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眾生，歷前塵

倒流苦海覆一輪

有著皎月無暇姿容的女修面無表情地垂著眼睫，聽著悠遠的聲音虛虛播報，右手提著長冰凝結的劍，左手中卻死死抓著一盞形似淡青色蓮花的燈座。

似乎沒有什麽能讓她動容，哪怕是天地浩蕩的威嚴低語。

——第二關，前塵憶夢，首位通關者。

趙重雪。

話音方落，本在前塵海中苦苦掙紮神色悲慟或是憤怒或是仇恨或是絕望的修士神智一清，空洞的眼眸漸漸回神。

然而同時，周圍平靜之下翻滾的波濤，又悄無聲息地從他們腦中抽走了什麽。

等所有修士回神，只除了知道通關之人的名字外，連自己方才經歷了何事也不再記得。

可是唯獨一人，唯獨真真切切通過了前塵海這一關的少女沒有被抽走記憶。

她的右眼瞳孔之中銀色光芒晃動，其下似乎差些要流出血紅色的淚來。

“咦？趙重雪這個名字……”頗覺耳熟的梅澗奚視線一掠，直接落在在場之中最為絕色的人影身上。托著和趙秀清第一關也碰面合作的緣故，他好歹是知道這是誰的，想來知道這個名字的也不少，畢竟第一關那個少女呃……也是第一。

梅澗奚不由得想，人與人之間的差距還是沒法比的。本來他第二關也想抱抱這個大佬的大腿，沒想到被直接扔到前塵海中來後就失去了意識，後面的事他不記得，再回神就是通報同一人又得了第一名。

在梅澗奚的視線掃過的前一秒，姝麗的少女手一翻轉，左手中閃爍著黯淡青色光芒的蓮花燈化為流光消失在手心內。

趙秀清沒有想到，她唯獨算是本命靈器的，竟是小小曾幾何時送的蓮燈，也是因此，她最先從前塵海中掙紮而出。

想到在前塵海中經歷的一切，右瞳中的銀色光輝差點再次帶著凜冽的寒意浮現。她聽見旁人喚自己的聲音，內心深深吸氣將狂躁冰冷悲哀混成一團的情緒壓下。

那些都是假的，趙秀清很想這麽安慰自己——可是不行！

前塵海，前塵海，並不是幻境海！

她夢到的，那些熟悉又陌生的事……也許真的是前世之塵。

她需要驗證。若是驗證成功，那麽……

內心翻湧著無人能知的理智又瘋狂的想法，面上還是偏向於冷淡的擡眸，看著青翠如竹的梅澗奚靠近，恭喜，毫無波瀾。

趙秀清清澈又平靜的眼睛忽而一眨，她知曉梅澗奚來自玄道上界，便輕輕問道：“梅道友，可曾聽過分家？”

梅澗奚微楞，他反應了一會兒，才道：“哦，道友說的可是玄道界的四大氏族之一的分氏？”

趙秀清依舊是冷淡的模樣：“嗯，我找人的，他曾說他在分家。”

被詢問那人的模樣，她垂眸似乎在回憶：“那人連名字也沒告訴我，給了個姓氏，只道我去玄道界一問便知……”說道最後，她壓著眼底的諷刺。

“那人身體不好，總是咳，我聽他說，”趙秀清捏著冰冷的劍，指節發白，“很多人都在為他尋療養身體的法子，我也是因緣巧合應了他，等尋到新的方法，便去找他。”

分家，身體差，遠近聞名。

梅澗奚恍然，不假思索地溫聲告知：“想來你要找的那人，便是分家的現任掌權人，分玉白了。”那的確是一問便知。

“分玉白……”趙秀清咀嚼著這個陌生又帶著一絲熟悉的名字，忽而笑了下，“是了，我找的就是他。”

