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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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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府,某街道,黃昏。

《在路上》劇組的拍攝場地。

李謙和王靖雪先坐飛機,然後轉火車,最後在天水府的火車站坐了劇組租來的一輛面包車,來到了劇組的拍攝地。

此時劇組正在拍攝,李謙和王靖雪就站在外圍看著。

王靖雪沒看過劇本,但李謙看過,問場記要過今天的拍攝計劃翻了翻,他就知道這段鏡頭是出現在什麽地方了——逃離自己所在的城市、學校和家庭之後,對於兩個正處在青春期的孩子來說,簡直是人生的大解放,所以,他們不管走到哪裏,都能嗅到那滿滿的自由的氣息。

所以,對於他們來說,不用去學習,不用去做題,不用去面對老師和家長,也不用去考慮考試的每一天,生活都是鮮亮的,他們自由地漫步於自己所達到的每一個城市。他們餓了找地方吃飯,不拘好吃難吃,都高興,他們困了就找家便宜的小旅館睡覺,哪怕會被蚊子叮出好幾個包。

除此之外,他們走,到處走,他們看,到處看。

這是他們十八年來所經歷過的最肆意的一段時光。

所以,不管怎樣都感到快樂。

簡單來說,這幾乎是整部電影裏最讓人看得舒心的一段了。

在經歷過最初的快樂之後,他們將會先後面臨一系列的問題,比如錢越來越少,比如一些世間的險惡,比如甚至有人要搶他們的錢,再比如,他們還被一個看上去很可憐的騙子,給騙走了自己那本來就已經為數不多的錢,幾乎要淪為赤貧。

概括來說,整個故事是這樣的:倆小屁孩厭倦了學習,要私奔,然後他們偷錢,跑了,然後他們很快樂,特別快樂,非常快樂,再然後,一件件的糟心事兒出現了,他們被偷、被搶、被騙,一直到徹底淪為身無分文的流浪者,整個故事,似乎壓抑到了極點,連天空都似乎是陰雲滿天的,他們不知該何去何從,然後,他們開始嘗試撿廢品賣錢,通過跟當地撿破爛的人的鬥智鬥勇,他們拿到了自己掙的第一筆錢,特興奮,這個時候,似乎漫天的雲彩都散了,他們這對流浪者,開始找到了自己生命的意義,然後,好吧,虐心的時候到了:男孩被錄取了,然後,他決定撤了。

你可以說導演是要反思什麽,也可以說是在批判什麽,總之,這十有八九又會是一部被專業人士極力稱讚,卻幾乎找不到院線願意上映的片子。

……

五月的天水府,陽光燦爛。

金漢親自跑過去扛起了攝像機,留下副導演陸雙平幫他看監視器。

李謙湊過去看了兩眼,那畫面,真的是美爆了。

一對年輕的,漂亮的男孩女孩,一人拿一根冰棍,在陽光下的街頭到處走、到處看,偶爾回頭對視一眼,彼此眼中,滿滿的都是自由所帶來的幸福。

這個鏡頭,很長。

李謙看著看著,有點想罵娘。

這個級別的技術,這個級別的處理故事和人物內心的細膩的手法,卻非要拿來拍註定會賠錢的片子,真的是……

李謙從來都沒有輕視過藝術片,也並不認為藝術片的責任是賺錢。

藝術電影的最大功用,其實是在於拓展電影的表現邊界——從拍攝手法上、從電影的敘事上,從方方面面,都可以做出探索,為成熟的商業電影,開拓越來越豐富的技巧,和越來越成熟的套路,然後,讓商業電影可以拿去大把摟錢。

但問題是,比如斯皮爾伯格,人家是先拍了《外星人E.T.》和《侏羅紀公園》,然後才去拍《希德勒名單》的啊!要是反過來,斯皮爾伯格要是先拍《辛德勒名單》,再去拍《侏羅紀公園》,你看看《辛德勒名單》能剩下多少票房!

