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謙有點懵。

不過一步跨進門來，他還是道：“鹿老師好，陳老師好。”

鹿靈犀是教專業課的，只針對攝影系、導演系、制片系和美術系開課，陳可芳是教的編劇基礎卻是針對全院的公共課，因此，她倆都是李謙正兒八經的老師。

李謙都問好了，陳可芳還是笑個不住，鹿靈犀還好些，強自止住笑，還推了陳可芳一把，“行了，別笑了。”然後趕緊對李謙解釋，“我倆正好說到個笑話，你一推門進來，應景兒了，我們就忍不住笑，可不是針對你啊！坐吧！”

李謙笑笑，一邊到她辦公桌前拉把椅子坐下，一邊好奇地問：“什麽笑話，能說給我聽聽嗎？”

沒等鹿靈犀回答，陳可芳臉上猶自帶著笑意，卻是當時就道：“有關女人的私房話，你也要聽嗎？”

這個當然不好打聽了，李謙就笑了笑，沒搭茬。

這時鹿靈犀已經基本收拾好了心情，語調輕快地問：“你媳婦兒就在後面拍攝呢，你是來接她的？”

“啊？”這次輪到李謙楞了一下，然後才趕緊搖頭，“不是。我還真不知道她們要今天過來拍，她的MV拍攝，我都交代給孫玉婷和老路路斌了，我沒過問。”

李謙這麽一說，鹿靈犀就忍不住問：“這麽說，你過來是有別的事兒？打從過完了年，我可就見過一回，你這學生當的，可不合格！別告訴我又是來請假的啊！這回可不能再批給你了！”

李謙笑笑，“那我回頭等假期到了，就回來點兩天卯再請假。”

陳可芳聞言哈哈大笑，鹿靈犀無奈搖頭，瞪著李謙，指著他，道：“你見過這樣的學生沒有？動不動跟老師耍貧嘴！”

陳可芳可不接她這個茬兒，還笑著呢，就給鹿靈犀丟了個眼色過去，還特意瞄了一眼鹿靈犀手邊的劇本，示意別忘了自己囑托的事兒，然後就站起身來，道：“別身在福中不知福啊，我們李謙多好啊！李謙，你們鹿主任要是不要你了，給陳老師打個招呼，我幫你把學籍轉我們編劇系去，保準兒請假好請，畢業也沒問題，沒人卡你，怎麽樣？”

李謙笑笑，見陳可芳似乎要走，也跟著站起身來，笑道：“好，那可就這麽說定了啊，回頭鹿老師不準假，我就找您去！”

陳可芳又笑，然後擺手，道：“你坐吧，你們師生倆說話吧，我還有事兒，得先走了。”

李謙聞言趕緊道：“別呀，正好陳老師您也在這兒，反倒是省了我的事兒了，我呢，這次過來，是有件事情想要麻煩你們兩位老師。”

陳可芳扭頭跟鹿靈犀對視一眼，奇道：“呦，這可少見啊，你還有需要我們幫忙的事兒？”說話間，見李謙似乎是真的有事兒，不是虛客套，也就回身坐下，“那你說說看，我看我能不能幫得上！你這麽大老板，還是大才子一枚，你要找人幫忙的事兒，我估計我辦不了！”

李謙笑笑，自己也回身坐下，道：“既然找你們，那就肯定是你們能辦得了的事情！是這樣，我們96級不是快畢業了嘛，再加上前面還有95級、94級，都已經畢業了，97級也大三了。我呢，雖說跟編劇系的同學也有一些接觸，但肯定沒鹿老師和陳老師你們了解的深入，所以，我想請你們幫忙給推薦幾個編劇上水準不錯的同學！不一定是96級的，95級94級也行，97級也可以，只要是我能請得起的那種就可以……”

李謙剛透露出要請讓她們幫忙給推薦幾個編劇系的學生的意思，陳可芳當時就是眼前一亮，跟鹿靈犀對視一眼，倆人都是有點驚喜——這可真是想什麽來什麽，剛還說著要找李謙推個劇本呢，沒等開口，結果李謙自己倒尋摸上來了。

等李謙說完了，陳可芳當時就問：“你們公司要招人？”

