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回到座位上，馮必成都沒有回過神來。

端起桌子上的茶水杯子，自己倒杯水喝了，這才回想剛才的情形，想著想著，卻是不由得“嘿”了一聲，說不出是在感慨，還是在冷笑。

趙志路，昨天那個絲毫不留情面地把自己給“驅趕”出門的趙志路，居然會那麽客氣、那麽親熱地又跟兩年前一樣，稱呼自己老弟了！

真他媽天方夜譚！真他媽奇也怪哉！

當然，彎子繞了半天，到最後，他的意思雖然沒有明說，卻還是基本上呼之欲出了：希望能讓自己這邊，或者自己老爸出面，給他拉拉皮條！

鬧明白他的意思之後，馮必成真的是忍了又忍，好懸沒有一句話PIA他臉上：你丫的現在瞧見我了？昨天怎麽看我跟條狗似的？

不過嘛，馮必成好歹也算經歷過坎坷的人了，當年的脾氣畢竟還是多多少少收斂了一點，也就是陪他嘻嘻哈哈聊了幾句，一句準話兒也沒給，就閃人了。

笑話，他想的事情，只怕是現如今國內99%以上的投資商、制片人、導演和演員們，都在想的——當然，包括自己在內！

要不然，人家又沒主動邀請，以老爺子的傲氣，幹嘛費那麽大力氣弄到一張請柬，巴巴的帶著自己跑過來給人拜壽來？

說白了，大家誰也別笑話誰，目的都一樣！

利益當前，已經顧不上什麽吃相不吃相的了！

只有吃到嘴裏的，才是肉！

而現在，自己都還沒能跟那邊搭上呢，有功夫搭理他？

不過，不得不感慨一聲：李謙現在是真成了佛了！

萬人皆求！

如果說他以前開唱片公司、做專輯、唱歌，影響的面還比較小的話，那麽自從《新白娘子傳奇》大獲成功開始，他就算是開啟了另外一條道路了！

《新白娘子傳奇》大紅大紫，打得華夏電視臺在同期毫無還手之力，一舉捧紅了白玉京、朱強等一大票男女演員，《流星花園》的口碑和收視率，雖然不如《新白娘子傳奇》那般耀眼，但一部青春校園片，居然能跟華夏臺的神話大戲《封神榜》打個不相上下，第二遍重播時，因為沒有了打對臺的《封神榜》，其收視率甚至超過首播，謝冰作為演員，一炮而紅！

而只在電視劇裏折騰，他顯然還覺得不過癮！

於是，就有了現在這部《我的野蠻女友》！

一千萬的投資——當然，業界盛傳，其實是零投資，因為據說有了《流星花園》的成功在前，很多品牌都特別看重跟李謙的商業合作，給讚助費、廣告費，都特別大氣，別人說破了嘴皮子都拉不來的投資，李謙的招牌一豎起來，大批的公司哭著喊著要給投資，所以，大家都說，這部戲開拍之前拉到的廣告費和讚助費，其實就已經足夠收回投資成本了！

然後，電影處女作，外加兩個純粹的新人，生瓜蛋子，此前別說電影了，連MV、廣告、電視劇這些東西都是沒有出鏡過的！

多麽可怕的組合！

再然後，等到上映了，人家藝高人膽大，選擇的居然還是在年後的這樣一個票房淡季！

按照電影市場的一般規律來說，這種種的條件，簡直就是撲街大合集！

可就是這樣，李謙的第一部電影，居然在短短的兩周之內就拿到了超過八千萬的票房，固然是把同期的鄭原和陸平打得滿地找牙，同時也讓大學還沒畢業的何穎玉就這麽一步封神了！

這樣一個人，投資人認為他會賺錢，想參與他的電視劇和電影投資，導演認為他懂電影和電視劇，而且不缺錢，想找他拉投資、甚至買劇本，而演員們……還用說麽？只要想紅，誰不想上他的戲？

他做制作人、寫歌、唱歌，就算再紅，就算再能捧人，受益者畢竟還是太少了，所以他紅歸紅，但在整個娛樂圈內部來說，最紅的他，卻並不是最炙手可熱的那一個，彼時他被歌手群體之外的人看重的程度，不要說跟一眾導演大咖相提並論了，就連當年憑借《半條好漢》大賣之後的自己，都不好比！

