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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朕也不慌張,書背的也好……”話明顯說了一半,皇帝略皺了皺眉頭,聲音輕輕的,“得賞點什麽才好。”

婉玉規規矩矩的又謝了次恩,心想這賞賜來的倒容易,不過背了篇千字文而已,說到底還是因為有了對好爹媽的關系。

“把朕的玉如意拿來。”皇帝吩咐張忠泉,之後又問了婉玉的名字,語氣裏有點感慨,跟林如海道:“孩子看著也健康,圓乎乎的,小臉也紅彤彤的,朕看著也放心。”

林如海半紅著眼眶謝了皇帝。

說實話,婉玉生下來都兩年多了,林如海從來都是一副榮辱不驚的淡然模樣,這還是第一次見她爹情緒這麽激動,於是也有可能實在皇帝面前故意的?想明白了這一點,婉玉心理負擔稍減,伸手接過張公公遞來的玉如意,鄭重其事的行禮道:“謝陛下的賞賜。”

兩歲的小孩子板著臉,又裝作大人樣子行禮,總體來說是喜感占了大半,皇帝臉上又是一個笑容,“你這孩子長得剔透,將來誰能娶了你的閨女也是有福氣的,不如和朕做個親家。朕有個跟你閨女一般大的……”

皇帝的話被太子的咳嗽聲打斷了,太子瑞永今年三十二周歲,是皇帝的第一個兒子,母後生他的時候難產,月子做了三個月,在床上躺了足足半年才下地,調養了好幾年才緩過勁兒來。也正是因為如此,太子可以說是被皇帝一手帶大的。

當然那個時候皇帝還是個王爺,事情不多,每日都有一半的時間來陪著兒子,於是父子兩個感情深的不得了。

瑞永一陣死命咳嗽,不僅將皇帝的話岔了過去,連皇帝的註意力也吸引走了,換來父女兩個強烈感激的眼神。

開玩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已經夠讓人郁悶的了,可別在兩歲就訂下來,將來長歪了怎麽辦?萬一夭折了怎麽辦,十五歲定親都不敢保證將來一番風順,更別說現在才兩歲了。她母上大人可是說了,將來一定給她找個妯娌沒有,小姑出嫁的婆家。要是嫁給皇帝的兒子,呵呵,下半輩子除了攀比,再沒別的事兒可幹了。

至於林如海,他閨女嫁人也得好好挑不是,而且他現在還管著鹽政,結親基本上就是天然的站隊了。不管皇帝想說的是誰,還是別說出來的好。

還有太子,他擔心的是虞嬪,虞嬪的九皇子瑞樂,今年剛好兩歲,就是父皇口中那個跟婉玉年紀一般大的……

林如海跟他同年,今年也是三十二周歲,父皇身體還算健康,活個十年八年的不在話下,對林如海又看重,只要不出大錯,沒幾年林如海就能再升一升了。二品的巡鹽禦史,再往上就只有六部尚書和入閣拜相了,這樣一個人被父皇推到虞嬪那邊,太子不甘心。

一天沒坐到龍椅上,就一天不能放松警惕。

這一打岔,皇帝也反應過來了,“唉,朕年紀大了。”這裏停了一停,有點補救的意思,皇帝又說:“瑞永家裏也有一個兩歲的兒子。”

太子跟事件的女主角心裏同時翻了個白眼,不過兩人想的不太一樣。

太子:剛才可不是這個意思,分明是要說給九弟的。但是表面上太子還是一副春風拂面的愉悅表情,“這如何使得,康德的生母……”宮女出身,身份不夠,配不上林大人的女兒。

這可是太子自謙了,從來都是皇家的人挑剔別人,哪兒輪得到別人挑他們呢。再說太子只要進一步,別說他家裏宮女生的兒子了,就是那個宮女都能飛上枝頭了。

可是這話又不太好接,受了也不是推辭了更得罪人,林如海只得裝出一副傻爸爸的樣子,道:“陛下擡愛,陛下擡愛。”

