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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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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晉齋格局精巧,書閣外的廊廡銜接月洞門,門內是芭蕉頑石,偏僻小道。從此處出去,可以直達後院湖心亭,來去自如。

渺渺橫沖直撞地出了閣樓,躲在墻根啜泣。她環膝蹲下,腳邊掉落一地大小不一的珍珠,在陽光下泛著瑩潤光澤。她低聲飲泣,聲音小得聽不清,更像是才出生的動物幼崽的求助聲。

她也不知為何這麽傷心,但是一想起楊覆體貼的笑意,以及那聲“本王會帶你一道回去”,她便抑制不住地想哭。分明是她最期待的話,卻沒來由泛上一股一股地酸澀。

為什麽她想什麽,他都能知道?他待她這麽好,只會讓她更加貪心。

單純地善待已經滿足不了她了,她想要更多,想要更加特別的感情。原本不是這樣的,渺渺有些恐慌,她原來跟楊覆說說話已經很滿足了,可是現在……她想獨占他的一切,想讓他喜歡自己,最好跟自己喜歡他一樣喜歡。

渺渺緊緊攢著胸口,這裏窒悶得難以呼吸。衛泠說的不錯,這裏不適合她,她想回水中。

看著滿地的珠子,她擡起袖子拭了拭眼角,一壁哽咽一壁慢吞吞地拾起來。奈何撿得沒落得多,一顆顆砸在她腳下的泥土中,烙下凹凸不平的坑窪。

她還是想哭,胸口的情愫迅速蔓延滋長,仿佛生命旺盛的藤蔓,以她不能控制的速度充斥身體的角落。她管也管不住,只能化成水珠流出體內。方才碧如打她的時候她不難過,只有憤怒,可是楊覆一出來,拿那種嚴肅溫柔的眼神看她,她便招架不住了。

只有她自己知道,當時多想躲在他懷中痛哭一場。可是不行,她硬生生地忍著,忍得眼眶酸澀,最終還是沒忍住。

身後傳來腳步聲,距離月洞門越來越近,楊覆低沈好聽的聲音響起:“渺渺?”

渺渺渾身一激靈,呆滯地看著滿地珍珠豆子,少頃她驚慌失措地拾進袖子裏。剛才哭得太洶湧,目下根本來不及拾取,她煩惱地咬緊粉唇……

眼瞅著楊覆就要過來,她不管不顧地道:“你不要過來!”

音落,門口的腳步果然頓住。僅僅隔著一道墻的距離,楊覆知道她就在裏頭,小丫鬟說得擲地有聲,前所未有的嚴肅。印象中她一直嬌軟怯懦,從不知她還有如此頑強的一面,楊覆依言沒有過去,“你不是說過,日後受了欺負都要告訴本王?渺渺,碧如的事由你來處置,本王都會替你做主。”

渺渺默不作聲地將珍珠盡數拾起來,她偏頭在肩膀上蹭了蹭淚花,稚氣地告狀:“不止這回,上次她故意撞我,害得我熱水灑在手上,疼了好幾天。還有上上次,她出言辱罵我……王爺是這樣胸襟寬廣,宅心仁厚的人,底下的丫鬟怎能這樣心腸歹毒呢?”

數落別人罪證的同時,還不忘把他也誇一番。這個小丫頭,真是會討他歡心。

楊覆看著面前石壁,彎唇淺笑,“那你說該怎麽辦?”

說實話渺渺也不知道,她心裏沒個輕重,只知道這人壞極了,想給她個教訓。她想了想,“她打我了,我也要打回去。”

楊覆略感詫異,“就這麽點要求?”

渺渺點點頭,“嗯!”

在她眼中這種方式已經很痛快了,她心思善良,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什麽歹毒的主意。想到碧如討厭的嘴臉,她的心情好轉許多,躍躍欲試地跟在楊覆身後。

渺渺這時候只顧著解氣,全然沒往另一個方面想。楊覆為何要幫她出氣?她硬闖了書閣,原本就有錯,可他非但沒責怪自己,還幫著她對付碧如。

為何?