李謙坦然承認，“是，剛起步，正在搭架子。攝影系我比較了解，導演系也算熟，我就自己下手了，但編劇系就稍微沒那麽熟，希望兩位老師給推薦一下，把把關。”

陳可芳心中一定，又問：“招幾個？準備長期培養，還是只給點零活兒？”

李謙笑著看了看陳可芳，對於她這副架勢，倒是一點都不奇怪。

順天電影學院說來地位榮耀，向來被譽為是國內電影屆的殿堂級學府，華夏戲劇學院和上海戲劇學院等其它幾所院校，雖然教學實力也相當強，人才也是倍出，但跟電影學院比，先天逼格和實際實力，都差了不止一籌。

但地位歸地位，順天電影學院再厲害，學生畢了業找工作，也是要靠自己能力的，所謂的“學院派”內部抱團，師兄提攜師弟，一定程度上是肯定有照顧有加成的，但那也得是你這個師弟值得提攜，所以歸根到底，還是看個人本事。

而偏偏問題就在於，若非天賦異稟，或者幹脆是在校期間就已經有了一定水準的代表作，對於絕大部分劇組來說，只要有合手的人才可用，誰願意輕易的啟用一個剛大學畢業的新人呢？

你覺得你大學畢業出師了，一肚子學問滿腦袋本事了，但其實真正進了劇組就會發現，你學的大多只是理論知識而已，想要真的練出點本事來，可不是在學校裏學了四年就夠了的。

演員還好說，當不了主演也可以跑龍套，一部戲拍下來，需要的演員多了，電影學院畢業的演員，只要不是那麽自命清高，願意從小角色做起，就總能撈到一些邊角料的小角色，一邊歷練一邊進步，一邊等待著自己的機會。

但是，編劇呢？導演呢？攝影呢？

一部戲可能需要多則三五十上百，少則一二十個演員，但編劇才需要幾個？導演加副導演甚至再加上導演助理，需要幾個？攝影呢？這年頭數碼攝影才剛剛開始流行，國內目前還是以膠片拍攝為主，事實上美國那邊也還是以膠片為主的，數碼也還只是小眾，所以，膠片那麽貴，有幾個制片人和導演舍得像李謙那樣，拿去讓傅學隆這樣的學生練手？

於是結果就是，別說順天電影學院了，包括華夏戲劇學院、上海戲劇學院等院校在內，只要是表演系畢業的，只要你不挑戲，給活兒就接，在當下的國內，很多學生還沒畢業呢，就差不多能自己掙錢養活自己了。

但導演、編劇和攝影系的學生，卻往往要扔到市場裏去摸爬滾打很多年，毅力磨練出來了，能耐也磨練出來了，機緣一到，才能開始出頭。

尤其是最近這兩年，電影市場持續大滑坡，業界的形式始終都是緊繃著，影視公司在做制片計劃的時候，就更加小心翼翼，建劇組的時候，也都是盡量往穩妥的方向去做，留給技術派新人的機會，就更少。

也正因此，身為老師，不管是鹿靈犀還是陳可芳，在察覺到學生的就業問題的時候，當然都希望能夠盡自己的一把力，把學生往外推一推。

畢竟，不能指望每個學生都是陸平，更不能指望每個學生都是李謙。

這個時候，李謙就很耐心地跟陳可芳解釋道：“我們公司的計劃是以後每年都要制作一到兩部電視劇，長期來看的話，以後每年也都會投資一到兩部電影，所以，我們需要有一批編劇充實進來，所以我就想起咱們編劇系了，畢竟咱們電影學院出身的，基本功紮實，水準差不到哪裏去。”

頓了頓，他又道：“但是，我招編劇，要求跟別的公司略有不同，我也會鼓勵他們自己創作劇本，要求每年必須提交至少一部劇本，而且要過審核才算，但更大程度上，其實還是要求他們根據我的提綱來填充故事。至於人數的話，目前我也不敢多招，怕養不起，暫時就五個人左右就可以了。”

陳可芳聞言激動地一拍大腿，“五個人，沒問題！”