所以,看著監視器裏那漂亮至極的畫面,李謙又是嘆息,又是無奈。

……

在李謙曾經生活過的那個時空的中國電影界,有所謂五代導演、六代導演一直到八代導演的說法,但是在當下的這個時空,因為時移事異,所以,並沒有這樣界限分明的年代劃分。

當然,小圈子肯定是有的,哪裏都不可避免。

比如說,國內的影視圈,就有所謂的學院派和草根派的區別,而按照另外的視角去劃分,它還可以被分為藝術流和商業流,再換一個角度,甚至還可以被劃分為官方和非官方。

無可否認的是,盡管非專業出身的導演,成功者大有人在,甚至還有一批是相當傑出的,但若論成材率,經過了專業的科班培訓之後的導演,成功率還是要大了許多的。

而對於出身學院的導演來說,基本功一般都足夠紮實,理論知識那也是頭頭是道,比起自學成才的非專業出身導演,自然是有很大優勢的。

但是,凡事有正必有反,有利必有弊。

阻擋在非專業出身的導演面前的,除了最開始起步的艱難、沒有什麽師兄之類的幫襯、提攜之外,更重要的,還是他因為缺乏系統的電影知識學習,所以往往只能生打硬拼、憑借著過人的天賦拼出一條道路來,但也惟其如此,像這種導演,一旦成功,那就往往是天才級別的。

而學院派出身的導演,別看系統知識足夠紮實,比非專業出身的要少了許多先天的局限性,但也正是因為學的東西太多太全面了,所以很多時候,做起事情來難免束手束腳,若非天賦異稟,往往很難打破由前人、由教材、由教授們的耳提面命的那一條條理論和經驗所形成的藩籬。

也因此,業界很早之前就有一句論斷,說草根出身的導演和演員,最怕沒想法,而科班出身的,最怕不敢有想法。

就這兩條,就可以把至少百分之九五的電影人,直接歸類成了普通的電影從業者。

而這些人之中,其實有不少人,本來是挺有天賦的。

金漢畢業於順天電影學院,毫無疑問是學院派的導演。

作為電影人,他自從進入電影學院學習開始,就被普遍認為極有天賦,後來他的一系列作品,哪怕是純粹商業的作品,比如給廖遼和何潤卿拍的那些MV,也都以非常善於雕刻畫面而著稱。

而且,最難能可貴的是,他雖然出身學院派,但卻從來都不為學校教給的那些東西所拘束,他的電影,它的影像,從來都是天馬行空,充滿了想象力。

所以,盡管投資人們會因為他接二連三的失敗,不太願意給他投錢了,但是在業界,對他的評價仍然極好,而李謙,在認真地看過了他過去的作品之後,也在心裏斷定,將來有那麽一天,他是肯定會成功的——區別只在於,是早幾年,還是晚幾年。

所以,幾百萬而已,面對在未來很快就會到來的龐大的電影市場,李謙寧可再砸幾個幾百萬進去讓這廝霍霍掉,也一定要把成熟之後的他拉攏過來。

電影行業最缺的是什麽?

人才!

電影業,是一個典型的因人成事的行當!

再說了,雖然金漢拍的這種藝術片在國內想要拿到票房不容易,但只要拍好了,至少別拍的讓絕大部分觀眾看不懂,那麽,也未嘗沒有回本的可能!

……

李謙站在監視器後頭看著看著、若有所思,王靖雪則顯得比他要更專心一些。

她很認真地盯著監視器裏兩個人的表演,尤其是看自家小妹的一顰一笑。

然後,見李謙在走神,她忍不住湊過來,小聲問:“我不懂表演,現在在你看來,小露演的怎麽樣?”

……

“演得怎麽樣?我可以告訴你,好極了!”

說話間,金漢舉起杯子來,跟李謙碰了一下,一仰頭,咕咚咕咚,又是一杯冰鎮啤酒下了肚。

難得大老板來探班,劇組的拍攝進展也相當順利,所以金漢早早地結束了下午的拍攝,拉著李謙出來喝酒。

就在街頭的夜市攤上,呼呼啦啦幾十號人,幾乎把人家攤子都給包圓了。

李謙、王靖露和金漢、劉明、陸雙平、韓順章、朱明昱、王靖雪、呂潤東等坐在一張臨時拼起來的桌子上,一說起王靖露的表演,金漢幾乎是拍案怒讚。

漸漸酒足飯飽,劇組不少人打個招呼就回酒店了,連李謙這邊桌子上都走得七七八八,到最後,只剩下李謙、王靖露、王靖雪和金漢、韓順章、朱明昱幾個人坐著。

金漢喝了不少,但思路依然敏捷,見別人都在各自聊各自的,就拉住李謙,小聲地把前段時間劇組裏發生的那件事跟他說了,然後一再表示,已經沒事兒了。

李謙聞言卻絲毫都沒有要發怒的模樣,只是同樣小聲地道:“小露早就跟我說過了,沒事兒!我的女人,要是連個喜歡的人都沒有,那豈不是說我的眼光太差了!他愛喜歡就喜歡唄,哪怕喜歡一輩子呢,只要別有什麽癡心妄想的打算,我才懶得跟他計較。”

不過頓了頓,他還是道:“不過嘛,以後你的戲,我的戲……”

沒等他說完,金漢拍拍他的肩膀,點頭道:“我懂,我懂!”

