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西叢關巨城還是如同一條巨龍一樣，給人一種無限的安全感。

然而此時，收拾著城樓上的屍骸，渾身浴血的慕容禮，卻滿眼都是不安以及絕望。

至今為止，火羅已經向著西叢關發動了三次進攻了，雖然都被他們打退，但卻也將他們的人手消耗得差不多了！而且最重要的是，北辰關那邊已經傳來消息，二十萬天瀾大軍已經在城下集結，他們帶著攻城車以及雲梯，似乎已經做好了攻堅的準備。

慕容禮已經戰損五萬之眾了，雖然還有後備的新軍，但那些人，卻也絕對補全不了這麽大的缺口，最重要的是，兩線作戰，他就必須要分兵，而一旦分兵，則必有失守之險。

“殿下！讓京都派兵過來吧！”

遠處，一個年輕的小將快步的走了過來，輕聲的勸道。

他方才統計了一下，這一次他們又損失了三千戰士，長此下去，這西叢關是必失了。

“在你看來，孤是那麽不知輕重的人麽？求援的書函，孤早就發往了京都！但慕容詩一心煉丹，根本不管孤的死活！你讓孤怎麽辦？”

面對自己的愛將，慕容禮沒好氣的說道。

此子名為高元，是西北大將軍高丁的兒子，自他來到西北，就一直跟著他，所以高丁死後，他便讓他繼承了乃父的位置。

論起武藝，高元與趙無極之子趙奇珍還在伯仲之間，算是極為強悍的新一代小將，而論智謀，他雖不如趙奇珍，但卻也是心思縝密，精於籌謀。

聽說慕容詩居然已經收到了求援信函，但卻遲遲不肯發兵，高元整個人都楞住了：“這……這怎麽可能？大殿下難道不知道，咱們這邊一旦失守，中原將會不保麽？”

高元覺得非常的神奇，在他看來，打死不過親兄弟，慕容詩與慕容禮都是一家人，在這個為難的時刻，無論什麽理由，他們都該放下成見，齊心對外。如此見死不救，簡直就不是一個正常人該做的事情。

“哼！他想的可比你要多！他算準了我西北一共有三道關卡，怎麽著也能夠拖到他練成那什麽勞什子不老神丹，所以他要先煉丹，後救國！我慕容家，註定了要敗在他的手上！”

說到最後，慕容禮的臉上騰起了一股濃濃的憤恨。

縱觀這二十年所發生的一切，從他被人害的不能人道，到慕容天澤身死，王國分崩離析，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慕容詩的私心在作祟！

如果可以，他真恨不得殺掉自己這個大哥，可無奈的是，這個世上，能夠做成這件事的，只剩下了秦政一人，而秦政，卻因為慕容嫣然還有慕容樂的關系，對於中原一直保有容忍態度。

這，可以說是他們慕容家最大的悲哀。

“那怎麽辦？要不？咱們向東波海求援？”

臉色陰晴不定的變化了數次，高元突然提議道。

他原本只是想要試試，但慕容禮卻是微微的掃了掃他一眼，然後同樣神情悲切的搖了搖頭。

“不成的，東波海通往西境的關卡全在大哥手上，他不會允許秦政派那麽多的大軍路過他的領地！況且，前些日子京中發來的信函也說了，東波海現在正與念流螢交戰，又怎麽可能有精力千裏迢迢趕來西北救火？現在，一切都只能靠我們自己了。高元，明日我會秦政前往北辰關，西叢關這邊，就拜托你了。這或許是咱們最後一次說話了，有些話，我必須現在就告訴你。

我知道，你們一直都覺得我有些陰陽怪氣的，但那並非我的本意。失去了男人最寶貴的東西，我心中的痛苦，你們根本無法體會。其實，早在十八年前，我就已經有了一死了之的想法。但我最終還是活了下來，因為我放不下我的冷凡！

知道我為什麽一直反對你跟冷凡在一起麽？不是因為我討厭你，也不是我看不起你，只是因為你是一個邊域的將士，你終是逃不過埋骨邊疆的一天。我不希望冷凡有朝一日，承受那樣的痛苦……

不過現在，我想通了。在這個紛亂的時代，越是害怕失去，才更加不能得到，過多的顧慮，只會讓我們失去更多我們原本應該珍惜的東西！我當初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永遠的失去了冷凡她娘。

現在，我將冷凡交給你，我要你把她接下來將要度過的每一瞬，都變成永恒！哪怕明天就是末日，我也要她今天笑得跟花一樣燦爛！你能做到嗎？”

說到最後，慕容禮一臉忐忑跟殷切的望向了高元的眼睛。

毛之不存，皮將焉覆？這也是事到臨頭，慕容禮才明白了瞻前顧後乃是人生大忌。他非常的後悔，耽誤了女兒這麽多年的青春，如果他早點醒悟過來，或許現在已經是幾個孩子的外公了。