至於婉玉,心裏瘋狂吐槽的同時,一樣得裝作對包辦婚姻一點沒聽懂的樣子,好奇的眼睛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最終站在林如海身邊跟他一起說了句:“陛下擡愛。”

“行了。”皇帝一擺手,代表這事告一段落,轉過頭又跟太子說上了,“朕記得你這個年紀的時候沒兩個時辰就得睡一覺。”這句話說完又轉回到林如海身上,“朕早上說要見她,想必午飯也沒好好吃,孩子還小,抱回去歇歇吧。你也是,跟著一塊回去,明早跟著朕去西湖看看河堤。”

從皇帝的屋子出來,林如海抱著婉玉上了馬車,一抹頭上一圈汗。別管受不受寵,皇帝都是老虎,而且他們這幫子寵臣見老虎的機會可比不受寵的概率高太多了。

林如海嘆了口氣,看看對面坐著的懵懂無知的女兒,手裏還拿著皇帝賜的玉如意,長嘆一口氣,“兒女都是債啊~”

婉玉點頭,跟著也攤手道:“甜蜜的負擔啊~”

012

接下來婉玉又有好幾天沒見到親爹,那天她也聽見了,父上陪著皇帝去看河堤了。

江南產鹽產糧產絲綢,土地肥沃,魚蝦滿塘,可還有一點,這裏好發大水。每年夏秋兩季都是汛期,好幾次河水都差點漫過堤防,雖然河堤這事不歸她爹管,但是他們一大家子都住在河堤裏,河水漫過河堤誰也逃不掉。

河水一旦漫過河堤,鹽糧絲綢和魚蝦可就什麽都沒有了,於是這河堤,就是皇帝來江南的第一件大事。

婉玉也去過西湖,那個時候蘇堤白堤早已成了裝飾,上面種著桃花櫻花,當然還有烏泱烏泱的一大群人。

不過要是能跟著皇帝游西湖,肯定是不一樣的。婉玉聽父上說過兩次,基本是全部戒嚴,閑人一個沒有,連長的不好的花花草草都得換新的,可惜她是沒這機會了。

林如海跟在皇帝後面錯開半個身位,連著打了兩個噴嚏。

“你怎麽比朕還體弱?”皇帝揚聲,“取披風來給林大人。”

張忠泉彎著腰悄無聲息從後面不遠處的儀仗隊裏竄出來,遞了披風又貓著腰回去了。

皇帝身邊就跟著林如海一個人。

“瓷器鹽稅糧食,這三樣朕都帶太子看過了。”皇帝背著手在前面悠悠閑閑的,以散步的速度慢慢前行,“朕也放心了。”

林如海有點冒冷汗,雖然感激皇上的知遇之恩,能讓他在將近三十歲的時候就升了正二品,也一直自詡為忠臣,但是這種略帶托孤意味的話卻是不想聽到的,特別是皇帝身體還算康健,國事家事一切順利的時候。於是林如海保持了沈默。

皇帝說了這一句,又是半響沒說話。皇帝這個職業,國家機器的領頭羊,全局觀念必須有,所以他的計劃,可能都是以年來計算的。比如林如海,比如太子,比如他什麽時候死或者退位。

不過這話他誰都不能說,只能在適合的時候給適合的人提個醒。

皇帝今年已經五十了,他的皇帝爹死在五十三歲,他的皇帝爺爺因為早年征戰落下病根太多,不到五十就掛了,參考家族壽命史,皇帝自覺他也沒幾年好活了。不過他從小錦衣玉食,保養得當,也沒生過什麽大病,興許能比父親和祖父多活幾年?

沒有雄心壯志的皇帝不是好皇帝,目前位子上的這一位在剛當上皇帝的時候有個征服四海的願望,後來不能說敗給殘酷的現實了,但是一年年皇帝當下來,他發現要滿足自己當年願望的先決條件很多,比如兵馬糧草還有壯丁。他是沒希望了,或許太子可以?

