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到達落葉村東郊，林野中，霜紅的樹葉，黃葉，和抗寒的的綠葉在秋日下午特有的的金色陽光中瑟瑟抖動，清冷的空氣中混合著微暖日光，落葉上傳來二人穩健的腳步聲，一步又一步，這樣凜冽有溫暖的空氣讓人的心愈發平靜

召喚出海棠的荒魂後，她自然還是那個瘋癲樣子，她出現後，桔梗未語一言，蕭蕭風露中，素白廣袖揮起，招式一起一落間盡是絕殺，電光火石間全力將她擊敗，這次海棠敗的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

她居高臨下，看著倒在地上的海棠，伸出手，一枚玉梳躺在手心，陽光下，裏面絲絲斷裂的紋路愈發明顯，她淡淡問道：“便是這枚玉梳？”

海棠慢慢仰首，玉梳在桔梗白皙的手中輾轉流輝，就是這樣的東西，她找了這樣久，她的瞳仁驟然收縮，沒有失而覆得欣喜，她呆了一下，眼中恍惚的霧氣仿佛是風中掀開的無數陰雲：“給我，還給我！是你偷了它，還給我！”

桔梗任由她搶奪去玉梳：“這枚梳子並非是我偷的，而是他轉送給了別人，他將它插在了新婚妻子的頭上”

“騙人，你騙人，他怎麽會把它送給別人”海棠仰著頭大聲否認，看樣子她一點都不信，他曾在花樹旁用它為她梳發，在雪中將它作為承諾，而眼前這個女人能知道什麽呢？她憤怒的看著與她一步之遙的桔梗，說著與自己不相幹的事，那樣鎮定自若，血紅眼淚自海棠欲裂的眼眶中一滴滴落下，手掌間骨骼嶙嶙作響，她揮爪向桔梗抓來

犬夜叉一把扼住她幹枯手腕，經過一場戰鬥的海棠早已精疲力盡，掙了幾下也沒掙脫，她憤然的看著犬夜叉，犬夜叉心中莫名其妙的一陣難受，他看著她：“別打主意了，你打不過我們”

嘶啞哭聲從海棠喉間傳來，那是真正的絕望，並不是因為受制於眼前這二人，只是因為曾經的壓抑與刻意忘懷在此刻終於崩潰，這樣的哭聲是來自於心間，就是那樣真真實實存在的東西，未加修飾，如一束草，一塊石頭，徑直的展露在人們面前，大多數的事物如果以最原本的姿態呈現在面前，你會不認識它，但這樣的情感你是知道的，那樣直接觸動心懷的東西，犬夜叉一向倨傲的神色此刻也變得慌亂：“餵，你別哭啊……..”

他看了桔梗一眼，又低下頭，無奈的看著被過往與期待折磨著的海棠

海棠的哭聲漸漸止息,她擡起頭：“………你從哪裏得到的梳子，我去找他，讓我問清楚”

桔梗捂著心口，她忍受著牽動了的舊傷的痛楚，語氣卻仍淡淡的：“你怎麽去找他？”

“請你帶我去....."海棠沒弄清桔梗的意思，情急之下接口而出

“……….可你已經是個死人了”桔梗打斷她

沒有一絲容情

“你已經是死人了”女子呆住，她邁開的腳步猛的靜止在轟鳴塌陷的世界中，耳邊的這句話如一聲炸雷，驀然隔斷了過去和將來，將她生生的困在這個早已忘卻的現實中，如同逃離了無數回，又被抓回令人窒息的場景，有人按住她的肩膀，伸出手指向那絕望之地，對她說，那才是你的真實，即使她不承認，但醒過來的人如何能再假裝回到自己一無所知之時呢？：“………..我死了………我死了麽……….什麽時候死的……..”女子不像是在問桔梗，卻像是在喃喃自問，她伸出手掌，呆呆的看著幹枯蒼白的手掌，這的確是死人該有的樣子，她忽然無力癱坐在地上，淚流滿面，死去的這麽多年，唯有這一刻才清醒

海棠幹枯的雙手掩住面龐，曾經她是那樣美麗矜持，而此刻，她醜陋的樣子卻是用手都遮擋不住，淚水從她指縫中漫溢出來，喉間梗著如此淒楚難忍的悲咽

一瞬間，桔梗眸光閃動，她偏過頭，將快溢出的眼淚逼回眼眶

她超渡過那樣多的鬼魂，唯有她，讓桔梗不知該拿她怎麽辦

“………..那你帶我去見他好不好………我只要見他一面……..讓我問清楚為什麽……….”海棠忍住哽咽擡起頭

桔梗盯著她，沒有說話

“求求你………你讓我怎麽報答你也好……….!”

