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小小走了不遠，就看見一個還沒熄滅的小火堆，火堆旁是一個展開的牙白色包袱，裏面有著幾層盒子，盒子內是瓶瓶罐罐和幾株藥草。

這些藥草被處理到一半。楊小小腦中劃過這個想法，她沒有深究自己為什麽會下意識想到這些，只安安分分把盒子疊好，紮好包袱後熄滅火堆，搗散碳灰，才抱著包袱離開。

“你說的是這些嗎？”

“多謝楊姑娘。”

宋梁領著她往一個方向走了些，便出現一棟獨居的雙層小房子，房前還有一個連帶的小院子。

楊小小看著院子裏分批晾曬的藥草和開的鮮艷的花草。

咦，原來這個人是大夫嗎？看著完不像。

少女什麽都沒有問，青年主動說道：“在下因為一些事隱居此地多年，方才看見姑娘從崖山上落下……”

聽了滿滿一耳朵，楊小小完沒有什麽表示，她單單應了聲：“哦。”

宋梁覺得有些棘手。

這個年紀的女孩，不該是這樣無一絲好奇心。

他低聲徐徐說著院裏的美麗景色，說著自己研磨的丹藥。

楊小小一直都很平靜而安靜聽著，時不時應一聲，沒有不耐煩但是也沒有什麽情緒。

她甚至在公子喝茶歇息之時，開口：“我覺得我該走了。”直白得讓人無語凝噎。

喝了口水的宋梁：“……”

他微笑：“抱歉，在下現下內力不足，怕是短時間內……”後面的話沒有說，很能給人想象的空間。

果然，少女低了低頭，問：“我，能幫你什麽嗎？”

“不必，不過是一時脫力，姑娘不用自責，我救人不是為了恩情……”

“哦，那你知道崖底有沒有出去的路？”

“……不知道。”睜著眼睛說瞎話。

“哦。”少女又悶不吭聲了，她看著窗外都沒看宋梁。

宋梁沒察覺對方生氣，但是這種心思更加難以捉摸令人苦惱。

帶來變化的是來給公子送物資的一個婦人家。

婦人起初看見自家公子身邊多出了一個小個子女子時，第一反應時皺眉，她自是曉得公子那張臉多麽招蜂引蝶，就算是有時遮掩幾分，也擋不住那些女人前仆後繼。這下一看見，她便認為公子定然又是被誰給纏上了。

這女子也是厲害，公子都躲到崖底來了，還能尋過來纏上……糟糕，莫不是入崖的路被發現了？

婦人心中一凜，對這個只看得見背影的少女更為戒備，她理了理衣袍，假做沒有發現，將生活物資給放好後，挎著放了一盅湯水的竹籃笑臉盈盈地朝著看花的兩人走去。

“公子，這是小葵小姐讓我給你送的……”婦人帶著笑靠近，在兩人聞聲轉身後，臉色大變，滿是不可置信，“公子，你怎？！”

似乎是忍了又忍，婦人欲言又止，說話拐著彎：“公子，你已經有了小葵小姐，可……可別辜負了……”

早就知道她來了的宋梁：“……”

被扣上大帽子的公子覺得心口疼。

楊小小定睛看見那個婦人後，卻是繃得緊緊的唇角翹起小小的弧度，她沒聽出婦人的含沙射影，帶著絲靦腆和雀躍往前走了一步，輕輕地喚：“南大娘。”

這個婦人正是前段日子她在街上餓肚子時好心給了她又白又軟大饅頭的南大娘。

聽著少女放軟仿佛依賴的聲音，廢了一大堆口水的公子：“……”

唉……

南大娘聽見這聲音差點裝不下去，本想虎著臉讓她別亂喊人，也不是誰都能喊她一聲大娘的。但總覺得這聲音帶著一分熟悉，況且對方知道自己名字，莫不是認識的小蹄子？她終於定神放了一分目光在那個少女身上。

眼尾微微彎著像是月牙弧度的黑色瞳仁清淩淩看著她，休養了好些日子但還殘留一些痕跡的面容和瘦小的身體一下子就讓南大娘認了出來。

南大娘頓時唇瓣就抖了抖。她深恨自己怎麽就又救了個會纏著公子的蝴蝶來，偏偏方才打了滿肚子的刻薄話怎麽都說不出口。

南大娘覺得不太好，對於纏著公子的人就該如同對待敵人般冷酷無情，可是她心裏又不住想著，是不是她想錯了，事情不是她想的那樣。

在南大娘來了之後，少女就小步小步貼了過去，小心翼翼試探的模樣讓婦人都舍不得趕人走，剛好也能讓對方和公子遠些，順便問一下情況，看著這樣子南大娘隱約覺著不像是心機的樣子。