皇帝這個位置,上來了想的就是能多當幾年,能長命百歲最好,不然萬歲這個稱呼從哪兒來的?雖然到現在為止還是個美好的願望。皇帝停了下來,面對一片波光粼粼的西湖嘆了口氣,“朕帶太子來鋪個路……你好好幹,將來……”

林如海是個忠臣,還是個聰明的忠臣,而且還算得上心腹二字,有事沒事揣摩聖意已經成了他的本能,靠著跟皇帝還算近的關系,這兩句話雖然不夠讓他猜出皇帝跟誰都沒說的雄心壯志,但是太子繼位這一條是妥妥的了,後半句話許的就是他自己的前程了。

“臣願為陛下肝腦塗地,死而後已。”林如海差點就直接跪在河堤上了。

皇帝笑了兩聲,不過不能讓這個話題再繼續下去了,他跺了跺腳下的河堤,道:“前年大水,差點沖了景德鎮的官窯,江南萬畝良田,千萬百姓,全在依賴著河堤。河堤要年年修,一年都不能落下。”

“陛下說的是。”林如海答道,這事的確不是他巡鹽禦史該管的,但是皇帝說話,你敢說這事不歸我管麽,於是林如海應下了。皇帝做事周全,這裏面一定有他能參與的地方。

“這修河堤的銀子……從明年開始,鹽稅每年至少要多上一兩成才行。”皇帝突然轉頭,語速比方才快了那麽一點,也全然不是悠閑的那個範兒了。

林如海心裏先是一驚,電光火石間就盤算起來這銀子從哪兒出。“陛下,突然提高鹽稅怕是會有反覆……”林如海的聲音裏有點猶豫,要說這銀子有還是有的,“一成臣有把握,要是兩成的話,可能得過度兩年左右。”

皇帝心裏也是這麽盤算的。鹽稅從哪兒來,有食鹽的流通就有鹽稅。戶部這兩年上報的人口一年比一年多,人多了,鹽吃的自然也多,這是一部分;還有一部分就是打擊私鹽了,不過這個得保持一個平衡,登基的早些年皇帝還有將天下清掃的幹幹凈凈的想法,不過後來比照他的後宮,這個念頭消失了。

但是跟臣子可不能就這麽說實話了,得加把勁兒再松一松才好。於是皇帝欣慰的點了點頭,拍了拍林如海的肩膀,“這事兒朕交給你了,好好幹。”根據江寧織造府裏奴才的回話,他原先是打算三年到五年的,這麽說江寧織造府裏有人沒說實話。

不過沒關系,兩相對比才更好。

皇帝來江南,林大人好好的出了一會風頭,皇帝見了他家的小女兒,又專門抽了半天時間讓他陪著去游西湖了,連太子都沒帶!

三天過後,皇帝似乎正常了,接見大臣都是一批批的來,林如海也顯得不是那麽突出了。其實這也是皇帝事先想好的,林如海接下來幾年辦的是件大事,皇帝得給他長臉,但是又不能長到讓人由妒忌生了恨的地步,那麽給他稍微特殊一點點的恩寵就是個剛剛好的手段。

雖然林如海往後再沒得到過單獨伴駕的機會,不過婉玉想見到她爹也不是那麽容易的,因為林如海依舊天天早出晚歸,陪著皇帝見江南的官員,參加大大小小的會議。

見不到爹稍許有點掃興,但是能聽到不少皇帝的八卦也算小有補償吧。

自打皇帝發明旨說要來江南,整個八卦的中心就繞著皇帝一家子來了。八卦這兩個字是婉玉自己加的,比較中性的一點的說法是談話的中心。

比方說皇帝曾經從江南帶回去過一兩個妃子,還有後宮幾位大人物的喜好,還有就是皇帝真心是個偏心眼的,一共八個皇子,七個都在十歲以上,出行就帶了太子一人。

聽到這句,婉玉搖著手上玩具的動作稍微慢了點,帶了太子出來,誰監國呢?不是說皇帝偏心眼麽,那監國的必然不是其他皇子了,這麽說朝裏得有幾個能讓皇帝完完全全放心的臣子了。

