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重歸平靜，因為直欞門一開一合的緣故，冷風從支窗吹入，涼颼颼地滲入皮膚中，冷得渺渺打了個寒顫，她跑到窗前關上窗戶，不經意間看了眼木架上的銅盂。

想起來衛泠今天還沒有換藥，渺渺取來藥材，用藥撚子碾碎了敷在紗布上，再纏在他腹上。他應當睡著了，靜靜地任由渺渺擺動。

那個小夥計開的藥還是有些用途的，衛泠的傷口已有好轉趨勢，漸漸地在愈合，相信過不過久就能好了。只是不知何時才能變回人形，渺渺收回手，輕輕地嘆息一聲。

她雖然很想回到楊覆身邊，但卻不能拋下衛泠。

一個人對著銅盂想了很久，渺渺整頓了思緒，走向房內就寢。床榻似乎還縈繞著蘭桂香氣，她鉆進被褥中，許久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日子一轉入二月，便一天天地熱起來。早晨天氣尚且清亮，一到中午便熱氣騰騰，太陽暖融融地照在身上，直熱到人心裏去。

渺渺一覺睡到日上三竿，在床上翻來覆去，就是不肯起床。陽光透過綃紗，灑在她身上，溫暖得骨頭都酥了。她抱著軟枕哼哼唧唧，在床上賴了小半個時辰，眼皮子都沒睜開。

房門被人推開，不一會兒她被一雙手臂撈起來，“都什麽時辰了，還不起來？”

一聽這聲音，渺渺唰地睜開雙目，呀一聲往後縮，“王爺怎麽進來的？”

楊覆註視著她的動作，面無表情，“走進來的。”

這算什麽回答，難道還飛進來不成……渺渺不滿地癟癟嘴，她躲進被子裏，目下衣冠不整的，不想讓他看到。“那王爺來做什麽？”

楊覆拿過一旁的藥碗，顯然是剛煎好的，還冒著騰騰熱氣，“你風寒尚未痊愈，需得每日按時喝藥。”

渺渺最不喜歡喝藥，自打變成人後，喝的次數可真不少。“我已經覺著好多了，不用喝！”

楊覆恍若未聞，舀了一勺吹了吹，放到她嘴邊，“好了也得喝。”

他一副沒得商量的口吻，渺渺頓時沒了底氣。其實她還有些頭昏腦漲，只是為了不喝藥找借口罷了。盯著面前黑乎乎的一勺藥汁，渺渺伸手去接，“我自己來……”

楊覆不動，“坐好。”

王爺的威嚴不容小覷，他平靜的一眼，便讓渺渺的動作僵住，乖乖地張口任由他餵藥。

到嘴的藥汁既苦又澀，她嫌惡地攢緊眉頭，難以想象人類生病都要喝這個才能痊愈。他們以前在水底下，從來沒有生病這一說。

一碗藥磨磨蹭蹭，花了一炷香的工夫才喝完。楊覆拿絹帕拭了拭她的嘴角，“何時回府？”

渺渺苦得咋舌，逃避這個問題，“我要吃冬瓜蜜餞。”

她一眼便瞧見了桌上放著的蜜餞，奈何手短夠不到，正欲俯身去拿，卻被楊覆半空截住了身子。

“今天好嗎？”楊覆擋在她跟前，握著她瑩潤皓腕，烏黑瞳仁含著隱隱笑意。

渺渺洩氣地啊一聲，看得見吃不著的滋味太難受了，“好苦……”

她才睡醒便被他灌了一碗藥，櫻唇嬌嫩，泛著水潤粉澤，小扇子一般的眼睫一顫一顫，水眸像兩泓粼粼清泉，清澈動人。

楊覆見她模樣焦急，在她頭頂輕輕印下一吻，一壁拿起盛蜜餞的青釉碟子，一壁溫柔問：“渺渺，你說呢？”

渺渺可算看明白了，他就是在威脅她！

頓時擡頭，氣呼呼地對上他黝黑雙眸，“我不要。”

說罷掀開被子便要下床，到桌邊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便喝了下去。茶水放了一夜，早就涼透了，她為了沖淡口腔裏那股苦味兒，又替自己倒了一杯。舉杯再喝時，被楊覆攔住，他修長有力的手掌放在她小臂上，渺渺偏頭，正欲開口詢問，便被塞入一塊甜津津的蜜餞。

甜意一直蔓延到整個口腔，渺渺臉頰漸漸染上紅暈，“王爺不要總這樣……我自己會來。”

