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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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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王俊雅溫和,對待下人亦十分體恤,從不輕易責罰。盡管如此,院內婢仆對他仍舊心懷惕惕,做事兢兢業業,沒人偷懶,更沒人敢對他不敬。只因他渾身上下都透著股絕塵脫俗的氣息,風神疏朗,雅人深致,仿若冰山雪蓮,只能遠遠觀望,多看一眼都是對他的褻瀆。

即便被渺渺這樣赤.裸裸地看著,他依舊從容不迫,目如朗星,薄唇微啟,“我怎麽從未見過你?”

嗓音清湛,一襲風來,吹得渺渺神魂顛倒。他語氣冷淡,雖然柔和,但始終帶著種疏離。稀疏平常的話從他口中說出,是世間所有樂器都無法奏出的美妙之音。

岑韻出言替她解釋:“回王爺,她是袁管事從後院調遣來的。日後便負責伺候王爺起居。”

聞言,楊覆不得不多打量她兩眼,許是渺渺眼中光芒太盛,他不由得好笑,“你叫什麽名字?”

默默偷看他十來年,這是頭一次有機會跟他說話,渺渺心跳驟然加快,以至於口齒不清:“渺、渺渺。”

兩人頭一次距離這麽近,他就在她面前,沒有一層水面隔絕,她不必擡頭仰望他的身影。原來他身上有種如蘭似桂的香氣,原來他身姿頎長挺拔,比她高了一個頭不止……準確地說,這不是他們第一次接觸。

渺渺還小的時候,被水流卷到岸上一處水窪,不管怎麽掙紮都擺脫不出困境。最後她被一雙白皙溫暖的手托起,重新送回湖中。那雙手的主人便是楊覆,彼時他才十來歲,是個沈默寡言的小少年。

從那時起渺渺便在水裏註意他,躲在太湖石夾縫中偷窺他的身影,一看便是十五年。

他晚上睡不著總喜歡來到湖心亭看景,黑蒙蒙一片什麽都沒有,他卻能一站便是大半夜。他眸中盛載了許多覆雜深邃,有時還會苦悶煩躁,雖然他不曾表露在臉上,但是渺渺能輕而易舉地發覺。畢竟這十來年的細致觀察……不是白白過去的。

眨眼多年,當初敏感脆弱的少年褪去稚氣,變成如今翩翩君子,容止可觀,進退可度。

小丫鬟說出名字時,雙頰漲得通紅,清秀的臉蛋洇上薄薄一層緋色。她身形瘦小,生就一副娃娃臉,看著像是十二三歲的丫頭片子。其實這具身體已然及笄,只因常年吃苦受累,才一直沒能長高。

楊覆唇瓣彎起,從她臉上收回目光,“既然是伺候我的,便隨我來吧。”

說罷舉步前行,他身高腿長,沒幾步便走開好遠。暗香攢動,渺渺盯著他的背影出神,直到被岑韻推了一把才慌神,忙擡腳追了上去。

四王身後另外跟著兩人,這兩人渺渺有印象,他們一直隨侍在楊覆左右,貼身保護他的安全。楊覆曾喚他們樂山樂水,大約是兩兄弟。

別院廊廡曲折,瓊樓玉宇,樓閣環繞,四處都被雪層覆蓋。院內有掃雪的下人正在忙碌,泰半時候都是幽靜安寧的,只有他們幾人的腳步聲在四周盤旋。渺渺腿短,需得小跑才能跟上楊覆步伐,偏偏她又不習慣走路,好幾次踉蹌險些摔倒。

樂山低頭看了她一眼,在渺渺又一次絆倒時,伸出手臂讓她借力。

渺渺堪堪穩住身子,仰頭對他感激一笑,“謝謝樂山大哥。”

樂山一頓,“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那當然是,她偷聽來的……渺渺驀然噤聲,正思忖該如何跟他解釋,好在楊覆已經停步。

閣樓精致,羅幃房櫳,畫梁雕棟。閣院內設池塘,目下水面結冰,岸邊怪石嶙峋,古木蒼勁。此處不是四王起居之地,而是他日常辦公閱卷的地方,名為雲晉齋。

楊覆推門而入,書香墨韻撲面迎來,閣中多設博古架,架上陳設珍寶古玩,玉石瑰寶。他緩步上樓,立在幾排花梨木書架前,“許久不來此處,書卷大都被潮氣浸染,不能再閱讀。你幫我將書冊搬到樓下,改日天晴後拿到外頭晾曬,再逐一擺放齊整。”

閣樓潮濕陰冷,又貼墻壁放置,書架後頭早已生了一層黴菌,連書卷封面都不能免除。這書泰半是前朝遺冊,薈萃了許多能人智者的心血,一本千金難求。原本負責打理閣樓的仆從偷懶,沒有顧及此處,事後被四王得知,雖未動怒,但已將對方逐出別院,目下此處正缺個管理書籍的人。

渺渺對他言聽計從,眨巴著大眼睛聽話地應下,“四王放心,我……”

她忽地想到袁管事的吩咐,連忙改口,澄凈的眸子滿是認真,“婢子一定能做好。”

巴掌大的小臉,因為削瘦顯得眼睛更大,卻並不覺得突兀。正因為這雙瀲灩妙目,才使得平淡小臉燦爛不少,分明小身板才及他胸口,卻能把話說出豪情萬丈的氣勢。楊覆笑了笑,對她生出幾分好感,“若是做得好了,此處日後便由你負責。”

