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城宅子中的曲氏忽而一陣心悸地睜開眼，陡然從斜榻上坐起來，捂住胸口。

旁邊的奶娘和丫環都被嚇了一跳，奶娘安撫她：“夫人，怎的了？可是魘著了？”

奶娘看著低頭不語的曲氏，眼裏具是疼惜。曲氏連夜趕至南城，一到後就撐著身子讓所有人去找還未回來的少爺和小姐，方才好不容易才在勸慰下瞇眼，這還沒一柱香的時間，便驚醒了。

倏忽一滴淚掉下來，曲氏此時方才擡頭，眼眶幹澀而通紅。

“我夢著了……”

“夫人？”

曲氏顫抖張唇，一語未發。她的心臟被大手捏緊，此刻竟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說不出自己方才夢到的荒誕又真實的夢境。

此時，外面有人高聲稟告：“夫人，小姐少爺回來啦！”

一聲高興的喚直接讓曲氏楞住，整個人都傻傻化為一座石像般。直到看見曲嬌嬌和曲大兵從門廊那邊走近，曲嬌嬌難得飛奔到她懷裏，最後瞧著那大肚子稍稍克制了力道：“娘我們回來啦！”

曲嬌嬌把自己心虛的表情掩蓋在娘親的懷抱中，哎呀媽呀她哪裏猜得到娘親太擔心他們直接從京城過來了，早知道……

早知道……

一滴冰涼的水珠落入濃密的發梢中，曲嬌嬌擡起頭，被嚇得手腳冰涼，慌亂去擦曲氏止不住的淚：“娘？娘？！你怎麽了？！”

“您，您別哭！我們這不是好好的嗎！我下次不不不！我們沒有下次了！！”

曲大兵也有些驚慌，他家娘親自從接任將府大小事後少有失態。少年的瞳色一厲，往身旁服飾的丫環身上看去。莫不是哪個亂嚼舌根的傷了娘的心？

曲氏的指尖猛然一抖，才有了反應，她兩手一伸，把曲嬌嬌抱得緊緊的：“嬌嬌，娘的好嬌嬌……”

“娘……”曲嬌嬌聽出曲氏話音裏的哽咽，安靜下來，任情緒激動的曲氏抱著。

楊小小看著這一幕，有些羨慕又有些期待。

久別重逢的話，娘親也一定會這樣抱得她緊緊的吧？

所以，要努力再努力，去上界就能見到娘親爹爹了！

嗅嗅從楊小小的領口處冒出毛絨絨的頭和兩個元寶一樣的小耳朵，感覺到主人的心情，努力踩著鎖骨踮起腳尖蹭了蹭楊小小的下巴。

楊小小眼睛彎成月牙兒，也蹭了蹭它，然後小心地把它的小腦袋摁回去，據她觀察，嬌嬌很害怕老鼠這種東西，在古廟的時候看見了可是嚇得花容失色，還是讓嗅嗅躲著吧。

嗅嗅聽話地鉆回了裏頭中衣靠近腰側的夾層處，此刻也在那裏安家的捆仙紗挪了挪身子，給它騰出一個位置。

嚶嚶嚶，自從小主人發育後，主人的朋（xiu）友（qing）就不讓它們窩在胸口了呢。

難過。

“哇！娘！你怎麽啦！”曲嬌嬌看著曲氏皺著眉頭，臉色蒼白下來，雙手捂著肚子。

肚子？！

曲大兵：“快去請大夫！”

楊小小也蹭蹭蹭跑過去，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瓶子來，倒出一個藥丸：“吃這個！”

奶娘剛想說話，就瞧見自家小姐一點也不遲疑地接過藥丸就塞入了夫人口中，她大驚失色：“怎麽能隨便給夫人餵東西！”

楊小小很認真的解釋：“不是隨便的，這個是秀，重雪煉的丹，對身體很好的！孕婦可以吃的！”

曲嬌嬌瞪了奶娘一眼：“我哪裏會給娘亂吃東西！”

除了一方面是對楊小小的信任外，方才曲大兵打鬥時也吃了這個丹藥，那身上的傷勢可是肉眼可見的好了，那效果簡直是牛的一批。

大夫和接生婆本就養在府上，隨時準備為了應付突發狀況。老大夫來了之後一把脈，有些詫異，奶娘連忙詢問情況。

“應是身體疲憊，又接連受了刺激，加上情緒激動，所以動了胎氣，不過夫人的身體現下卻是比頭兩日都大好些……”老大夫摸著胡子嘖嘖稱奇，見現場沒人搭理他，知道這怕是涉及了將府的秘密，大戶人家嘛，總會有些保命的手段，所以也不再深究，接著道，“再開一副藥調理便好，然最主要的還是夫人自己需放寬心態……”

“謝謝大夫了。”

送走大夫後，奶娘直接給楊小小道歉。她先前也是太過擔心夫人，何況那麽多雙眼睛盯著將府，誰知道會有什麽東西混進來。

見娘親身體大好，曲嬌嬌拉著楊小小給她介紹：“娘！這是小小！就是她們救了我和大哥！”

楊小小不覺得是自己的功勞，舉起懷裏搖來搖去的附耳歌：“不是我，是附耳歌。”

附耳歌一點也不生氣，誇小主人比誇它要令草高興多啦！

曲氏註視著楊小小，看著這張夢中沒有出現的小臉，眉眼都忍不住柔和下來，她擡起手，莫名的，心裏泛濫出的心疼和止不住的喜愛，讓她自然而然地摸了摸楊小小的發頂，而後垂下眸，也溫柔地摸了摸附耳歌的葉子：“謝謝你們。”