但是到了現在，他在電視劇、電影上取得了如此的成功，他此前的各種成功、此前就已經因為屢次的成功而被一次又一次堆積、累積起來的名氣、影響力等等，似乎突然一下子就產生了質的變化！

為了能跟他拉近關系，似乎每個人都在絞盡腦汁！

……

過了不大會兒，馮玉民到其他桌子上與幾位熟人打過招呼之後回來坐下，卻還沒等馮必成跟他說說自己剛才經歷的事情，以及內心的感慨之類的，就有一些人也主動過來跟馮玉民問好來了。

說到底，馮玉民執國內電視劇行業之牛耳那麽多年，本身就不是凡俗人物！

熱熱鬧鬧了一陣子，見了好多位平常很難在一個地方集中見到的京戲名家之後，好不容易沒人了，安靜下來，馮必成迫不及待地跟自己老爸把剛才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又添油加醋地把昨天自己在大成映像那裏受到的待遇形容了一遍，然後才忍不住感慨道：“李謙現在是真牛啊！”

馮玉民聞言先是點了點頭，然後，卻又被這句話給勾起了近段時日一直在心頭縈繞難去的一點遐思：一眨眼的功夫，已經是兩年時間過去了，當日邀請自己的時候，明湖文化雖然已經有了《新白娘子傳奇》的熱播，卻還並沒有什麽太大的建樹可言，但兩年之後的現在，這家公司已經展露出了咄咄逼人的進擊之態！

但是，反觀自己呢？

當日心心念念的盼著要成立的影視公司，卻至今還在討論之中，到底是成立還是不成立，臺裏至今還沒有定論，而兩年的時間一過，在趙炳元持續的打壓和架空之下，下面的一幫副主任一個個都跟野心家似的，自己不但已經真的被徹底架空了不說，現在甚至連主任這個位子都有些危險了！

現在想來，當初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可能，而放棄了李謙的鄭重邀請，是對？是錯？

思來想去，卻也只能是在心裏默默地嘆一口氣罷了！

這世上的機會，從來都是轉瞬即逝的！

交情歸交情，份量歸份量。

當年的自己，在李謙心裏重逾千斤，而現在麽……雖然馮玉民三個字，哪怕再被架空個幾年，仍是金字招牌，但想跟當初相比，還可能麽？

飲一杯水，驀然回首，就見此時位於宴會廳盡頭的那邊，似乎又來了好幾撥影視圈的人……

馮玉民心中，不由得喟然而嘆。

……

眼看已經是十一點半，客人到了個七七八八，但還有人陸續在來。

雅間裏，程老爺子覺得有點不對勁，示意一直陪在身邊的孫子程元寶，先不要叫客人進來，然後，他扭頭跟魯淑明道：“好像有點不對勁？”

魯淑明笑笑，“才感覺出來呀？”

老爺子聞言一楞，扭頭看小女兒程素瓶，再看長孫程元寶，似乎都是一副心知肚明的樣子，不由得有些生氣，問：“怎麽回事？”

程素瓶給程元寶遞個眼色，程元寶只好道：“爺爺，謙師叔的電影前些天不是上映了嗎？那部電影賣得很好，所以，今天好像是多了很多影視圈的人來給您拜壽來了。”

愛徒的第一部電影要上映的事情，程老爺子是知道的，李謙來拜年的時候，他還問這件事來著，只不過他知道那是一部年輕人愛看的談戀愛的電影，也就沒再關註，再加上近幾年上了年紀，他對外界的動向一向都是不怎麽關心了，而李謙又不是那種有點成就就喜歡誇功的人，所以《我的野蠻女友》票房大賣，老爺子還一直都沒聽說。

此時聞言，老爺子沈默片刻，卻是不問程元寶，扭頭問程素瓶：“是小謙把人找來的？還是……其他人？”

這一下子問得，讓程素瓶突然有些慌。

程派老生在老爺子之後，第二代算是不振，要靠徒弟們撐場面，但來到第三代，程元寶卻是讓老爺子甚為滿意的。

李謙拜入程派門下之後，比程元寶高了一輩，但程元寶比他還大了三歲，所以兩個人其實是同齡人，一來二去，交情相當好，名為師叔師侄，卻是小叔老侄兒，平素交往頗多，論起交情，其實大約跟兄弟差不多。

