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內最大的湖，算得上是人來人往，少女根本擠不進去。

勉強接著屋檐下流下的水把臟兮兮的臉折騰一下，少女頂著看起來越發慘淡的青一塊紫一塊的臉，垂著眼瞼，慢吞吞地一步步走向城外。

城外是有湖的，很少人，環境還很清幽，偶爾也會有幾個甜蜜作伴的小情人兒偷偷摸摸來這裏觀賞。最近雨下得多了，天氣又悶熱，倒是沒什麽人去。

當然，這些少女是不知道的，她只根據大娘的幾句話和自己似乎意外能從空氣中感覺到的濕氣，避開進城的人群，就往一個方向去。

守城領兵的官兵漫不經心收著進城的錢，撩起眼皮看了眼瘦瘦小小的背影消失在熟悉的蜿蜒小道中，眉頭一皺。他別開頭，對旁邊的一個小兵低語幾句，便拍拍袖子上不存在的灰塵離開。

走了一段路，碰到濕漉漉的浸在泥地裏的石頭，上面的青苔一看就很滑。少女張望了下，這一段泥濘的小道就只能踩著石頭過了，旁邊的草裏有著刺刺球一般的植物，輕易就能劃破人的皮膚。

少女木呆呆地似是遲疑了一秒後，直接踩著泥水趟過去。

光露露的腳跟踩入看不見底的泥水中，細碎尖銳的石塊浮動著，每每在將要觸碰到肌膚時擦過。滑石旁留下了一個個小腳坑。

再走一段，她終於看見了那片湖。

烏黑的瞳仁中琥珀色的星子微弱的亮起，甚至有著讓人呼吸一屏的光彩。少女歡快的奔向了那片在她眼裏格外漂亮的湖泊，接著一個小鳥飛撲——“噗通”一聲半點猶豫沒有地投入了湖中。

順著腳印跟過來的小兵嚇得臉都白了，也跟著撲過去。

少女入水時美滋滋地想著，哇，她馬上就會死了。至於什麽淹死後屍體泡脹了不好看這種事，在她這裏是完不存在的。

只是萬萬沒想到，她進水後還沒五秒鐘，一只胳膊抓住她的手，猛地往湖面上一竄，咕嚕一聲她的眼睛裏又出現了熟悉的藍天白雲和火辣辣的太陽。

等先把她拉上來後，救人的小兵擡著她下巴，奮力朝湖邊游。好在落水點與岸邊相隔不遠，很快就上了岸。

少女完沒想到會有人救自己，她頂著濕漉漉的像是黑色水藻一樣流下來的長發，大眼睛看著小兵一邊喘氣一邊數落她。

“你，你擱哪兒的！不長點心眼！不曉得這裏不讓投湖嗎！”

最近天氣熱，人心浮躁，又出了幾件事，前幾月不遠的地兒剛鬧出了人命，現在抓得可嚴，得虧官兵頭頭註意著這個乞兒面色不對往這邊來，不然要是過幾日發現湖裏有屍體，又要鬧起來了。

小兵擰巴著自己身上的水，心裏也有氣，故意沒去搭理她。嘚吧嘚吧說了半天後，發現旁邊的人一聲不吭，斜著眼睛看過去，而後就是一楞。

少女穿的破破爛爛的，一濕，貼在身上完沒有什麽美女誘惑，只顯得瘦得像柴，露出的手腕腳腕雪白，偏偏又布滿了傷痕，乍一看就令人心擰巴著疼。

小兵那些數落的話說不出來了，他開開合合嘴巴幾次，最後竟是囁嚅著道：“算，算了，你下次小心點兒，別再給我們添麻煩了。”

對於有救命之恩的人，少女乖巧而認真地點點頭。

嗯，下次她死遠些，就不會給他添麻煩啦。

小兵本來救了人就不想管了，他想了想，總覺得自己走了少女還得回去，板著臉領著她往回走，快到門口時，從身上摸出二十來個銅板，塞到她手裏，兇巴巴地說道：“自個兒去換身衣服，別想著禍禍到別的地方去，你們乞丐就那麽幾個點，我下次抓到你沒換，就找人揍你一頓！半死不活地那種！”