楊小小看著曲氏的神色，楞住了。

附耳歌則是害羞的擺了擺葉子，頂端的星冠處掉出十多顆小星星。它用葉子卷著楊小小的指尖拉了拉。

楊小小回神，心意相通，把那些星子捧著遞給曲氏：“這是附耳歌高興時會撒下的小星星，它佩戴在身上或者服用都對人的精神有好處。”

曲氏也兩手捧著接過，手心裏的星子真的像是深夜中的星空一般，一閃一閃：“真漂亮，送給我的嗎？”

“嗯，是附耳歌送的！”楊小小清脆回答。

曲嬌嬌跟曲氏說：“小小是修士哦！特別厲害，她咻的一下催生出好多好多植物，把那些壞人捆起來啦！還有還有！她會好多本事！……”她想起來自己帶回來的小包袱，連忙拿出來，“這個裏面有很多好吃的，都是對寶寶好的！”

曲氏安靜聽著，眼睛卻止不住在一臉興奮驕傲神色的小女兒身上打轉，當看見了她撒亂的發髻（睡覺睡的），被撕爛的長裙（為了洗衣服），破損的袖口（不會拆結所以直接撕開），瘦了的的小臉（？？？），眼中險些又流露出傷痛。

最後她只是摸著曲嬌嬌的臉，溫柔的親了親曲嬌嬌的額頭：“我們嬌嬌可真棒！”

曲嬌嬌呆了下，臉紅了紅：“我，我不厲害，厲害的是小小……”

曲氏淺淡一笑：“都厲害。”

曲嬌嬌有些害羞，卻有些高興，在懷寶寶前那個溫柔愛笑的娘親又回來啦！

楊小小等曲嬌嬌和曲大兵都去換了衣服後，就帶著曲家的人去了綁著刺客的地方，他們當然不可能帶著一大堆刺客明目張膽地過來，交給了烈驊騮看管。

至於吳九，因為不能憑借他們的一人之言就斷定是好人，所以還是慘兮兮地被綁在一起。

被綁的牢牢的刺客們，任誰哪怕是手指頭動了一下，都會遭到那匹大馬的一蹶子或是一馬尾抽大嘴巴子。

烈驊騮火眼金睛，又十分高冷，吳九等暗衛哪怕是恢覆了身體末梢的知覺也不敢亂動。

突然烈驊騮頭頂的耳朵支棱起來，它看向一個方向，見楊小小帶著人走過來，於是矜貴而沈默的……咬著自己的韁繩小步子噠噠噠過去，走到少女身邊後，把自己的繩子往她手中一塞。

楊小小已經熟悉了烈驊騮的新的“小愛好”，她自然接過，摸了摸烈驊騮的皮毛，說了幾句辛苦啦，便帶著其他人把這些刺客綁回了將府。在無人可見處，旁角的陰影裏慢吞吞游出一條半指長的黑色小蛇，悄無聲息地回到了少女手心後消失。

嘶

烈驊騮的耳尖動了動，冰冷狹長的赤色瞳仁轉了一圈，沒有發現異常，方收回。

把刺客交給將府的人楊小小就準備走了，曲嬌嬌和曲大兵在門口送她。

曲嬌嬌拉著她的手分外不舍：“就不能留下來幾天嘛！”

“不能，”楊小小搖搖頭，“我的時間不多啦！”

上界學院招選距離的時間只剩下一年多一點而已，看似很長，但對修士來說眨眼便過。

“你接下來想要去哪？”曲大兵問道。

楊小小露齒一笑：“我打算去西城看看！”

曲大兵：“那裏不是……”

“就是因為有情況才去那裏呀！”楊小小比劃著，“雖然我去可能幫不上什麽忙，但是雲師兄說過，很多事情都是從一件小事開始，每個人都做一點點，加起來就是很大很大的事了！”

“你師兄說的很對……”曲大兵看著眼睛都仿佛在發光的少女，對方澄澈的眼中映出他的影子……和天地萬物的影子一般，沒有什麽不同。他有些失落，又有些釋然地在心裏嘆了口氣，面上卻是微笑起來，“按照你想的去做吧！”

“嗯！”

揮著手和楊小小告別，曲大兵一轉身就看見自家妹妹若有所思的神色，陡然渾身一個激靈。

曲嬌嬌摸著下巴，躍躍欲試地開口：“大哥，不然我們也……”

曲大兵：“想都別想！”

曲嬌嬌鼓起臉蛋：“哼！你說了不算！我去和娘親說！”

曲大兵一點也不擔心，曲氏不會答應的。

——曲氏還真就同意了！

“娘！”曲大兵不可置信。

曲嬌嬌歡呼著：“去西城找小小啦！”

曲氏看著曲大兵生無可戀還有曲嬌嬌興高采烈的模樣，忽而語出驚人：“娘也去的。”

曲嬌嬌差點摔一跤：“哈？！”

曲氏看著兩兄妹手忙腳亂勸說她，但笑不語地摸著肚子。

她夢著了……

灰色的沒有一絲光線的天。

還有突如其來的血色噩耗。

她的孩子啊，毫無聲息。

宛如炫耀般，只給了她滿是不甘和絕望的頭顱。

她聽見他們嘲諷的大聲告知著：‘湘王已死，你們又何必像一條狗一般守著？’

‘遲遲不歸順新皇，下場不外如是。’

……從那一刻起，曲氏便知，這不過是一場夢。異常荒誕而真實的夢。

因為湘王，已經登基。

……果然，夢醒了。

只是夢。

兆筠看著唰唰往上漲了幾萬的積分，眼皮子動都不動一下。

呵，這種程度，已經打動不了它了。

楊小小翻了翻自己的小包袱，疑惑地“咦”了聲，從一堆打包好的吃食中拿出一個玉凈瓶：“這個是什麽時候到我包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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