——

第三關，梅澗奚很湊巧和趙秀清又被傳送到不遠之處，他和對方還沒說幾句，就聽見一個脆生生的聲音親昵地叫著女修的名字。

接著，他就看見原本高冷的女修眼底像是被割裂的冰層般，下面透出無法掩飾的驚喜來，一寸寸溢出。等再過一個呼吸，人早就不再他面前了，把另一個嬌小的女修抱得緊緊的。

梅澗奚觀望了一會兒，聽見被波濤洶湧震驚住的楊小小喃喃著：“感覺要喘不過氣了……”，忍不住笑了出來。

趙秀清一頓，松開手，低頭看著傻呆呆的青梅，沒忍住，掐了下她的腮幫子，低斥，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說什麽呢！小傻子！”

楊小小揉了揉臉，有些委屈，她又沒說謊，青梅身材變得太快，讓她震驚到不行。

不過她也是真的高興，沒想到第二關剛和二丫分開，第三關就碰到秀清啦！

似乎在等她的喜悅好好的平覆之後，丹田內的白色玉佩才小心跳了跳，提醒著主人自己感受到的氣息。

它感覺到另一半的小黑啦！

在很近的位置！

楊小小眨了下眼，毫無要奪回的自覺，只道挺好的呀，也許還能和小黑的主人碰個面，讓好久都沒見面的黑白玉佩好好敘個舊。

白色玉佩有些著急，哎呀小黑那邊傳來的情緒可不大一樣，小黑的主人又不是它自己願意選的，似乎還被磋磨了許久，連溝通的聲音都懨懨的。

畢竟是自己相伴了不知多少年的另一半，雖然曾經分別是白色玉佩在楊小小這裏樂不思蜀，現在實打實為黑色玉佩考慮起來。

它暗搓搓和黑色玉佩交流著，聞及它跟著的是個邪修而且還很有可能是個楊小小現在打不過的邪修之後，白色玉佩便想起了其他能讓黑色玉佩回來的方法。

正面硬碰硬是不可能的，為了主人都不會這樣子。

相伴不知多少年的黑色玉佩：…………

在它們暗地交流之時，第三關的規則也被宣布了。

那三個漩渦代表了三個空間，三個空間中是錯亂的命運支流，代表著它們的命運會被引向無數可能，然而所有第三關的試練者都被告知。無數命運支流中，只有罕見的幾條是引向正確的不會被毀滅的結局，而他們所需要的，就是選擇其一，將這三個世界的命運引向那罕見的圓滿結局。

規則一說完，九成的參與者皺起了眉頭。

引導命運，這可真是個巨大的挑戰。

冰冷玄妙的聲音不給人時間。

第三關——

大道歸途

開始。

選擇時間，一刻鐘。

世界選擇人數分別為：1000，2000，3000。人數已滿的世界將會自動閉合，拒絕再納入。

一共六千人麽。

趙秀清看著無數道影子片刻不停躍入三個漩渦中，她便低低告訴楊小小：“越先選擇空間越好，我認為不一定兩人要在同一空間裏……按照規則意思，每個人都在不停支流中，不會碰上。”就像是無數個平行世界。

楊小小似懂非懂點點頭，在趙秀清無奈目光中，也跟著人流靠近漩渦。

無數身影從她身側更快的飛掠而過，仿佛雨水滴入湖泊，在漩渦之中泛起漣漪。

突然，她聽見白色玉佩的大聲提醒，說黑色玉佩就在她身邊。

啊……那是不是要打個招呼？

少女蒙蒙然轉頭，和身側不到三米處一個帶著半個面具的修士對上，兩人看中都是最中間的漩渦，他幾乎是瞬間就感受到了她的視線，陰鷙的目光看來，只對上少女仿佛傻乎乎的友好一笑後，還對他點了點頭，下一瞬間身影就被漩渦吞噬。

帶著面具的代冥被對方毫無芥蒂的笑容弄得剎那分神，好巧不巧，楊小小進入後，那個漩渦飽和了，表面仿佛凝結了一層膜。晚了一步又沒剎住車的代冥，“啪”地一聲撞在上面，像是被攤平的大餅。