“……….他也死了”

一時間一切都靜止了，海棠眼中一片空白，“怎麽會？！怎麽是這樣的！”海棠大怒，風在身邊沖天而起，卷起身邊草木，她滿臉淚水，大聲否認

二人看著她，說不出話來

山林中，日光已濃，山麓上，一邊是金彩，一邊是陰影，犬夜叉看了看天色，已近日暮，若再不快點….她可能永遠就是這副惡靈樣子了

海棠坐在地上，神色恍惚，看她的樣子，不知道有沒有接受這個說法，然而她輕輕道：“我是怎麽死的………….什麽時候死的”

桔梗深黑的眸中閃過一絲難過，她搖頭：“你都不記得自己死了，死在四十年前，那年你合族因逆謀之罪而全數被處以極刑”桔梗回憶起那天本是春光晴好，他們在春花爛漫中被處以極刑，那日的血光染紅了整個春天，這裏一度再沒有了鳥叫

“因為那段記憶對你來說太殘忍，所以你便“忘了”你想不想的起來都好，你站立的下方，埋的便是你的屍骨”

海棠猛地站起身來，倒退兩步，看著桔梗指的那個地方，滿臉都是恐懼神色，她低著頭，呆立在那裏，她轉向桔梗，露出一個淒涼笑意 “怎麽就忘了呢…………大家都是死在這裏………….”

西風吹起桔梗的素白衣袖，她默默看著她，這世上，許有著許多淒魂怨鬼，然而，會有幾個是記不得自己死了呢……….

“…….桔梗”

犬夜叉沈郁的聲音自身後傳來，桔梗回頭，犬夜叉沒有說話，只是擡了擡下巴，示意她看天色，桔梗擡頭，晚霞如血，遠處的山丘已全然沒入陰影，不能再晚了，已經沒時間了

“接下來怎麽辦……….願不願意去投生呢？”

海棠垂頭，半晌不言語，最終她低低問道“秀澤呢………他就是死了，也該有個埋骨之處吧”

她知道就是這樣，她執迷了那樣久，怎麽可能輕言放棄，桔梗問：“你要知道？我看你不知道比較好………”

“告訴我！”海棠打斷她，眸中盡是痛楚神色

“他娶妻生子，又憑著他的才學謀略成了富甲一方的商人，一生平安富足，過了古稀之年才去世……….上天對他很好，可他負了你，他的妻子是鄰國公主，那枚梳子就是送給了她，他也再沒想起過你”桔梗平靜的敘述著

“她怎麽……….為什麽要騙她”犬夜叉驀地轉首，看著桔梗的雙眸由於疑惑夾雜著星星點點的沈郁，她明明知道今川秀澤的確在她身故後趕來，甚至落下嘔血的病根，今川秀澤根本就沒有忘過她，甚至終他一生，也未再喜歡過他人，就連他的仆從都是記得她的，逢年過節總記的為她燒紙，他並不是原諒了今川秀澤，而是，身為一個男人，他明白，忘不掉，雖然他一樣的不喜歡秀澤，但卻執著的認為不是什麽都可以隨意抹殺的

海棠聽著桔梗的話，眼中的憤怒之意愈來愈盛，身後黑色的不祥之氣隱隱顯現，犬夜叉擔心的看著她

然而時間過去，她並沒有發狂也沒有繼續惡靈化，她伏在陰影中的臉緩緩擡起，神色是不同尋常的平靜：“你是巫女………就按你說的做”

桔梗點了點頭，取下佛珠，對她說：“你若想成佛，往日之事，不可再執，心中若有遺恨，便是我也無法超度你”

看她的樣子，仍是傷心，卻也淡淡一笑，時過境遷，自己也不知道還執著些什麽了，極度的傷心和憤怒之後，也許心便能由此真正的堅定下來吧，那樣的愛和恨，堅持著都太累

天光已是暗多明少，最後一點明霞消失在天邊

和魂，荒魂，奇魂，幸魂合在了一起，日落的一剎，二人看到穿著繡了仙鶴祥雲，冰雪霞光華裳的女子從光中緩緩落於地面，由於身上泛著淡藍色的幽光，她的面容竟有些不真實起來，有著那樣的容色，如遠山的雪，寧遠而素淡，這便是她生前模樣，這樣的美，二人看著她，甚至不能把她和剛才的惡靈聯系在一起，但那卻是事實，那個冰雪般淡雅出塵的女子是她，有著駭人面孔的海棠也是她，這樣的人，誰也想象不到會變成那般醜陋樣子，也不該變成那個樣子，然而這樣的事，在這世間本就多不可數

