百倍還給你。不死，不休。”
“好，”耶律原反笑，森冷道，“我看你怎麽不死不休。”
他反手開槍。
鄭浩南神色毫不動容。
那一槍並未響起，耶律原暴怒道，“都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完
付七博抱著膝蓋，靠墻垂頭而坐。
鄭一健打開門，走到他的跟前，蹲下，猶豫著伸手拍了拍付七博，“你受傷了，傷口要包紮。”
付七博一動不動。
鄭一健道，“小七……”
“騙子。”付七博的聲音悶悶響起，“滾。”
鄭一健抓著藥物，慢慢放在地上，“這兒有水和消炎藥。你記得要吃。”
付七博擡起頭來，怒視鄭一健，“不用你假好心！”
鄭一健不再說話，默默起身離開。
付七博沖著他的背影喊，“我哥哥呢！”
鄭一健道，“他們暫時沒事。”
付七博又是恨又是心痛，抓起藥片和繃帶扔過去，打中鄭一健的背影，又紛紛落地。
鄭一健轉身，蹲下地將東西撿起，重新放回付七博的身邊。
“給我這些有什麽用，”付七博道，“反正我很快也要死了。”
鄭一健的手頓了一頓，依舊沈默，轉身離開。
隨著門的關上，房間重新陷入昏暗。
付七博看見那些藥物和水瓶，心頭一陣煩悶，揮手推開，卻看見繃帶中滾出幾粒巧克力夾心糖。
那時候，他還沒認識五哥，沒有門路沒有靠山，純粹是靠選秀平臺進了娛樂圈，練歌練跳舞練體型，沒白天沒黑夜的練，幸好那時候有鄭一健陪在身邊。
他的腳被磨出血口子，鄭一健幫著給傷口消毒，他痛得嗷嗷亂叫。
鄭一健道，“忍一忍。”
他可憐兮兮的說，“忍不了，大哥，我很怕疼。”
上輩子萬箭穿心的痛楚，成了今世的軟肋。
鄭一健從褲兜裏摸出一顆糖，塞進他的嘴裏。
紅藥水一擦，他又嗷嗷。鄭一健道，專心吃糖。
好像，還真就沒那麽疼了。
付七博將頭埋進胳膊肘，強忍痛楚，低聲道，大哥，你為什麽要騙我。
時間在靜謐中流逝，屋外已是滿天星鬥。
有數個黑影悄悄接近小樓，動作極其熟稔，無聲無息放倒看守，撬開門鎖，一路摸進樓內。
於二波和周三民率先被驚醒，戴著紅外線夜視儀的人低聲道，“於二波，周三民？”
於二波和周三民對看一眼，“是。”
那人掏出照片來比對一下，回頭點頭示意，另有人進來，剪開他們倆身後反綁雙手的白色塑膠卡帶。隨即扶著二人走出房間。
走廊昏暗，於二波依然看見地上倒臥著幾人。他和周三民交換詫異的眼神。
不遠處的房間門口，走出了李四晨和吳六尊，身邊也有兩個持槍人物。
李四晨壓低聲音道，“二哥，他們是什麽人？”
於二波道，“不清楚。”
李四晨道，“耶律原的人？”
於二波道，“他要殺我們，不必玩這些花樣。”
說話間，一行人已然走出小樓。
院中還有幾個同樣打扮的人，付七博和鄭一健也在，於二波道，“小七！”
付七博驚喜道，“二哥！”
於二波道，“你沒事吧？這些人是誰？你清不清楚。”
付七博剛要回答。
有人懶洋洋道，“是正義使者，地球救星。”
於二波等人循聲看去。
一個同樣打扮，大半夜卻依然戴著雷朋墨鏡，抖著腿，看上去有些眼熟的人。
吳六尊忽然啊的一聲。
李四晨半信半疑的皺起眉。
兩人同時道，“林峰！/五弟？”
林五峰摘下墨鏡，“區區，楊五郎。”
於二波驚喜非常，“五弟！”
林五峰道，“二哥放心，我帶了人來。”