半晌後，男子面無表情地扶正被撞歪的半個面具，仿佛沒看見自己頭上涓涓流出的鮮血，帶著滿身的暴躁氣息和深沈殺意，進了旁邊的漩渦。

而他體內原本安靜如雞的黑色玉佩，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

——

楊小小本來是不知道該怎麽辦的，就和秀清說的一樣走一步看一步，結果進去後，她眼睛一眨，看著熟悉的環境，還有不遠處熟悉的人，都沒發現自己的身體縮水了，咧嘴一笑，親昵喊著撲過去，只把對面黃袍加身的天子喊得眼皮一跳，去接差點又被層層疊疊衣服絆倒的某小只。

“父皇~！”

熟悉的，某個太監的尖銳聲音傳來，刺得帝王腦殼疼。

“太子殿下！小心啊！！”

被帝王護在懷裏，縮水成小豆丁的楊小小轉頭一看，樂了，親親熱熱去摟安太監的脖子：“安爺爺，好久不見！”

安太監一楞，老淚縱橫：“不不不，老奴怎麽能當太子殿下一聲爺爺！！”

雖然他和太子殿下不過是三個月不見，但和主子分隔一天都覺漫長的安太監穩了穩心，扶著小太子站穩，在對方奇怪地打量著自己變小的身體時，轉身尖利地批評著今天給太子換衣服的婢女：“怎麽回事！不知道太子喜歡輕便的嗎！”回去都把太子喜好抄一百遍！

帝王頭疼地揉了揉眉心：“安公公。”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楊小小離開後還留著這個聒噪的安太監是什麽心思，大概是雖然對方那時不再記得楊小小，卻總是捧著楊小小喜歡的東西碎碎念後茫然的樣子吧。

因為小主子回來太過得意忘形並沒有的安公公連忙惶恐告罪。說起來，他是為什麽和陛下來了此處，明明沒有接到小主子從書院回來的消息……

完不知道自己曾經失去過小太子又被灌輸了記憶以為小太子消失的三個月失去學習的安公公皺眉思考著，猛然想起來，他被陛下安排在身邊後，今日是，是招選秀女的第一天。

沒錯，就是帝王要擴充後宮的第一天。

安公公想到帝王高懸的後位和此次探聽得不少的野心勃勃的風聲，再想著自家白白嫩嫩的太子可能會被後宮的女人啃得骨頭都不剩，臉色不由地猙獰起來。

不行！絕對不能讓太子殿下有一個心思惡毒的母後！

“安爺爺？”楊小小歪了下頭。

“哎，老奴在，”安太監一秒變臉，喜笑顏開，隨即悄聲提醒帝王，“陛下，殿下在這，那這去選秀區的路……”

帝王揉揉眉心，想到現在的狀況，他更加頭疼了，面無表情：“先回去。”

那些女人當然是沒有小太子重要的。

等到了無人處，楊小小才好奇地詢問帝王怎麽在此處，他本來是權門的掌控者，難不成這一次自己又要在權門中歷練了？

帝王在心底嘆了口氣，要是那麽簡單就好了，他至少還能罩著這個孩子。

這個世界，並不是帝王能夠掌控的世界。

俊美無儔的帝王將小太子抱到自己腿上，低沈磁性的嗓音不含一絲情緒地告知了她現在的情況，毫無自覺的開後門。

這個世界有三大強國，而帝王是其中的一國國主，他權門中的勢力倒是被搬來一些，但是並不是部，比如——朝廷中據說野心勃勃的丞相和其他勢力、江湖上據說如日中天的魔教、其他國家虎視眈眈的軍隊、信徒遍地威名高過朝廷的寺廟和道院。

……甚至還有，即將風雲變幻的後宮和據說將會被某一女迷成昏君的帝王。

“而你要做的，”帝王和懷中楊小小的雙眸相對，薄唇吐出崎嶇的可見的道路，“就是在這將起的亂世中，找出最好的那條路。”

不會生靈塗炭，不會哀鴻遍野，不會被奪去身份，不會被冠上昏庸或是其他難聽名聲，不會城破國涼，不會……——這樣為難一個少女，太過分了吧！

楊小小傻了，她幾乎想要哭出來。

太難了，真的，秀清，我想你，二丫，我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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