“走吧，你的親人在等你”桔梗嚴肅了許久的眸終於綻出一絲笑意

話音落下，山林中亮起一盞盞幽燈，通往山林深處，那是通往另一個世界的路，路上早已站了許多人影，她的親人，等了她那樣久

女子旋身離去，甚至連一聲謝謝都沒說，消失在漸漸滅去的燈盞和閉合的道路中，薄霧般的光漸漸彌散後，地上落下瑩潤的一物，是那枚玉梳。海棠找了它那樣久，卻最終沒有帶走它，讓它被孤孤單單的遺落在那裏

她俯身拾起梳子，盯著它看了許久，然而她轉向犬夜叉的那一刻，竟然僵住了

沒有月亮的夜晚，夜的深與黑似乎集中體現於犬夜叉的身上，少年的黑發如上好的絲緞垂在肩下，一雙眸子有如千年墨，濃黑更甚於普通的人類，她恍然想起，朔月的夜晚，犬夜叉會完全成為人類，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墨眸黑發的樣子，如果說原來的他是俊朗的帥氣，那麽現在的他是沈郁認真的英貴，使人想到宮殿裏紅廊閣下偏愛安靜的年輕公子，腳下踏著夜，袖中攜著風

這樣的犬夜叉，化成人類模樣的犬夜叉，她從來沒有見過，雖然同他銀發金眸的樣子相比如同換了個人，桔梗還一眼就確認使他，但還是一種很奇異的感覺

她喚出聲：........犬夜叉

犬夜叉垂著手，看著海棠離開的方向，卻久久不發一言

桔梗剛剛無情的一幕還反覆在他腦海閃現，這寒冷秋夜他中木然開口：“你騙了她？”

桔梗愕然：“犬夜叉……….”

“……….秀澤並沒有忘了她吧……….”他並沒有看她，而她卻聽得出他嗓音裏的壓抑

………………..

“她如果還帶著半分想要執著和糾纏下去的心是無法成佛的，雖然秀澤對她懷有愧悔與思念之情，但他負了她也是事實，與其在這樣的愛恨之間繼續糾纏，不如讓她徹底心灰意冷，放下萬緣，幹幹凈凈的去投生”桔梗淡淡解釋，然而心下蕭索，居然連他也不明白麽

“是”犬夜叉霍然回身：“你是強大，但，即使痛苦著，她也有權知道真相，她的命運該由她自己來決定…………..她投生時難過成那樣……….”犬夜叉竟有些說不下去，眸中是隱隱的忍耐和痛苦

然而犬夜叉愈說愈洩氣……….那時天已經要黑了，如果再晚些，確實就真的沒有機會了，桔梗的無情，也是情理之中，他忽然有些疲憊，擡步一人朝離開的路走去

他走了幾步，手緊緊攥起，仍是不由自主的回身看去

沒有月光的林間，桔梗沒有移動腳步，依依站在原地，看樣子剛剛是一直看著他離開的背影……….秋夜的風格外的涼，撲簌簌的撩著她長垂的衣袖，雜亂樹影中，桔梗的身形忽顯得有些單薄

“………桔梗”犬夜叉心裏驀地一扯，他三步並作兩步，又站到桔梗面前，桔梗有些吃驚，擡首望著他，第一次，以同樣的黑眸相對，然而他沒有說一句話，只有身後沈默的夜無限延展

桔梗低下頭去，風穿過林野，發出疏疏聲響，她再擡起頭時，朝他笑了笑，滿眼都是寂寞：“……..原來……是我錯了麽…….”

“………我……….我不知道”犬夜叉想說些什麽，然而他話到嘴邊又沈默了下來，桔梗默默低下頭，算了吧……她攤開手掌，有些傷感的看著上面的縱橫紋路，想起小時候遇到的游方相士說過的話………自己…..果然就是無情之人呢，忽然，冰涼的手被誰握住，桔梗愕然擡首

“不過……..不過我一直會陪著你就是了”犬夜叉低聲說完，臉別向了一邊

“………犬夜叉”桔梗看著他，忽然笑了，握著的手握的更緊……….他們一起，默然無言的離開了這片滿是傷心的地方。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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