周三民道，“這些是什麽人？”
林五峰道，“雇的。”
周三民皺眉，“和黑社會性質團體行程雇傭關系是非法的。”
林五峰且的一聲，“沒他們，我怎麽救你出來？三哥你被關傻了吧，這些話是那些傻帽警察說的。”
周三民沈默片刻，答道，“五弟，我是警察。”
林五峰摸了摸鼻子，“當我沒說。”
林五峰轉頭又看著付七博。溫柔一笑。
付七博下意識退後，想起身後的不是真大哥，又硬生生剎住腳。
林五峰溫柔道，“七弟，你脖子上的是什麽。”
付七博膽怯道，“……腦袋？”
林五峰詫異道，“是嗎？我還以為是擺設呢。”他的臉驀然一沈，“我特麽的跟你在電話裏是怎麽說的？！你特麽的上輩子莽莽撞撞這輩子還莽莽撞撞，娘生你的時候是不是就把你生成了一根筋？就算是，你後天能不能把那根筋稍微擰巴一下別那麽傻嗎！？”
付七博都快哭了。
李四晨的臉白了，“五五五五五弟……”
吳六尊看不過去，“五哥，小七也是……”
林五峰道，“男人說話，小姑娘一邊兒去。”
吳六尊臉色也一白。
於二波打圓場，“五弟也是事急從權。現在最要緊的是離開這兒。對了，大哥呢。”
林五峰比了比鄭一健，“不在那兒嗎。”
眾人心頭一沈。
付七博直跺腳，“他不是！”
林五峰一楞。
付七博焦急道，“糟了，大哥一定還在樓上！”
林五峰皺緊眉頭，“我都被你們搞亂，總之是還差一個人在樓上是不是。”
付七博剛要點頭，忽然，有人驚呼，“有火！”
眾人擡頭，付七博失聲叫道，“是大哥的房間！”
周三民忽然拔腿往裏沖，於二波也在轉瞬之間想起房間還有一罐氧氣瓶，當下緊跟上去。
只聽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一層房間的玻璃齊齊被聲浪震碎，無數玻璃片灑落下去。一時間，碎片反射火光，萬點晶瑩。
周三民沖入火海，被於二波緊緊拖住。
周三民的聲音被恐懼扭曲的變了形，“大哥！”
耶律原坐在後座，神色鎮定，“去碼頭。”
司機轉動方向盤，車子急拐，鄭浩南本就坐得搖搖欲墜，此刻差點跌落在地，一雙手被手銬銬在車窗防震桿上，方才穩住。
那針提取物帶來的精神亢奮效果正在失去，他的嘴唇毫無血色，眼神一點一滴渙散，頭慢慢垂下去。
“楊延平！”
有人抓住他的頭發，怒吼，“你別想死！”
鄭浩南勉強睜開眼，“……耶律原。”他笑了笑，無力的低聲的說，“他們都逃了，是不是……”
耶律原緊緊咬著牙關，青筋浮現。
鄭浩南喃喃道，“那就好……”
司機忽然道，“老大，後面有車追來了。”
耶律原回頭，見也是輛SUV。
冷笑道，“只要有你在我手裏，他們自然會送上門。”
鄭浩南意識昏沈，漸漸垂下頭，閉上眼。
淚如血色。
又一次，又是這樣。
林五峰坐在後座，同一輛車上還有鄭一健、付七博和周三民。一名司機和兩名雇來的幫手。兩人掀開車內地毯，打開暗格，格內是各式武器，周三民伸手。
那人看了一眼林五峰，林五峰道，“給他。”
周三民拿了一柄三七式短型狙擊槍。打開車窗，車子極顛簸，他透過準星瞄準，陡然發槍。
前面的SUV車胎經過改造，極其堅固，然而周三民射中的是車輪螺栓軸，一只輪胎應聲報廢，整輛車往右傾斜，以極大的慣性甩出數十米。
林五峰等人立即下車趕上前，