可惜她們沒接著說下去,女人嘴裏是不會出現真正的政治的,總是在臨門一腳就會詭異的轉個彎,偏到另一個方向。

“太子沒帶太子妃來,就帶了他的侍妾,一個。”說這話的是甄應嘉的妻子於氏,她今年剛剛二十五,因為來的是林大人府上,所以婆婆也沒說什麽。

作為江南的幾大臺柱,大人們表面上的關系得保持到一個很是微妙的關系,不能太遠也不能太近,於是夫人們在後面就起到了很關鍵的支撐作用。

甄夫人說到侍妾二字的時候眼裏明明白白的都發出光了,帶著點兒正妻們說到小妾時特有的惡意,可能還有點對排位天下第二的女人的憐憫。

皇帝已經五十多了,太後化的應該只剩下骨頭了,排第一的是皇後,太子妃自然就排到了第二。

婉玉對這個一妻多妾的社會已經有了點認識,特別是後院的排位。對太子來說,他後院排第一的是太子妃,下面還有四個側妃,別的皇子是兩個。側妃換算過來就是姨娘,下面還有不計數的侍妾,就跟她爹的通房丫頭是一樣的。

“那人的身子骨不怎麽好,還有點水土不服。”於氏又說了一句,能感覺她話語裏帶著點興奮,就是那種我知道很多,但是不能說出來的感覺。

“我剛隨著老爺來的時候,也難受了幾個月,等春夏秋冬輪過一圈才算是適應了。”發話的是婉玉的母上,聲音溫婉。

每次賈敏這麽說話,婉玉總想起雞皮疙瘩,平常家裏賈敏可不這樣,在家裏她的聲音雖然也溫柔,但是沒裝的這麽厲害。

婉玉抖了一下,母上也有自己的難處,裝病裝了快十年了,怕是一下子改不過來了。婉玉在沒說話之前可以說是林家的廢話簍子,挺悲催的。母上跟父上壓力都大,有些話又不能傳於第二耳,說給對方聽又怕增大對方的壓力,於是全在婉玉面前倒出來了。隨著婉玉開口叫了太太和父親,父母兩個倒是不怎麽跟她講悄悄話了,不過父上有一次也說了,“趁著你沒懂事之前,還能再說小半年。”

呵呵,婉玉現在掌握的八卦,都能出本書了。不,是好幾本。比如國公府不為人知的秘密什麽的,不過最為震驚的一個,是母上在家裏的時候居然跟她大舅,也就是號稱不受賈母待見,仗勢欺人,行為不檢要強娶鴛鴦的賈赦關系很好。不過拿將來的事兒說現在的人有點不太好,但是大舅似乎已經走上這條不歸路了。

因為每每說起他來,母上都是唏噓一聲,感嘆許久,那些文縐縐的話翻譯過來就是:歲月是把殺豬刀。

好吧,扯遠了。不過隨著甄夫人下一句話出來,婉玉暫時也沒工夫深究她大舅的成長過程中究竟出現了什麽不為人知的驚天巨變了。

“她有身子了。”甄夫人還是沒忍住。這句話說完,她眼中光芒點點,臉上都是勝利的笑容。

這可是個大八卦了,雖然跟她們都沒多少關系。

賈敏手上的花樣子放了下來,她們聚會可不能打著聊八卦的名義,總得有個表面上說的過去的由頭,比方:我家裏得了盆花,來看看?或者:快換季了,來我家看看下一季流行什麽花邊之類的。