五個人，聽起來不多，但電影學院內部都知道，編劇系美其名曰叫“系”，但據說歷史上招學生最多的一年，也只招了27個學生，基本上來說，招生“大年”，也就是二十出頭，趕上“小年”，校方認為學生質量不太高，甚至可能會壓縮到十五個名額左右，像李謙他們96級，編劇系就只有十七個學生。

也就是說，李謙這一張嘴，就直接從編劇系要走了畢業生的四分之一有餘！

李謙生怕陳可芳誤解，趕緊解釋一句，“陳老師您別激動，我們預設的目標是招五個人，但不是說非得招五個！要是水準高，多一兩個也沒問題，但要是水準差了點兒，還是……呵呵，還是寧缺毋濫的！”

陳可芳聞言幾乎要瞪眼，“咱們學院的學生，我親手教出來的，那還能差得了？”說話間，她想起那個劇本來，伸手從鹿靈犀手邊拿過來，遞過去，“瞧瞧，你們96級的，石奎勇，你認識吧？瞧瞧他的畢業作業！”

石奎勇李謙當然認識，而且還算小熟悉。

順勢接過劇本來，李謙只翻了兩頁，隨後就笑著把劇本遞回去，道：“這本子我看過了，奎勇剛寫出來，我就看過，是個好本子。”

陳可芳聞言楞了楞，扭頭跟鹿靈犀對視一眼，兩人眼中都是有些詫異。

因為李謙表現得太冷靜了。

看那意思是……看不上？

這可是陳可芳心裏認為96級編劇系最出色的一個學生了。

陳可芳一時發楞，見李謙雖然面帶笑容，但似乎絲毫都沒有心動的意思，一時間有些詫異，竟不知道該怎麽問才好，鹿靈犀跟李謙的關系又近一層，見狀當時就接過話題來，問：“怎麽？你覺得這個本子……有問題？”

李謙此前就曾幫鹿靈犀看過劇本的，一點一評，皆入骨髓，而且他以《新白娘子傳奇》的大紅大紫正式出道，那電視劇，從編劇到攝影到表演，無一處不展現了李謙在影視上的驚人天賦，所以，對於李謙的看法，鹿靈犀還是比較重視的——據說，老院長之所以罕見地點頭同意周嫫進學校來取景拍攝MV，就是因為他跟李謙做了個交易，借這個機會，把李謙當初為這部電視劇拍攝而繪制的分鏡頭腳本給借過來了，並說好了由電影學院覆制兩份，一份存檔，一份放到學院圖書館，供內部借閱和學習。由此可知，老院長對李謙這個學生在這方面的能力，也是給予了充分肯定，甚至是有一些推崇的。

但這時，李謙卻搖頭，一臉認真地道：“這個本子沒問題，是個好本子。找個合適的導演拍出來，也會是一部不錯的電影。奎勇的水平，我也是大概了解的，當然沒話說，但是，我跟奎勇私底下談過一次，我覺得，他不太合適進我們公司。”

這一下，陳可芳也好，鹿靈犀也好，可是真驚訝了。

石奎勇是96級編劇系最好的學生，絕對的好苗子一棵，結果李謙連他都不願意要，那他到底想要什麽樣的？

不過……等等，談過了？

陳可芳微微皺著眉頭，問：“你們談過了？他為什麽不合適？”

李謙抿起嘴唇，似乎是猶豫了一下，才道：“因為他是個主意很正的人，而且無比癡迷歐洲電影，最關鍵的是……他堅持電影的藝術化，而且也不願意對商業化做出絲毫的妥協。”

說到這裏，李謙指了指桌子上的劇本，道：“比如他這個劇本，雖然盡可能的在劇情結構上做了優化，但我相信你們一眼就能看出來，這個劇本骨子裏充滿了迷離的感覺，而且劇情奇詭。尤其是我們聊這個劇本的時候，他曾經向我描述過把它拍出來之後的那種感覺……總之，他是想要試圖通過一些迷離的意象，來引領觀眾去思考一些更深層次的東西。”

說到這裏，他臉上帶了些苦笑的意味，攤手道：“我承認，從藝術上來說，這個劇本或許會是成功的，但從商業上來說，我敢肯定這部電影是很少有人願意花錢進電影院去看的……尤其是當下這個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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