周三民將槍背在肩上，第一個沖到SUV之前，拉開車門，被撞得昏迷的耶律原率先跌出。
林五峰招手，兩人上前看住耶律原。
周三民想拖出鄭浩南，一拖之下，發現手被銬住，立時怒吼，“小七！找鑰匙！”
付七博在耶律原身上找了一遍，著急道，“沒有！”
鄭一健略一思忖，“在司機身上。”
付七博看他一眼，不發一言，轉頭看向駕駛座。剛才車門甩開，司機也被摔了出去，昏迷在不遠處。
付七博跑過去，將司機翻過身來，終於找到那把銀色小鑰匙，高興的回過身道，“找到了！”
他快步奔來，“三哥，鑰匙……”
鄭一健和周三民同時怒吼，“小七！”
只是鄭一健的動作更快了一步，付七博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麽便被鄭一健緊緊抱住，與此同時，數聲槍響，鄭一健悶哼一聲，胳膊松開，挨著付七博慢慢滑下去。
付七博回過身，下意識抱住鄭一健滑下的身體。
那兩個拿槍的人一陣亂槍，開槍射中鄭一健的司機倒回血泊，抽搐幾下，再也不動。
付七博的手中一片濕熱，他不敢看那是什麽。
鄭一健勉強擡起手，揉了一下付七博的腦袋，“……小七……”
他的口型似乎想說對不起，但是手臂沈甸甸的垂下去。再也沒有動作。
付七博呆呆道，“……大哥？”
周三民顧不了那麽多，“小七！鑰匙！”
林五峰忽然道，“三哥。”
周三民怒道，“鑰匙！”
林五峰嘆了口氣。
另一輛車趕來，於二波等人下車站定，個個臉色鐵青。
周三民道，“二哥！把鑰匙拿過來！”
然而於二波等人沒有說話，他們看著同一個方向。林五峰的方向。
一把烏黑的槍，頂住林五峰的腦袋。
耶律原咳了幾聲。
林五峰道，“聽聲音，這是肋骨斷了吧。”
耶律原笑道，“放心，死不了。”
林五峰道，“可特麽的惜。”
耶律原道，“鑰匙。”
於二波上前，掰開付七博的手，拿出鑰匙，打開鄭浩南的手銬。
耶律原提高聲，“楊延平，過來。我知道你還能走。”
鄭浩南勉強睜開眼，扶住車身，想要站起。
周三民用力的，緊緊的抱著他。
鄭浩南道，“三弟。”
周三民眼眶赤紅。
鄭浩南想笑，卻咳了一聲，點點血沫。
耶律原道，“延平，我的手可拿不穩了。”
鄭浩南推開周三民，搖搖晃晃的站起，一步步走向耶律原。
“楊延平！”周三民忽然爆發一聲怒吼，目眥欲裂，“你憑什麽！你這樣很了不起是不是很英雄是不是！你有沒有想過我們！！”
鄭浩南站住，只是停了一停，再度邁步。
耶律原挾持住鄭浩南，令林五峰再度開車，來到碼頭。
碼頭底下有一艘快艇。耶律原示意鄭浩南上去。
林五峰道，“等等，我跟他交換。”
耶律原掂了掂手裏的槍，不屑回答。
引擎聲響起。
林五峰失聲叫道，“大哥！”
鄭浩南轉頭，滿面血痕，卻微微笑了一笑。
船行在茫茫海上。不遠處隱約可見燈塔光芒。
耶律原拿出預先準備的水瓶，倒了一杯，推到鄭浩南的嘴邊。
鄭浩南昏昏沈沈睜開眼，“不用。”
耶律原道，“你可別死了。”
鄭浩南虛弱的扯了一扯嘴角，“我不會死的。”
耶律原冷笑道，“為了你弟弟？現在你也就硬撐著一口氣，你還能幹什麽。”
鄭浩南道，“殺了你。”
耶律原一楞。
手銬自解開之後一直空蕩蕩的懸在手腕上，鄭浩南閃電一般擡手拉過耶律原，將另一邊的手銬銬住耶律原手腕。
耶律原也在電光火石之間明白過來，神情扭曲至極，“你！！”