庭院內,左右兩個仆從架著一人,在丫鬟肩上稍一用力,她便撲通地跪倒在地。

碧如雙目通紅,睚眥欲裂,恨恨地瞪著前方鵝黃色的身影。她方才從王爺口中得知此事,心情從震驚轉為惱恨,王爺竟為了這一個丫鬟大動幹戈,說是沒有特殊感情,打死她都不相信。

憑什麽?同樣都是丫鬟,為何她就能讓王爺另眼相待?

被另眼相待的渺渺一步步走到碧如跟前,她沒抽過人巴掌,不知用什麽姿勢最舒服。她擄了擄袖子,認認真真地比劃兩下,不是沒註意碧如仇視的目光,反而抿唇一笑,“王爺說了不能丫鬟不能太猖狂,太猖狂的丫鬟必須好好教訓。我是奉命行事的,你生氣也沒有用。”

說罷,學著碧如舉起左手,不等她看清掌心內容,一個巴掌已經重重落在她臉上。

碧如被打得懵了,她根本來不及做反應,只覺得臉上劇烈的疼痛襲來,根本不像一般的耳光。待她看清渺渺手中何物時,大驚失色:“你手裏……”

她臉上帶著血痕,殷紅血跡順著面頰滑落,瞧著頗為可怖。渺渺沒想過這玩意兒後果恁嚴重,她從沒用過,是楊覆命人交給她的。強忍下心中詫異,她後退一步:“我打完了,我走了。”

掌心捆綁的皮革帶著倒刺,拍下去能直接皮開肉綻。渺渺的力氣小,是以只刮花了碧如的臉,留下幾道深深淺淺的血印。饒是如此,對於姑娘家來說已是十分嚴重,若是留了疤,這輩子容貌就毀了。

碧如臉頰流血,瘋了似地喚住渺渺:“你回來!賤人,我絕不會放過你!”

渺渺聞言,回頭吐了吐舌頭,飛快地逃回閣樓內。

碧如的臉實在太嚇人了,她心有餘悸地籲了口氣,站在珠簾外頭小聲喚道:“王爺。”

楊覆大抵在看書,少頃才回她:“打完了?”

渺渺嗯一聲,忍不住抱怨:“您怎麽沒說那東西打人這麽嚴重,我看到她臉上都流血了,比我可嚴重得多。”

頓了頓,楊覆並不回答她,反而問道:“那你解氣嗎?”

渺渺嘿嘿一笑,眉彎新月,“解氣。”

這不就是了,楊覆沒再說話。

半刻鐘後,渺渺仍舊沒走,立在簾後踟躕猶豫,許久才不確定地問:“王爺早上說的話,現在還作數嗎……”

楊覆彎唇,故意問道:“什麽話?”

他果然忘了!

渺渺失落地看向他,眼含幽怨。她雙手背在身後,手指頭糾結地絞成一團,“就是……王爺說了要帶我一起回京,這句話……”

但聞閣內低聲淺笑,徐徐風來,瓔珞珠簾叮咚作響,楊覆柔和側臉若隱若現,清雅飄灑,溫潤似玉。他唇瓣一啟一闔,潺潺流水聲淌過耳畔:“一直都作數,後日我們便出發,你回去記得收拾行禮。”

渺渺眸光鋥亮,連連頷首:“好!”