感受到慕容禮的真摯，高元心中不禁升騰起了一陣悲痛，不過隨後，便又振奮了起來，露出了一抹勉強但卻堅定的笑：“我會像愛護自己的兵器一樣，愛護冷凡！即便不能同生，那就共死！”

這是一個悲壯的誓言，但卻已經讓慕容禮好一陣老懷寬慰。

他點了點頭，然後拍了拍高元的肩膀，豁然轉身上了一旁的戰馬，帶著親衛在高元覆雜的目光中飛馳著離開了西叢關。

而之後，慕容禮便洗了個澡，換了一身幹凈的衣服，來到了女兒的閨房。

慕容冷凡很懂事，因為西北疲敝，所以她已經變賣了自己所有的金銀首飾，整個閨房跟慕容詩的幾個公主比起來，也是相當的簡陋。

望見父親前來，慕容冷凡微微的行了一禮，然後便又目光沈靜的做起了自己的女紅。

知道女兒並不怎麽待見自己，慕容禮不禁苦澀的笑了，不過隨後，他便又鼓起了勇氣，深吸了口氣，走上前拉起了女兒的芊芊玉手。

“冷凡。先放下吧！為父有話要對你說。我知道，因為你母親的事情，還有高元的事情，你非常的恨我。其實我也很恨我自己，因為我無能，而且懦弱。

自從落下這一身殘疾，我便已經不再是一個男人了，我原以為你的母親會因此看不起我，所以處處躲著她，冷待她，使得她郁郁而終，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很後悔，也很痛苦！

不過，我最後悔的，還是阻止你與高元來往一事。雖然我的本意，只是不想你嫁給一個隨時可能戰死的武夫，免得你忍受失去摯愛的痛苦，但結果，卻也是耽誤了你這麽多年的幸福。

我知道現在可能有些晚了，因為火羅與天瀾就要打過來了，咱們西北到最後，終將化為一片焦土，不過為父還是要說——高元，其實一直都是為父心中最佳的女婿！為父真的很想看到你們能夠在繁華安了的金水城內舉行盛大的婚禮，然後安然快樂的度過幸福的一生！可為父做不到……”

說到這裏，慕容禮不禁落下了傷心的淚水。

這是他二十多年來頭一次哭得如此懦弱，哪怕得知自己不能人道，他也未曾如此失態，但今天，他卻因為可能看不到女兒的未來而傷心欲絕。

望著父親蒼老而又憔悴的臉，慕容冷凡心中那一點冰冷瞬間融化了個一幹二凈，她輕輕的擦了擦父親眼角的淚水，捧起了他那滄桑痛苦的臉：“您做到了！現在，就是女兒這一生最幸福的時刻！沒有八擡大轎，沒有燈紅酒綠，也沒有萬眾矚目，但女兒有您的祝福，一切都夠了！”

女兒的輕聲細語，頓時解開了慕容詩長久以來的心結，他這才發現，原來自己以為的最好，在女兒心裏，其實一文不值，而自己以為一文不值的東西，原來對於女兒是如此的事關重要！

是啊！對於一個子女來說，還有什麽能夠重要過父母的祝福？

哪怕朝不保夕，哪怕窮困潦倒，都不該成為幸福路上的障礙！只要有著至親的祝福以及認可，再苦的日子，也都是苦盡了的甘茶。

“冷凡！對不起……這一切，都是為父的錯！”

千言萬語，凝聚出了這樣一句道歉。慕容禮知道自己虧欠了女兒太多，而其中最寶貴的，就是那些青蔥的歲月。

“父親！您不用道歉。要道歉的，應該是我！娘親臨死前說過，您有別於其他的王子，您是真心的愛著她的，但我一直都不信，所以一直都在背後說您的壞話，其實真正害死母親的那個人，應該是我……是我斷絕了她希望，是我，讓她覺得您已經不再愛她了……”

面對一臉愧疚的父親，慕容冷凡終於是說出了自己深藏了這麽多年的秘密。

二十多年來，她終於是發現了自己錯了，母親其實才是他們一家中最清醒的那個，但這一切，都太遲了。

而慕容禮，也是楞了半晌，隨後才露出了一抹更加苦澀的笑，將已經痛哭出聲的女兒摟進了懷中。

歲月無情，命運無情，有情之人，有時候反而會顯得更加的無情，但歸根結底，其實都只是不夠坦白，也不夠勇敢。

常言道，命運雖然決絕，但卻總會給人一線生機。開口傾述，其實就是命運給慕容禮一家最大的生機，只是這事聽起來或許不難，但真正去做，去如同登天一般。

畢竟，說不出口的愛與關懷，就跟漆黑中的影子一樣，無處不在，但卻又遍尋不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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