鄭浩南一笑，仿佛很得意，仿佛很滿意，
他翻身摔入大海。
海面不住撲騰，仿佛有看不見的海底怪獸掙紮纏鬥，不斷冒上一串串細小氣泡。
船附近蕩開一圈又一圈的漣漪，漸漸的，漣漪弱了，海面恢覆平靜。
船上空空蕩蕩，小船隨波飄蕩，很久，很久。
三天之後，兩具屍體在海灘被發現。警方定性黑社會內鬥。
驗屍房外，警員拉開灰色罩蓋，“誰是家屬，簽個字就可以了。”
周三民上前，輕輕捧住那只被海水浸泡浮腫以至於指甲脫落的青紫色的手。
他現在的樣子，和他活著的時候很不像，很不像。
楊延平。天波府大公子，單騎雪袍，白纓長槍，披千丈夕陽，踏萬裏黃沙。
他微笑的時候，眉端猶如綻開溫柔的花。
雨水沖淡血跡，時光沖淡了哀傷。
七年之後。
付七博落下一點後遺癥，行動略跛。
林五峰提議去國外做個手術。
付七博笑道，“沒事，我現在幕後幹得挺好的。”
床頭有個密封盒，盒內有兩顆巧克力夾心糖。
付七博有時候會想，我還不知道你真正的樣子。
冰箱裏的一箱夢叉牌冰棍，沒人碰。放了一年又一年。
鬧鐘鈴聲響起，哐當一聲臥室的門撞開，李四晨嗷嗷道，“遲到了遲到了……誒今天我休息啊？”
於二波對著鏡子打領帶，“今天你相親。”
李四晨傻了一會，郁悶道，“靠。”
於二波道，“刷牙洗臉換衣服出門，跟人約好了是十點。”
李四晨抓了抓頭，“三哥呢。”
於二波道，“上班。”
李四晨嘀嘀咕咕的進了臥室，偷偷摸摸打了個電話。
茶室，相親宴上，雙方氣氛融洽。
忽然有個黑風衣黑高領的美男子沖進來，李四晨站起，“六兒！”
美男子道，“四哥！”
李四晨握著美男子的手，動情的說，“小姐對不起，這是我的愛人。我心有所屬！”
對方女孩傻了一會兒，呆呆道，“哦，我理解，我支持你們。性別相同，也可以戀愛。”
女孩起身離去。
李四晨看了看兩人握著的手，“六弟。”
“……嗯。”
“下回改裙子。”
周三民一臉面無表情的坐在嘈雜至極的視聽室內。
這天是附近小學的參觀日。
一百來個學齡兒童處在一個封閉式空間，那就是比折磨還折磨的折磨。已經有十七八個小孩從面前奔過去的時候踩了他的腳，還有三四十個在耳邊發出尖銳叫聲。
周三民持續面無表情，直到兩個小時的放映課程結束，他幾乎是落荒而逃的快步奔出房間。
走了一段路，他聽見一個腳步聲，回頭見是個小男孩兒跟著自己。
周三民默念，我是人民警察，我是警察蜀黍。
硬生生擠出一絲微笑，“小朋友，你走錯了。”
小男孩兒走過來，拉住他的衣角，仰起臉來看著他。
周三民道，“小朋友？”
年輕女老師追出來，“警察同志對不起。”
周三民笑一笑，“沒事。”
老師牽住小男孩兒的手往回走，一邊叮囑，“老師跟你們說過了，這兒不能亂跑。”
周三民回身往前。
小男孩兒童聲軟軟，“老師，你生氣了。”
女老師失笑，“沒有。”
小男孩道，“對不起。”
老師道，“你就是認錯快，知道錯哪兒了嗎。”
“布吉島。”
周三民猛然站住！
走廊鋪滿陽光。
小男孩回頭看向周三民，明亮光線之下，瞳色淡若琉璃。
恍若相識。
【完】
作者有話要說：
==================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