雲晉齋暫時沒什麽吩咐的,她便步伐松開地離開,聽楊覆的話開始收拾行禮。她沒什麽東西,不外乎幾件衣裳和一兩樣首飾,還有藏在簟褥底下的一錢袋珍珠和玉佩。

待渺渺離開後,雲晉齋內尚未恢覆平靜。

楊覆喚來仆從,不動聲色地吩咐了兩句。那仆從應下,到外頭跟同伴交代了聲,被碧如聽見只言片語。便見她眼眶發紅,從方才的癲狂到恐慌,亟欲掙脫下人桎梏:“不要,王爺不能這樣對我……”

可惜沒人聽她反抗,不多時院內便傳來痛徹心扉的叫聲。只響了一聲,聲音便像被人扼住了似的,再無聲息。

楊覆闔目,揉了揉眉心。

他最不喜自以為是之人,平日裏怎麽傳揣度臆測他都行。目下他有了軟肋,自然不能再認人為所欲為。

下人房內,渺渺一件衣裳疊了三五遍,嘴角上翹的弧度怎麽都掩不住。

她要到京城去了,聽說京城熱鬧繁榮,能見到來自五湖四海的人物,更有許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兒。她捧著臉頰喜笑顏開,身子一歪倒進床褥裏,埋首在枕頭中笑出了聲,“我可以去京城啦!”

岑韻一進屋,便聽到她自言自語的這句話。先是楞了楞,想到王爺對她的各種特殊待遇,倒也覺得情理之中。“我就說呢,一個人在那傻樂什麽。”

岑韻走到一旁點燃油燈,看到她小臉笑意盈盈,不打自招:“王爺說要帶我回京城王府,岑韻姐姐,我就要走了!”

兩人好歹居住了二十天,全憑岑韻的照顧,渺渺才能在府上得心應手。她對岑韻多的是感激,如今要走了,很有幾分不舍。想到或許日後都不能相見,鼻頭一陣泛酸,喜悅中夾雜著不舍。

岑韻哎喲一聲,彈了彈她的腦門,“你還打算哭不成?我的小祖宗,這可是天大的喜事。王爺肯讓你跟去,那必定是極重視你的,你可要爭點氣,不能再整日渾渾噩噩了!王府不比別院,規矩都比這兒多,去了那裏,凡事都得留多個心眼兒。”

言訖仔細一想,好像實在難為了她,便松口無可奈何道:“得了,你還是先討好王爺吧。”

渺渺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我會的。”

她還想說什麽,被岑韻下一句話打斷了,“還記得常找你麻煩的碧如嗎?她今兒個不知怎麽得罪了王爺,臉被毀了不說,還被滾水燙得渾身是傷。聽說是正奄奄一息地躺在屋裏,沒法見人呢。”

渺渺咦一聲,怎的跟她今天看見的不一樣?她只是打了那一巴掌,還不至於毀容吧……況且燙傷又是怎麽回事?

見她迷惑,岑韻料想與她無關,擺了擺手作罷:“大抵是哪句話惹得王爺不痛快了,她那人素來口無遮攔,闖禍是遲早的事。”

走到一半忍不住發出感慨:“不過王爺這回下手真是不輕……”

留下渺渺跌坐在床上,支著下巴苦思冥想。

後天就走了,趁著最後的機會,渺渺幾乎每天都會到湖心亭見衛泠。

衛泠倒沒覺得她煩,只是話越來越少。

今日渺渺將發生的事同他說了,氣鼓鼓地繪聲繪色,“我就沒見過這麽無理取鬧的人!”

說到後來碧如的下場,她嘆了口氣,“其實我並不想害她這麽慘的,可是王爺還是嚴懲了她。”

衛泠這回變成人身坐在樹下,他盤著一條腿姿態閑適,神情卻一點兒也不輕松。仿佛將渺渺的話咀嚼了千百遍,他才聽不出情緒道:“這麽說,他是特意為了你,才懲罰的那個丫鬟?”

渺渺偏頭眨了眨眼,“這麽一說,確實是的。”

衛泠緊盯著她,不知在思考何事。

過了許久才走到她跟前,攤開手心,手中靜靜躺著一塊白璧玉石。玉石中間被鑿空了,有一滴殷紅血液在中心流淌,艷冶詭異。

“這是什麽?”渺渺疑惑出聲。

衛泠將拇指大小的石頭系在她脖子上,“這是血石,你到京城之後,若想跟我說話,便握著這塊石頭叫我的名字,我能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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