盯著少女抓著那些銅板慢吞吞走向他指的衣鋪，小兵緩了臉色，巴拉著自己少了一半的錢袋子，唉聲嘆氣今天的酒錢怕是沒了。回頭重新上崗時碰見官兵頭子，便三兩言把事交代了一下。

“嗯。”官兵應了聲，瞇著眼像是在假寐，沒怎麽上心。左右沒出大事就成。

小兵剛當兵不久，心腸頗軟，支支吾吾地樣子讓官兵嗤了聲：“有話就說，有屁快放！”

小兵搔了搔黢黑的臉頰，湊近他低聲道：“那個啥，老大，那乞兒我看著面生，身上口子也多，會不會……是被拐來的……”後面的聲音越說越低。

官兵聽著先一句本不放在心上，往後再聽，總是瞇著的眼睛卻是睜開了。城裏的乞丐都是有數的，一個個拉幫結派也有了自己的渠道，厲害的興許還能和官衙扯上關系。城裏人不喜乞丐，最近也都夾著尾巴不敢打罵，生怕一個不小心被誰告發做了典型。按道理來說哪怕是新來的乞丐也不該受傷。

除非……她的傷不是城裏來的。

嘖，這麻煩事！

官兵頭頭揉了揉頭發，只覺得頭疼，想到新來的縣令，還是從椅子上站起來，準備往上報一句。

少女站在衣鋪門口，謹慎向裏面張望，見來這個衣鋪的人也有看起來家境不是很好的，依舊受到了夥計熱情的笑容和介紹後，才拉了拉自己濕漉漉的衣角，站在門口細聲細氣喊了一個空閑的夥計。

夥計循聲看去，楞了下，很快便揚起笑臉：“客人來買衣服？”

少女點點頭，把手裏的銅板都給了夥計，然後站在門口等。徒留被塞了一手銅板什麽要求都沒得到的夥計納悶了一會兒，瞧著她可憐地站在門口，抓了抓腦袋，和掌櫃的說了幾句後，得到指示去後頭拿了一身打著補丁的衣服來。

“客人是來買陳衣的吧，這是二轉的陳衣，料子用的是細麻布，在陳衣裏也算得上頭等的……”夥計的嘴巴不停說著，拿著陳衣剛想讓少女試一試，對方只是點點頭，接過便走了。

夥計覺得這個客人可真奇怪，不過他們店裏接待的人也有比較窮苦的人家，偶爾咬咬牙來買一套陳衣，更執拗寡言的客人也是有的。他索性不去想，轉臉眼睛一亮，迎著一個富貴態的人上去：“哎，客官，這邊……”

少女換好了衣服。

然後擡起頭，就看見了超自己走過來的官兵以及——他腰間的大刀。

少女的眼神亮了。

官兵頭頭趙睿停住了步子，他覺得不太對。他的直覺讓他往後退了一步，下意識就想張口吩咐下次再來找這個女孩。

只是他身後的小兵沒發覺少女鋥亮的目光，還裝模作樣端著架子讓少女跟著他們走一趟。

而後趙睿眼睜睜看著那唯獨臉上有些肉的少女眼睛更亮了，軟綿綿地像是小奶喵的聲音特別喜悅地問道：“我是犯了什麽事嗎？”

跟來的官兵都有些失語，這個，犯事了口氣也不至於這麽欣悅吧？

趙睿皺了下眉，說都說了，還是把人帶走了。他們的目的並不是審問她，而是想從少女口中提取出可能有關她背後那條黑路子的線索，救出可能被綁架的更多的人。

然而被這個世界的意識封閉了記憶的楊小小並不是真的被拐了，所以她只能模糊記著世界灌輸給她的記憶，要詳細回憶是不可能的。

趙睿雖說抱有的希望本身就不大，詢問後也只是簡單地準備放人。只是他想放人，人卻不想走了。

少女抱著牢門門口的鐵欄，開始和官兵拉鋸戰：“我犯錯了，你們該把我關起來。”然後哢嚓砍頭。

趙睿看著圍了一圈就是不上手拉女孩的官兵下屬，揉了揉太陽穴，黑臉把他們都趕走，而後順從少女的意思審問對方。

“說說看，你都犯了什麽錯？”