李謙笑笑,跟他碰了一杯。

某種程度上來說,就這兩句話,就意味著以後呂潤東不可能再接到李謙一系的影視劇的任何角色了——癡心妄想,總是要受到一定懲罰的,不是嗎?

……

一直到十點半,李謙和金漢都已經帶了幾分醉意,也坐在一起嘀嘀咕咕了好半天了,關於這部電影的拍攝進度、接下來的打算等等,都交流了一下,然後韓順章負責買單,大家打道回府。

回到酒店的房間裏,李謙連澡都懶得洗了,一下子把自己甩到床上。

王靖露笑著拉他起來洗澡,好不容易生拉硬拽地把他推進洗手間,卻被他反手也給拉了進去——洗手間裏的水聲嘩啦呼啦地響了足足三四十分鐘,再出來時,王靖露滿面桃紅,李謙則是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

直到這時,倆人才躺到床上,說些悄悄話。

“你說實話,覺得我演的到底怎麽樣?”

“這個……現在還不好說,今天我看的那一段兒,只能算是你本色演出吧,因為你本來就那麽漂亮嘛,這種戲,看不出演技來,這部戲在我看來,越到後面越能看出演技來,回頭等你們拍完了,老金肯定得到公司去剪,到時候我就去先看看你後面的戲,現在也能看,但是要調片子,太麻煩了,再說了,老金這種人,最討厭別人插手他的拍攝了,不好!”

“哦……”

“不過,我聽老金和老韓話裏話外的意思,對你在演戲之外的表現,都是滿口稱讚啊!”

“啊?演戲之外?什麽事?”

“裝,你就裝吧……呂潤東那個事情,你處理的很好,給他個臺階下,其實你給的是老金面子,也會讓周圍所有人都認為你這個人有分量,有肚量……不把小事看在眼裏的人,大家才會認為你能成就大事,所以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不被你放在眼裏的事情越大,大家就會越覺得你了不得……”

“哎呀行啦行啦,又是你那一套,你到底是二十一歲還是六十一歲啊,跟個老頭子一樣,不管什麽事兒都能有你的人生大道理!”

“呵呵……好,不說了,反正你很聰明,憑感覺去做也總能做好。我就不一樣嘍,什麽事情都得經歷過,甚至吃過虧,才能吃一塹長一智……”

“對了,我姐怎麽又跟你一起來了?還給我捎來了十幾個鹹雞蛋,說是我媽腌的……”

“嗯?是嗎?鹹雞蛋?那正好,我最近正饞這個呢,你不知道,從小我就記得我爸嘟囔我媽,說我媽腌醬肯定是酸的,腌雞蛋肯定齁鹹,總之就是不會做這些事情,你媽手藝應該不錯吧?明天早上我嘗嘗……”

“嗯,好。哎,你說,我姐過來,不會是有什麽事情吧?她跟我媽一起才剛來過啊,也就十幾天,現在突然又過來……我看她今天像是一副有心事的樣子!”

“那我哪兒知道去,反正她是沒跟我說,你要覺得她有心事,回頭我們走之前,你就找她好好聊聊唄!”

“嗯,也對!哎,那你先躺著,我過去找她聊一會兒天去!”

“哎……我說,咱們不是說好了,讓你歇一會兒,待會兒還得再來一次的嘛!餵,你……”

……

回到特意給自己安排的房間之後,王靖雪簡單地沖了個澡,然後打開空調,就躺到床上發起呆來——不困,又沒有要做的事情,除了發呆,她居然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麽能做的。

想起昨晚,想起今天早上媽媽的笑,想起飛機上那張英俊之極的側臉,想起小露那副清純脫俗的模樣,想起導演金漢和朱明昱他們對小露那由衷的稱讚……

從小到大,在家裏,在外面,王靖雪都是一個足夠強勢的女孩子,而跟她相比,王靖雪就顯得有點乖乖女,所以印象中,小露總是乖乖巧巧地跟在自己身後,幾乎是自己說什麽就是什麽,自己讓她做什麽,她連疑問都不會有,就直接去做什麽。

所以,她一直都認為,小妹弱弱的,是需要自己去保護的。

但是現在,或者說,是過去的這兩年間,她逐漸逐漸的發現——或許真正的情形,跟自己一直以來的認識,正是恰恰相反的。

小妹很弱麽?

她從來都不弱!