“我算算,太子妃生了一兒一女,側妃四個一共得了三個兒子兩個閨女,這是太子第五個兒子了。”賈敏道,她對別人家生兒子這件事總是懷著百分百的註意力去關註的,這是一開始,後來就過渡到關註別人家生孩子這事兒了。說到生孩子,京城和江南排名前二十位的家庭生了幾個,母親是誰,她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太子挺上心的。”甄夫人以這一句結束了這次對話。

關於上心的這個問題,在四月多婉玉也得到了一個側面的憑證,皇帝的江南之行要延長了。確切的說是家眷先留在江南,皇帝跟太子打算輕裝上陣,去景德鎮看看。

雖然頭三個月要註意,不過應該不是為了這個才延期的吧。

013

江寧織造和總督府上的官員,再加上一個林如海,陪著皇帝和太子去了景德鎮的官窯。留在江南甄家那座用來給皇帝當別院住的花園裏的,有皇帝的一個嬪和一個貴人,還有太子那名已經有了身孕的侍妾,據說已經兩個月了。

甄夫人口中那個很得寵愛的侍妾婉玉沒見著,她一直處在安胎期,為了未來為期一個月的回京旅途做準備。婉玉跟著母上去拜見的是皇帝的劉嬪。嬪這個封號在後宮是個分水嶺,從這一位份開始,這位娘娘就能被稱為一宮主位了,能住主殿,能自己養孩子了。

得到劉嬪的宣召,賈敏帶著婉玉去了行宮。這位娘娘年紀看著已經過了三十了,生了三皇子跟三公主,但是因為妃位上的人已經滿了,所以到現在都還是個嬪。

劉嬪一見她們進來,滿臉堆笑,急忙叫賜座。

兩個嬪妃,一個年輕的貴人負責侍寢,一個年級大的負責照顧人,順便如果在江南見到什麽美人了也還是有餘力撒點雨露君恩什麽的,婉玉覺得這皇帝做的實在是太舒服了。

賈敏忙著跟劉嬪說話行禮,對婉玉這個念頭倒是一無所知,不過要是她知道才兩歲多的女兒就開始琢磨雨露君恩了,估計當場都能暈過去。

女人家可聊的話題多,就算是後院那些一條船上拼命想把別人都推下水的姨娘侍妾,聊到衣服首飾孩子這三樣話題,也能喋喋不休說上半日,劉嬪就是從這個開始的。

劉嬪微笑看了一眼婉玉,對賈敏道:“婉玉?是叫這個名兒吧,聽陛下說過幾次,才兩歲就長這麽大個子,我家三公主那個時候才這麽一點點呢,臉色也沒她好。”劉嬪說著還拿手比劃了一下三公主小時候的身長,又從手上卸下個鐲子來給了婉玉。

賈敏笑著回了一聲,“多謝娘娘誇獎。”說完就伸手去接還在嬤嬤懷裏的婉玉了。

今兒跟著出來的是王嬤嬤,榮府陪嫁到林家的老資歷,她輕輕將婉玉放到了賈敏腿上坐著,賈敏伸著胳膊攬著閨女。

這就要說到另一件悲催的事情了,賈敏她已經抱不動婉玉了,而且還是早就抱不動了。一個大家閨秀,出門有轎子坐,每天走路不超過三百米,連穿衣服洗臉都不用自己動手的人,她的體力能有多好呢?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是她們的真實寫照。

早在婉玉百天的時候,她就發現自己母上抱自己的時候表情略顯僵硬,似乎還咬了咬牙。唉~好歹不是因為不喜歡自己才不抱的,抱不動這個理由還能稍微好受些。

在劉嬪面前,賈敏稍顯矜持,對上貴主子的態度其實是個很難拿捏的問題,熱情了檔次略低,冷淡了是自己找死。不過賈敏從小在國公府長大,她爺爺是國公,她爹爹也是國公,從小就跟著賈母在這類環境裏長大,不說游刃有餘,至少收發自如。