她問了，楊小小便乖乖的說：“他救了我。”

宋梁補充一句：“兩次。”

楊小小點點頭，附和著：“兩次。”

南大娘心裏有些不是滋味，於是她原本端著湯遞給公子的手半途就收了回來。宋梁動作一頓，沒吭聲，看著她和楊小小說話。

南大娘讓楊小小跟著她出崖底，兩人的反應截然不同。

楊小小眼睛一亮，小雞啄米般點頭：“好呀好呀！”

宋梁果斷開口：“不行。”

南大娘：“……”

她算是曉得了，不是這娃子纏著公子，而是公子想留著人家。

沒想到自家公子也會有這一天，南大娘唏噓著，卻不認為宋梁是喜歡上了楊小小，按照以往經驗來說，只以為楊小小有一技之長哪裏得了公子青眼，再或者更糟糕的是被公子看中了利用價值。

婦人又開始心疼起少女來，她瞧著對方只因為一個饅頭便信任又濡慕的眸子，和依舊沒幾分肉的身子，方才信誓旦旦要把人趕走的鐵石心腸早已化成了一汪水，她溫柔順著少女披著的長發，把湯盅遞了過去：“餓了吧，來，喝了這湯好好補一補。”

楊小小擡起頭，純粹的疑惑：“這不是給，宋公子的嗎？”

南大娘這才後知後覺，手一頓，餘光瞧著公子沒否認也沒開口，心裏知了他意思，把湯盅往少女手裏一塞：“沒事，小廚房還有，那邊布著公子喜好的吃食。”

看著屬於自己的湯被少女小口小口喝著，宋梁在心裏笑了聲，順著南大娘的暗示，先行離開。

喝了他的湯，便是……

南大娘像是在看小動物般看著喝湯的楊小小，心裏醞釀一番，為了宋梁也是為了楊小小，還是問了出來：“小小啊，你瞧著，公子是個什麽樣的人？”

這話問的突然，楊小小咽下口裏的湯，不做他想，答道：“好人。”

南大娘心裏咯噔一聲，此時還沒有“好人卡”一說，她只想著楊小小對公子莫不是有著好感：“那……你可喜歡？”

楊小小這次咬著瓷白湯匙偏頭思考了會兒：“喜歡，又不喜歡。”

南大娘感覺自己的心臟高高提起又重重落下，也不知是個什麽覆雜滋味。不管楊小小喜不喜歡公子，她好像都不覺得太好。

楊小小細致地給自己喜歡的大娘解釋：“公子是好人，救了我唔……兩次。”她豎起兩根指頭，算是終於在某人的強調下記住了。

“但是……”

“公子喜歡說謊，還有……裝模作樣……我不喜歡。”

少女直白的話不僅讓婦人錯愕，還紮了不遠處小廚房裏偷聽的公子的心。

楊小小還掰著手指頭一本正經說：“我發現啦，公子撒謊和裝模作樣時，就喜歡說‘在下’‘在下’的，說實話和求人時就會說‘我’。”

“我覺得有些怪，所以不喜歡。”

南大娘沈默半天後，露出一個含蓄的微笑：“可不是。”

公子對不起，咱居然覺得極有道理了。

楊小小還沒說，她還不喜歡公子的原因就是對方阻止了她自殺。

看著莫名迷之微笑半晌的大娘，少女不著痕跡的曲了曲身子。

她覺得肚子有點痛。

南大娘和宋梁在楊小小看不見的地方一番交流後，終於決定——一起離開。

南大娘把楊小小在宋梁心裏的（下屬）地位提了提，當初貳七和數位大人一同來勸，都沒能讓公子動搖，沒想到這麽陰差陽錯就讓公子離開此處，看來得通知貳七一番，至少短時間內別讓煩心事找上公子。

沒成想三人剛出去就遭到了伏擊。

楊小小還蒙著，就看見帶著半個純白色面具的宋梁抿唇將她和南大娘都推到了身後。對方有備而來，數人糾纏著宋梁，以最快的速度抓了南大娘和楊小小。

楊小小的雙手被反絞在身後，她覺得肚子更痛了，似乎牽扯著心臟也開始痛了起來，小眉頭皺的緊緊的。她聽見身後有一人詫異地低聲說了句：“怎麽是三個人？”