而且……剛才還是程元寶主動回答的老爺子的問題！

現在老爺子為什麽不問他？竟是突然問起自己來？

囁喏了一下，程素瓶強自鎮定地回答道：“爸，李謙這個人，別人不了解，您還能不知道嗎？他向來低調得很，別說他主動張羅這種事情了，據我知道的，他公司裏很多明星要過來，他都壓著沒讓，就只來了幾個人作為代表。外面那些人，又怎麽會是他主動找來的？”

程老爺子目光深澈地看了她一眼，表情越發嚴肅起來，卻又扭頭問大孫子程元寶，“元寶，怎麽回事？是你哪個師叔開的小門？”

程元寶作為老爺子的愛孫，拜入方少白的門下學藝，因此程派滿門，他只有師叔，沒有師伯。此時聞言，程元寶無奈地道：“二師叔、三師叔、六師叔……甚至我師父、我爸、二叔，基本上都接到了請托。”

頓了頓，他勉強替眾人分辨了一句，道：“爺爺，您也別生氣，謙叔的電影太火了，逐利之人望風而動，也是在所難免。”

這個話說的，還算中正平和。

老爺子沈默片刻，嘆了口氣。

“我老啦！”他說，扭頭看看程元寶，眼神中滿是欣慰，再扭頭看看程素瓶，眼神中又滿是溺愛，“程家接下來的二十年，要看你們倆了！”

程素瓶聞言微微愕然，旋即低頭。

程元寶扭頭瞥了一眼小姑，也很快低下頭來。

“爺爺，您還沒老呢！有您在，程家一定興旺發達！”程元寶道。

程老爺子聞言，哈哈大笑。

笑罷，他卻扭頭看向程素瓶，道：“我知道你喜歡拍電影，更甚過於喜歡登臺唱戲，以前，我拘著你，是覺得拍電影那個圈子，咱們家不熟，怕你吃虧。現在呢，小謙也算是趟開了路子了，有他在，我倒是放心了。他是個好孩子，低調，踏實，不欺負人，有他照看著，你應該不至於吃誰的虧！從此以後，你要出去接戲，我不再攔你就是了。”

頓了頓，老爺子又道：“只是，你要註意好分寸，不要墜了咱們程家幾代人攢出來的名聲！”

程素瓶擡頭看看老爺子。

父女倆對視片刻，程素瓶緩緩地點了點頭。

“謝謝爸！”她道。

……

本來只是一場低調的壽宴，計劃中邀請的，也大多都是京戲的圈內人，充其量有個把文化部門的故交和官員，但客人們來著來著，卻還是很快就讓這壽宴有些變了味道——光是影視圈的人，就來了好幾張桌子！

而且，他們可是個個都拿著請柬的！

老壽星滿面紅光，笑語呵呵，全做沒看見，程素瓶低眉順眼，只是全程虛扶著程魯淑明，方少白、杜明雲與程老爺子的兩個兒子代師代父敬酒，結果來到最後幾張席面，卻有那麽一大半都是完全不認識的人！

越是往年曾來給老爺子拜過壽的人，越是察覺到了其中的怪異之處。

不過，稍微一打聽，大家也就頓時心中明了！

唱戲的人，要是沒紅，誰都不會把你放在眼裏，可要是一旦紅了，你哪怕連個照面都不打，在後臺亮一嗓子，前面的花籃都能把舞臺給堆滿了！

世間萬事，大概如此！

而現在的情況就是，程老爺子前半輩子唱了無數場好戲，教了若幹個好徒弟，把程派唱腔發揚光大，但只怕連他自己都不曾料到，已是人生暮年，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卻又走了一步絕妙好棋！

此時此刻，宴會廳內有不少人在竊竊私語之餘，不免會擡頭看向程老爺子一眾弟子之中，年輕的過分的那一個，見他很是低調地坐在那裏，只是偶爾同身邊的師兄交流幾句，再看宴會廳的那邊，不知道多少灼熱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叫人不由得紛紛感喟再三。

此子，似乎大勢已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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