這也是她跟人說話不太避諱婉玉的原因,從小教養才能耳濡目染,真等到快要出門子那幾年再臨陣磨槍那就耽誤了,不出幾年必露怯。

婉玉也領略到了她母上的說話技巧,比方雖然也是順著劉嬪的意思,但是多半說的都是“謝謝誇獎”,“娘娘說的是”這類話語,態度很好,面帶微笑,總之不管開始什麽新話題,都不是從她這兒起的頭。也太小心了,婉玉嘆了一聲,繼續豎著耳朵聽。

話題逐漸從婉玉身上扯到了江南的絲綢繡花。

“今兒請賈夫人來,其實是有點小事兒想拜托賈夫人的。”劉嬪笑了笑,“我的三公主今年已經十四了,別的東西都準備的差不多了,可是這衣服料子還有繡花樣子,想請賈夫人幫幫忙。”

沒等賈敏回答,劉嬪又道:“雖然有內務府還有江寧織造府,不過他們上來的料子是穩重有餘,活潑不足,不知賈夫人能否幫我找些江南這幾年時興的花樣子。”

其實劉嬪說話倒也挺客氣的,一來沒自稱本宮,二來叫了母上做賈夫人,婉玉側頭看著自己親娘。

賈敏臉上的笑容就沒斷過,連婉玉都覺得臉酸了。“娘娘,我手上有一些,還有甄夫人和李夫人,回頭我叫她們兩個一起準備,東西多,娘娘也好從容的挑一些。”

劉嬪點了點頭,“還是你思慮周全。”

話說到這兒也就差不多了,雖然目前行宮裏劉嬪最大,但是見外命婦的時間也是有規矩的,於是劉嬪又誇了兩句婉玉,叫人帶著她們出去了。

劉嬪叫她母上來就是為了花樣子?這個婉玉是不信的,內務府和江寧織造府的東西林家每年也能得一些,上好的料子,最好的花紋,只不過確如劉嬪所說,江南一帶的風格跟京城相比,沒有那麽沈穩。但是這事兒誰不能辦?就說她們下榻的甄家,不過隨便吩咐一句的事兒,甚至去找城裏最大的成衣鋪子讓她們進上一份也成。

這花樣子雖說有點商業機密的架勢,不過皇家要,哪個不得畢恭畢敬還得感恩戴德的進上,所以她們林家有什麽是劉嬪想要的。早上出來的時候聽母上說過,劉嬪有個十三四歲的公主,還有個二十七歲的三皇子,於是是想拉攏她爹?還有她母上的娘家。

賈府雖然已經走下坡路了,但是還沒到油盡燈枯之相,特別是二房出了個年輕有為,明年就打算下場一試賈珠,據他的老師說還是很有希望的,不少人都認為賈府這是借著祖蔭憑著東風又要起來了。

賈敏到了車上臉皮子有點抽,倒不是生氣,方才笑的有點多,臉僵了。

婉玉能想到的問題賈敏也能想到,該跟誰交往跟誰親密賈敏心裏也有本賬,劉嬪就不在這名單裏。林如海是皇帝一派的,她娘家也是跟著先帝才打出來的家業,忠於太子,那也是因為皇帝的關系。

不過劉嬪今天什麽都沒說,沒提她的三皇子今年已經被皇帝派去了戶部,參與了全國錢糧之事,所以賈敏也得順著她的意思,給她找花樣子去。

這個簡單,城裏有名的成衣鋪子三四家,賈敏都做過衣裳,還有甄夫人李夫人,多叫上幾個也保險。過去這一次就行,要不是劉嬪隨駕來了江南,她跟林家跟賈敏可能這輩子都見不上面。

皇帝原本的計劃是四月十五回京,臨走的時候突發奇想去了景德鎮,一去一回等到大隊人馬從江南離開的時候已經到了五月。

等到皇帝一家子人上了龍舟,林如海跟甄應嘉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裏看出了輕松,可算是走了。

五月有個吃粽子的節,婉玉正在以小淑女的姿態跟左邊一個肉粽和右邊一個棗泥鬥的正歡,就聽見外門的婆子來報:“夫人,京中榮府來人了。”

賈敏聽見是娘家人,急忙叫了進來。

來的是個年過三十的婆子,進來就喜氣洋洋磕了個頭,“恭喜太太又添了個外甥!”