另一人哼笑：“這樣更好，計劃變一下……”後面的話音壓低，她聽不清了。

南大娘的功夫在江湖上頂多算得上是二流，此刻被一流高手挾持，她心裏悔恨又急轉著，這一次她過來，知道的人只有……三個。還沒從蛛絲馬跡中想出是誰可能背叛，口裏就被餵了藥。

楊小小也被餵了一顆，埋伏的為首之人一指示，差點讓宋梁突破防線的一群一流好手壓著口裏的血腥氣，飛速退後。

為首之人看著宋梁冷笑，把楊小小和南大娘推到前面：“梁公子，你可想好了，這兩人可是被餵了‘屠夫散’的。”

閃爍著冷冽光芒的折扇停在為首之人咽喉前一公分，為首之人表情不變，背後卻汗濕了。宋梁的功夫又加深了……

他本也是覺得能夠知道宋梁所居之處的人，雖說楊小小是個生面孔，但也定然是個重要的棋子。他在賭，卻也賭對了。

宋梁的眸光冰冷：“你想如何？”

屠夫散不是個好東西，服用後人的意識會漸漸錯亂，迷失在幻覺中，從正常人變成雙目猩紅看誰都不順眼，最後會壓制不住心底殺意大開殺戒，最後爆體而亡。

為首之人覺得自己掌控了場，他眼底閃過得意，手裏是兩枚藥丸，一白一褐：“我們也不是不講理的人，只想看看智覺天下的梁公子會如何選擇，這裏兩個丹藥之中，一個是解藥，一個是另一種毒藥，待看公子你如何選擇了。”

宋梁心中冷靜，毫無波瀾。只怕那兩個都不是解藥。

宋梁看了南大娘一眼，南大娘看著宋梁，楊小小看著——為首之人手裏的丹藥。

她覺得這個人說謊不打草稿，方才他明明是從腰間的那個小袋子裏掏出了兩顆藥丸，可是她眼見的看見那裏面還有好多五顏六色的藥丸。方才被餵了藥丸之後她只覺得不只是肚子和胸口，渾身都痛起來，可是原本混沌的腦子反而清醒得不得了，而且身上好像湧動一股氣。

她是不是要死了？

於是在公子和為首之人周旋做戲之時，就聽見一個脆生生的聲音。

“別信他！他說謊！這個藥他就是瞎抓兩顆，是啥藥他自己都不清楚！”

在所有人怔住的剎那，感覺突然有了巨大力氣的少女猛地掙紮開，直接目標就是那個為首作亂的男人。

她一巴掌打掉男人手裏的丹藥，往腳下一踩，同時拽掉他腰間的袋子，瞧著對方臉色一變就要搶，情急之下，就一邊跑一邊往自己口裏塞。

“不還你！”

宋梁臉色一黑又是一白：“莫吃！”

南大娘掙紮呼喚著：“小小！！別吃！！”

跑了兩步，口裏才塞了五六個藥丸，少女就身形一晃，哇地吐出一口紫黑色的詭異血液，啪的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宋梁僵住了，眸色陡然變得一片黑暗，拍開想要靠近少女的人，自己將少女半摟在懷中，沒顧得上攻過來的人，最先就是從自己懷中拿了粒解百毒的丹藥放入少女口中，然後紅著眼掐脈，內力順著筋脈進去，卻被趕了出來。

青衣公子僵住了。

這時他的人終於趕到，救了南大娘，將埋伏之人殺的殺擒的擒。

“抱歉，公子，我們來晚了。”貳七上前一步半跪著。

他接到南大娘的傳訊後便帶著人往這邊趕，而後知道公子出了事更是十萬火急，沒想到……興許還是晚了一步。

貳七看著公子不顧形象抱著一個姑娘的身子，垂下眼瞼，在心裏嘆了口氣。南大娘服了帶來的解藥，手抖了抖：“公子，小小她……”

青年的身子終於動了動，他橫抱著少女起身，淡淡道：“回去再說。”

俊雅無雙的公子上了馬車，看著被安置在軟塌上的少女，眼神微暖，心裏卻是覆雜和哭笑不得。

方才不論南大娘怎麽問他都沒說清楚……也是不知怎說。

難道要他說，小小沒事，就是突然間多了百年功力嗎？

作者有話要說： 楊小小：每當我以為自己要死時，總能活突然哽咽

世界意識：她要死了嗯……等一下為什麽沒死？！等一下我啥時候改的設定？！我的手有自己的想法.jpg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