她只是看起來很文靜,似乎有些單純罷了。

但是,這一路走來,她幾乎在每件事情上,都選對了方向,她總能把事情處理得圓潤和氣,同時又幹凈利落。

想當初,她喜歡李謙,那幾乎是全家上下一致反對的事情,甚至連自己這個親姐姐,都並不讚成她——一直到李謙的突然崛起,事實上證明了她的眼光的出類拔萃!

廖遼和周嫫突然開始借助媒體的傳話隔岸對撕,李謙不便出面、兩頭作難,而這種事情,別人又插不上手,那個時候,誰都想不到,小小的王靖露居然會突然站了出來。

她是李謙的女朋友,正牌女朋友,這個就連廖遼和周嫫都無法否認,但是要知道,論成就、論地位、論影響力,甚至論人生智慧,當時還不到二十歲的她,在廖遼和周嫫面前,幾乎就沒有一項是可以占優的,但偏偏,她的不溫不火,和簡單單純,卻居然就是把這場架給勸下來了!

當然,這件事從某種程度上可以理解為其實是廖遼和周嫫都怕鬧到最後無法收場,傷的其實是自己,所以,其實她們並不是給王靖露面子,更談不上忌憚她,歸根到底,她們其實是給李謙面子,是不想做到讓李謙下不了臺。

但問題是在當時,誰能知道她們兩個真實的心思?

換做另外一個人,比如自己,自己會那樣心平氣和的以一個小妹妹的身份去勸架嗎?

所以,她做成了、做到了,那就是做成了、做到了!

沒有什麽僥幸可言。

至於現在,她似乎打定了主意準備去演戲,去做演員,而並不準備依傍著李謙這棵大樹,去做一個安靜的李家太太李王氏,目前來看,還沒人能說清楚她這一次的選擇是對了,還是錯了。但是,王靖雪相信,小妹心裏,肯定有她自己的考慮。

或許這一次,她還會繼續對下去!

別的不說,比如這一次,朱明昱悄悄跟自己說的那件事……如果換了是自己,估計十有八九不會那樣去處理的。然而,現在的事實證明,劇組內那麽多人的口碑證明,她這麽做,很好!

她仍是那樣的不溫不火,也仍然是那樣的淡定沈著。

而自己在這方面,似乎永遠都不可能做到她那個樣子……或許,李謙就是因為這個,才那麽喜歡她?

因為他也是個少年老成的!

……

王靖雪靠在床頭,幽然地嘆了口氣。

就在這時,隔壁似乎有動靜傳過來——酒店並不高檔,隔音不好。

因為知道隔壁就是小妹和李謙的房間,幾乎是下意識地,王靖雪凝神細聽——有水聲,很大,然後,似乎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呻吟?

王靖雪撇撇嘴,臉色微紅,神色卻轉而悵然。

他們這也……在洗手間就開始了?

王靖雪探口氣,忍不住抓起枕頭,蒙上了臉——一不小心,居然聽了他倆的墻角麽?

……

水聲嘩啦嘩啦不停歇,呻吟聲也是一波接著一波。

王靖雪呆呆地看著天花板,枕頭早已不知道被扔到哪裏去了。

……

終於,那邊的動靜沒了。

王靖雪嘆了口氣,掀開被子,鉆了進去。

……

她就這麽一直地睜著眼睛,看著視線之中的某一處,呆呆地出著神。

無數個過往的畫面,在腦海中翻來覆去。

她滿臉倔強地站到他面前,自信地說:“你好,我是歌手王靖雪。”

病榻前,一身古裝的她,握著他的大手,聽著他的臨終遺言,淚眼婆娑。

那天晚上,夜半醒來,她拿著那個不屬於自己的手機,發送了一條或許永遠沒有人會知道是來自於自己的短信,然後盯著那條回覆短信看了又看……最後卻只能默默地刪掉。

他說:“今年冬天,我準備給你自己做張專輯,做好準備。”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高跟鞋。

……

砰!砰!砰!

有人敲門。

王靖雪愕然回神,下意識地問:“誰呀?”

“姐,是我!”

王靖雪松了口氣,掀開被子要起身,卻又猶豫片刻,低了頭,道:“我坐了一天的飛機和火車,累死了,想睡了,有話明天再說吧,好嗎?”

門外有著片刻的安靜,然後,小妹輕輕地應了一聲。

“哦,那行,那你先睡吧!”

側耳細聽,她穿著拖鞋走了,有拖鞋的嗒嗒聲。

然後,房門響,門又關上了。

王靖雪一下子摔在床上,目光茫然。

片刻之後,她突然小聲地自言自語:“我該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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