婉玉能看見母上的臉色一瞬間變了。想也是,王夫人年紀比她還大了幾歲,都過了三十的人了,誰料到還能再生,還是個兒子!

“……生出來嘴裏就含了個玉,老太太喜歡的不得了,說是小名兒就叫寶玉。”

二舅家含玉而生,過來要眼淚的表弟來了!

賈敏還在平息,婉玉拿小手帕擦了擦嘴,問:“你是哪房的,我怎麽從來都沒見過?”這話其實也有點胡攪蠻纏了,要說她才兩歲,榮府上下快一千的人口,哪兒能都讓她見了,不過是打打岔,讓母上快點反應過來罷了。

“回小姐的話,我是二奶奶的房裏的。”

二奶奶?賈珠這會才十四歲,賈璉更不可能娶妻了,於是這二奶奶指的應該就是王夫人了。

婉玉歪著頭,道:“是我二舅媽的?”

“就是你二舅媽。”接過話的是賈敏,“雁翎,你帶她下去洗漱,休息片刻。我這會不得空,等閑了再叫你來問話。”

賈敏雖然早就知道嫂子又懷了一個的消息,但是真讓她生個兒子出來也有點難過,兩相對比,她進林家都這麽些年來,到現在才這一個女兒,真是……

想著想著賈敏就覺得眼眶酸酸的,當下也顧不得京中來人了,吩咐道:“依白,你拿了老爺名帖,去請回春堂的張大夫過來。”

014

回春堂的張大夫在城裏也算是個名人。

張大夫祖籍金陵,他祖父原先是開國那位皇帝的軍醫,等到起兵的將軍成了皇帝,張大夫的祖父也就成了禦醫,張家勉勉強強也進了權貴的行列。

回春堂就是張家的祖產,家族裏有能耐有顏色商高的去了太醫院,剩下的就守著這回春堂,日子過的也挺不錯。

張大夫於去年五十五周歲生辰過後上書乞骸骨,皇帝開恩,他便又回到了回春堂,說是留著這把老骨頭,用著剩下的日子再給家裏添點貢獻。

這可是張大夫自謙了,他當了三十年禦醫,能貢獻的可不是不止一點點。敢下帖子請他上門的,整個江南四五座城池加起來算下來也不超過三十人。不過張大夫總體來說是個好人,就像林家逢年過節都會施粥一樣,張大夫每月義診兩次。

這次收到林家的名帖,張大夫收拾收拾東西,帶著隨身侍奉的藥童出門了。坐著林家派來的馬車,從側門進去又換了轎子,一路到了賈敏的屋子。

屋子裏已經搭上了專門看診用的幔帳,賈敏在裏面坐著,手上還搭了一塊帕子。

婉玉面前豎了一塊繡花的絲綢屏風,透過去也能看見人影,就是不太真切,看見張大夫進來婉玉打了個招呼,“伯伯。”還是那句話,整個江南當得起婉玉這一聲伯伯的,沒幾個,整個江南能讓張大夫心甘情願被稱作伯伯的,同樣沒幾個,總之這是一個雙贏的局面。

張大夫是個圓臉的小老頭,個子不高,笑瞇瞇的,臉上不用擠也滿是褶子,“林小姐看著又長高了不少。”

旁邊的丫鬟已經上了茶,賈敏有些心急,平日都是要寒暄幾句,今天直接就切入了正題:“您看婉玉也兩歲有餘了,我這身子……老爺的後嗣……”