楊覆不予回應，走到門口吩咐樂山燒好熱水送上來，另外又叫了幾樣早膳。他知道她什麽都會做，但面對她，便情不自禁要照顧她。

說是早膳，其實說午飯也不為過，她這一覺委實睡得踏實。

渺渺確實有些餓了，帶早點一樣樣端上桌後，她強忍著餓意，拿起一塊藕粉桂花糖糕到木架前，掰成一塊一塊餵給鯉魚。

不一會兒他便吃完了，渺渺這才回到圓桌，坐下來默默地吃早點。無論如何，都不能跟肚子過不去。

這是她頭一回吃豆腐皮包子，裏頭的餡兒味鮮且美，有雞丁香蕈和蝦仁，新鮮又好吃。以往渺渺就喜歡吃包子，這會兒連吃了大半碟子，仍舊意猶未盡，還要動筷，被楊覆面不改色地攔住，“不能再吃了，當心一會兒漲著。”

渺渺不甘心地看了兩眼，她覺得自己的肚子還空得很，再吃一碟肯定沒問題。但既然楊覆發話了，還讓人把那碟包子撤了下去，她唯有罷休：“哦。”

連吃都不讓人吃痛快，王爺怎麽待她這麽刻薄……

不過她喝了一碗百合蓮子紅棗粥後，肚子也飽得差不多了。正欲起身，只聽楊覆問道：“今日是花朝節，可要同本王一起出去？”

渺渺停住，眼睛滴溜溜地轉著流光，明顯是心動了。

她沒聽過花朝節這一說，聽名字似乎很有意思，沒猶豫多久便點點頭，“出去做什麽？”

楊覆含笑，“踏青。”

其實花朝節是姑娘家的節日，她們會趁著這天剪彩紙，拜花神，游春撲蝶。擱在以前，楊覆對這種節日定不會放在心上。

渺渺思忖少頃，“我也要去。”

可是一想到衛泠，她便犯了難，把他獨自留下，萬一被人偷去燉魚湯了怎麽辦？他根本無力反抗。渺渺面露猶豫，好像下一刻便要反悔。

楊覆看穿她的心思，“你不必擔心，樂山會留在客棧照看他。”

渺渺咦一聲，“樂山大哥不跟王爺一起去嗎？”

他搖頭，“只有我們兩個。”

客棧外早已備好車輦，只等著他們來到便出發。

街上有許多馬車，都是朝著城外駛去，帶走一縷淡淡馨香，車廂裏坐的泰半都是女郎。城外有座花神廟，有傳言道，花朝節這日祭拜花神，便能求得一份好姻緣，日後夫妻和睦，恩愛白首。

女兒家總是喜愛這些，渺渺得知後也想去一趟，她偏頭征求楊覆意見：“王爺，我們也去吧？”

楊覆昨晚繼續徹夜未眠，正坐著閉目養神，“去哪？”

他昨晚被渺渺趕了出去，本打算另開一間客房，哪知房間全滿了，他只得去到樂山房中。樂山自覺地讓出床位，到外間將就一宿。饒是如此，楊覆躺在床上仍舊睡不著，想了許多事，朝廷的，渺渺的，紛至沓來。

渺渺不悅地努努唇，“去城西花神廟，拜花神貼彩紙。”

楊覆沒有睜開眼，“好。”

她連忙掀開布簾，告訴車夫地方，縮回腦袋笑道：“謝謝王爺。”

約莫用了一刻鐘，馬車才緩緩來到城西的花神廟，廟外陸陸續續停了不少車輦，可謂盛況空前。一陣胭脂香粉味兒撲面而來，楊覆不著痕跡地蹙了蹙眉，他不大喜歡這種濃郁的香，相比之下，還是渺渺身上的露水清香更沁人心脾。

廟旁有一處空地，供女郎撲蝶戲玩，不時傳來幾聲清脆笑語。

渺渺興趣高漲，踩著腳凳蹦蹦跳跳地下來，許是前幾天在湖底悶壞了，這會兒一出來，頗有些像剛出籠的鳥兒。

她跑開幾步遠，停在一株海棠樹下，踅身正欲喚楊覆過來，“王……”

話未說完，只見從一旁的車輦下緩緩下來一人，讓她赫然噤聲。

姜阿蘭穿著胭脂色四季花卉紋大袖衫，由丫鬟攙扶著步下車廂，那副柔弱無骨、楚楚可憐的風情，惹人側目。

她顯然也看到了楊覆，先是驚訝，旋即彎唇一笑，“想不到王爺也會來此。”

楊覆的目光一直落在渺渺身上，並未註意她的到來，直到她出聲，才循聲看去。

他眸色一深，看不出情緒起伏，只微微頷首：“姜女郎。”

姜阿蘭躑躅片刻，不舍離去，“王爺……也是來拜花神嗎？”

“不。”楊覆向前方看去，俊逸面容迎著陽光，霎時變得柔和朦朧，“本王陪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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