少女的手松了松，皺著眉頭冥思苦想半晌後，靈光一閃：“死在我手上的可多！”

唯二旁觀的小兵瞪大了眼睛，趙睿挑眉：“例如？”

少女嚴肅著臉，說的誠懇：“比如死在我手上的，有姓馬的也有姓邱的，沒有一千也有五百。”

小兵的牙齒咯咯作響，他不敢置信自己可能也許救了一個殺人犯，趙睿和少女坦蕩蕩的雙眼對視，原本不屑一顧的態度漸漸消弭，他意識到少女沒有撒謊，隨即臉色變得格外難看。

少女閃著亮晶晶的眼睛如願被關了起來，而趙睿腳步匆匆上報縣令。

外表看著像是個美大叔的縣令微微抽了口氣，沈默半晌後詢問：“趙睿，這不是小事，你真能確定……那囚犯說的是真的？”

“憑我的直覺，她興許有隱瞞，但說的不是假話。”正是如此，趙睿才感到膽寒。一個外表如此天真無邪的少女，他本以為對方不過是戲耍自己，沒成想……

縣令嘆了口氣，看著外面的艷陽天，過會兒就又變得灰蒙蒙起來，這地的雨總是多的。

“死了那麽多人，附近的城裏沒得到分點消息，總歸不會是那麽簡單，你想法子，至少把那些人的戶籍和姓名套出來。”

“是。”

抱著膝蓋坐在牢裏的少女捂了捂餓得扁扁的肚子，想到自己很快就會被判死刑就不再放在心上。

片刻後，極為鮮美濃郁的香味飄滿了整個牢房，別說牢獄裏的犯人了，就是牢頭也沒忍住吞了口口水：“哎，趙大人，你怎麽親自來了？”

趙睿皮笑肉不笑：“我來給送最後一餐。”

他話音一點沒壓著，像是故意要讓人聽見。

待他話一說完，牢頭看向他身後官兵提著的餐盒的眼神就變了，原本探頭探腦向這邊張望的犯人們也咻地把頭收回去——除了一個。

少女看著趙睿命人打開自己牢房的門，旁者投來的都是探究而同情的視線，她心裏只想著。真好，死之前還能吃到這麽香的東西。

少女砸吧砸吧口水分泌的嘴，小手伸著就去接，趙睿瞧著她迫不及待，和露出的青紫脆弱的手腕，第一次對於自己從千百次經驗中歷練出的直覺產生了懷疑。這麽看，這小女孩也不像是一個殺人如麻的。

等少女完不在意飯菜裏會不會下毒而快速卻不顯粗魯的吃起來後，趙睿心中甚至產生了一個荒謬的想法。

會不會，會不會是她被那些人磋磨得太久，才奮起反抗……

少女吃的心滿意足，臉蛋兒很快也紅了。飯裏沒加藥，而是混了高度的甜酒。

沒怎麽喝過酒的少女眼神變得暈乎乎起來，她恍惚聽見一個聲音問自己：“你真的殺了那麽多……”

後面有幾個音聽不大清，她瞪大眼睛，打了個酒嗝，拉長的聲音細而嬌軟：“你~說~啥~？”

“……”趙睿扶住東倒西歪的人，壓低聲音，一字一頓，“你殺的，姓馬的，都叫什麽？是哪裏人？”

“他們啊，他們都叫馬一啊！”她又咕咕噥噥打了個嗝，然後不大好意思地捂住嘴巴。

趙睿擰眉，冷著臉，聲音凜冽：“除了馬一呢？其他的名字？”

“馬一，馬一，馬一啊！”醉酒的少女乖巧又樂呵呵地回答他。

深吸一口氣：“那麽，姓邱的……”

“邱引啊！”

“……什麽？”

“邱邱，邱引啊！”少女眼眸幹凈，還比劃了一下，指頭長的一條。

“……”

趙睿不顧身後僵硬的官兵，額角蹦出了青筋：“那你是不是還殺過姓胡的？名字叫胡蝶？”

少女一本正經地搖頭：“胡蝶，好看的，不殺。”

“…………”

趙睿冷笑一聲，然後冷酷地命人把她丟出了大牢。

作者有話要說： 趙睿：我信你個鬼！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