張大夫還是笑瞇瞇,藥童從箱子裏取了脈枕出來,張大夫道:“夫人身子是沒什麽大問題的,只是這後嗣還得看機緣,而且……”話說到一半,張大夫突然停了,手下力氣加重幾分。張大夫屏氣靜氣,屋裏一時間沒人敢說話,賈敏更是心跳加速,生怕他說出什麽不好來。

“換一只手。”張大夫道,別說賈敏,連婉玉都開始緊張了。平常看診都是一只手了事,只有長時間不來,比如剛過完年那會,體質有了什麽改變,張大夫才兩手都號的。

“再換一只。”

婉玉翻了個白眼。

“夫人這脈……像是喜脈。”張大夫說的不太肯定。

但是賈敏在帳子裏都要哭了,咬著牙沒讓自己沖出來,“您再看看,可是真的。”

張大夫左右兩手又輪了一遍,道:“日子尚淺,脈象倒是不太顯,最多一月。”張大夫的聲音裏也帶著幾分欣喜,就算在皇宮那個大染缸裏游了好幾次泳,他作為一個大夫也是盼著病人好的。“也不用抓什麽方子,等一旬過去我再來看看。”

嬤嬤將張大夫引去小廳喝茶了,婉玉鉆到賈敏的幔帳裏,看她兩眼淚水汪汪,小心翼翼叫了一聲“太太”。

賈敏一把拉住婉玉,沒抱起來,不過已經回神了。“王嬤嬤,去給張大夫包個百兩的紅封,新進的碧螺春給他二兩,還有前些日子老爺帶回來的錦緞,給他的小孫女做身衣裳。”賈敏連聲吩咐道。

要說張大夫是林府慣用的大夫,平日來看診都是按年給的銀子,還有每逢春節、端午、中秋和重陽這四大節的時候再上一份厚厚的禮,這次能拿個紅封給他,也是賈敏開心到了極點,雖然張大夫說時日還淺,過十天還得來看看,不過賈敏也覺得是八九不離十了。

王嬤嬤領命前去,小廳裏的張大夫正在喝茶,聽了林府這等豐厚的謝禮也不推辭,笑道:“可惜大小姐那一胎不是老夫診出來,不過這一胎跟下一胎老夫可不能讓人搶了去。”

王嬤嬤一心向著賈敏,聽到這話她臉上的褶子都快跟張大夫一樣多了,“蒙您吉言,該改口叫大小姐了。”

那邊王嬤嬤去安排送張大夫回去的馬車以及給他帶走的東西,那邊婉玉已經拉著賈敏的手讓她靠在榻上了。“依白去拿墊子來給太太墊腰,雁翎把屋裏的熏香都滅了,繡蝶去吩咐廚房晚上上些養身的湯來。”

“還有什麽?”婉玉咬著小手指側頭站在賈敏面前小聲嘀咕著。

賈敏笑出聲來,“還不快照著小姐的吩咐去做。”

“這就去!”賈敏的三個大丫鬟聲音清脆,轉身幾乎是跳著就走了。賈敏看著婉玉笑道:“婉玉要做姐姐了,開心麽?”

“開心。”婉玉用力點了點頭,寶玉都有了,林妹妹還會遠嗎?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母上父上放心,咱家裏的家產,妹妹的眼淚,一點都不能流出去!

等到晚上林如海拖著疲憊之軀進了家門之後,發現整個林府上上下下都沈浸在巨大的喜悅裏,每個人見了他都是欲言又止,眼中含笑,聲音中透著股歡欣雀躍的勁兒,到讓林如海越來越摸不著頭腦,老爺我累的腰都直不起來了,這麽開心?

一直到他見了賈敏。賈敏雙頰泛紅,換了身衣服,鞋子也不是常穿的那雙,一見了他就含羞低下頭,“老爺,張大夫今兒來過了,我又有了。”

天知道婉玉聽見“又有了”這幾個字其實也挺心酸的,特別是“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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