渺渺小雞啄米般地頷首,只要能夠同他在一起,待在哪兒她都願意。

交代完事情,楊覆踅身重回樓下,坐在房櫳跟前的翹頭案後閱讀書卷。直到看不見他身影,渺渺才收回目光,開始整頓起這幾排書卷。有些書本發黴嚴重,渺渺便用袖子將表層黴菌擦拭幹凈,抱起一摞走到樓下,再將書本放到內室一隅。

底下幾層收拾時方便,渺渺不一會兒便搬運幹凈。她仰頭觀望,必須踩著杌子踮起腳才能勉強夠到上面幾層,她小身板極近所能地拉伸,好不容易才扒拉下一本書來。偏偏手沒接穩,被書本砸中了腦袋,腳下一個踩空,結實地摔倒在地。

落地聲不輕,驚擾了樓下的人。楊覆放下書卷,示意樂山上去查看。想了想,起身跟在他身後。

樓梯間響起腳步聲,渺渺以為是楊覆上來,頓時忘記疼痛,驚喜地覷向樓梯口。一對上樂山平靜無瀾的面容,她眸中光彩陡然黯淡,失望地癟癟嘴,委屈兮兮地盯著來人,眼神好似控訴。

樂山怔忡,他似乎並未做過分的事,為何她好像很不待見他?

直到四王從樂山身後走出,渺渺眼中才恢覆神彩,長睫忽閃,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二樓閣樓只點著一盞昏昧燭燈,渺渺恰好背著光,只能看到一雙眸子明亮生輝。待走得近了,連她臉上的灰塵黴菌都看得清清楚楚,亂糟糟地糊在一張小臉上,真是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樂山受命蹲在她跟前,用眼神查看一番,“哪裏摔傷了?”

渺渺搖搖頭,旋即又點頭,“尾巴……腳有些疼。”

她差點脫口而出,好在樂山並未在意,反而仔細查看她的腳腕。他常年習武之人,對跌打損傷再清楚不過,隔著白襪捏了捏骨頭,淡淡地收回手:“並無大礙,只是輕微扭傷,回去用冷水敷腳,第二日再熱敷,不出幾日便能好。”

渺渺若有所思地哦一聲,仰頭眼巴巴地覷著楊覆,似在等他開口。

那眼裏不加掩飾的信賴,讓楊覆不自禁怔忡,“今日便到此為止,你先回去休息,待傷好了再來。”

好不容易相處的機會,因為她的笨手笨腳無疾而終……渺渺失落地垂下小腦袋,悶悶地應一聲,“其實我還可以站起來……”為了證明她的話,渺渺扶著書架試圖起身,然而腳才沾地,便疼得她一激靈。

看穿她的逞強,楊覆笑道:“回去歇息吧。”

人的腿真是太脆弱了,這麽容易便受傷。渺渺不高興地撅起嘴,雖然不願意,但目下委實沒有辦法。

四王讓樂山送她回去,因左腳不能沾地,她幾乎一蹦一跳地行走。楊覆收回目光,落在角落堆疊整齊的書冊上,想到小丫鬟勤懇憨傻的模樣,含笑斂眸,重新拿起書卷。

翌日天將拂曉,四王穿戴完畢來到雲晉齋,在看到內室書架擺放規整的書冊時一楞,正欲開口詢問,便見樓梯間慢吞吞地挪下一個小人。她懷裏的書摞掩蓋了半張臉,只露出一雙澄澈大眼,見到他清脆喜悅地喚了聲:“四王!”

按理說她這句話十分越矩,哪有這樣跟王爺熱絡的丫鬟,可是楊覆不覺生氣,破天荒地應了她,“嗯。”看到她走路一輕一重,蹙眉詢問:“不是讓你今日休息,為何又過來了?”

渺渺將最後幾本書整整齊齊地擺放在架,偏頭眉眼彎彎,“衛泠教過我,今日事今日畢。況且我聽了樂山的話,如今已經好多了,只有一點點疼!”

還有一句話她藏在心裏不敢說,她只有九十天時間,她想每天都見到他。

樂山在一旁沒能忍住:“同王爺說話要客氣。”

渺渺這才恍然大悟,低頭乖乖地立在一旁,“婢子知錯了。”

這模樣怎麽看怎麽可憐,配上她無辜的表情,教人不忍心責罰。楊覆不以為意地示意她起來,走到桌案後坐下,同昨日一樣開始看書。

渺渺事情做完了,便守在他身旁等待吩咐。楊覆不喜人多,便讓樂山樂水在屋外守候,是以內室僅剩他們二人。

他看書看得認真,好似全然忘了周遭環境,渺渺偷看幾次沒被發現,便開始肆無忌憚地凝視他。從眉骨到下頷,長睫擋住黝黑沈靜的雙眸,鼻梁高挺,唇瓣菲薄,執卷的手指修長勻稱……他什麽都不必做,只需靜靜地坐在窗前,雪融後白晃晃的光芒照在他身上,舉世無雙的氣質足以讓人心馳神往。

渺渺不知不覺看癡了,連他擡頭都沒察覺。

楊覆看累了略作休息,正欲喚人置備茶水,偏頭恰好迎上小丫鬟直勾勾的目光。他怔然,她眼裏不再是無憂無慮的歡快,添了幾分覆雜情緒,仿佛拼盡全力要記住眼前人的模樣,眸中盈著粼粼微光,眨一眨便要落下淚來。

眼神裏的愛慕溢出目眶,絕望而渴望……楊覆眸色轉深,輕叩兩聲桌面,喚回渺渺的神智。

楊覆直言不諱:“為何偷看我?”

渺渺回過神來,偷看被抓了個現成,她觍顏露出赧色,鬼使神差地答道:“因為我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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