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銘衍放下手機。他頓了頓, 開口說：“進來吧。”

進來的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 看著挺老實的, 瞧見霍銘衍臉色還算不錯，才鼓起勇氣說：“小堂哥, 伯父讓我來叫你過去，家族會議馬上要開始了。”

霍銘衍點頭。他回來之後情緒一度失控，與家族裏的同輩接觸的機會不多, 這堂弟曾在他進入角鬥場出來之後見過他。那時候他游走在生死邊緣，渾身血淋淋，雙眼恐怕也是駭人的赤紅, 完全不像一個正常人。霍銘衍說：“謝謝。”

堂弟楞了一下，臉色微微發紅：“不用, 我就是過來叫一聲而已。”他側身等霍銘衍走出來, 把霍銘衍往會議廳那邊帶。即便只有幾句話的接觸, 堂弟也能感受出霍銘衍身上的變化，當初那種可怕的煞氣早已沒了蹤影, 霍銘衍看起來非常平和。看起來在霍銘衍身上好像發生了很好很好的事。

霍銘衍註意到堂弟的目光, 轉頭看了過去。

堂弟偷瞄被逮了個正著，臉上更紅了, 支支吾吾地說：“小堂哥, 你看起來好像很開心。”其實很多人回本家都不會太開心, 大伯是個非常嚴厲的大家長，對所有人都管束得很嚴，而且控制欲很強, 要求家族所有人所做的事都要為家族服務。就連大堂哥的婚姻都必須挑選對家族最有利的。

這絕不是個讓人開心的地方。

“嗯。”手放在會議廳門把手上時，霍銘衍點了點頭，笑著說，“是很開心。”

堂弟看著霍銘衍臉上的笑容，一時間連挪動腳步都忘了。他堂哥長得真好看！要比臉的話那些明星什麽的拿什麽和他堂哥比！

霍銘衍推開門，對上許多雙眼睛。他臉上的笑容已經斂起，平日裏冷然的神色覆籠眉間，讓他看起來非常不好親近。他比誰都清楚怎麽拒絕人。

堂弟還跟在霍銘衍身邊，明顯能感受到霍銘衍的變化。他跟著霍銘衍往裏走，小心臟怦怦直跳，很不習慣被這麽多人盯著看。

霍銘衍泰然自若地在自己的位置坐下。霍家老大坐在他旁邊，兩個人相差好幾歲，平日裏交流不多，霍家老大見了他也只是點了點頭，意思是“來了”。

霍銘衍也朝他點點頭。這時門又被推開了，是他們父親霍伯瀚來了。霍銘衍仰頭看去，對上了霍伯瀚鷹隼一樣的目光。他沒說什麽，挪開視線，專註地看著眼前的資料夾。裏面厚厚的一疊資料，霍銘衍根本沒有翻看的興趣。

年終的家族會議毫無親人相聚的喜慶，只有冷冰冰的論資排輩。一年下來完成預定目標的家族成員第二年可以得到更多的資源傾斜，這是家族管理的基礎原則——這個原則決定了霍家不會是一個很有人情味的家族。

霍銘衍對繼承霍家沒什麽興趣，也沒想著要在家族裏爭先。霍家這名頭雖然好用，但對霍銘衍早已可有可無，他並不想讓自己的資產成為霍家公用資產。

霍銘衍沒興趣爭，不代表別人沒興趣爭。從第一個發言的人開始，所有人都明裏暗裏地踩霍銘衍一腳，表示霍銘衍只管著海灣一個城區，連坐進會議廳的資格都沒有。

霍銘衍神色從頭到尾都冷淡得很，毫無波瀾。他們愛罵就讓他們罵去，和他沒有半點關系。

霍家大哥轉頭看著神色平靜的弟弟，心裏有些欣慰。要不是霍銘衍幾乎死過一次，父親也不會放任霍銘衍去海灣。剛才霍銘衍進來時臉上仍掛著的一絲笑意讓他意識到，現在他這個弟弟過得很好。他們兄弟倆並不親近，他甚至能感覺出這個弟弟對他的抗拒，但能看到弟弟走出陰霾他還是很為弟弟高興。

他知道父親的壓力，也知道霍家人享受的榮光背後要背負多少責任。可他已經把婚姻和未來都投入到這個無底洞之中，如果霍銘衍能夠掙脫這一切，走出不一樣的路，他也會感到開心。

至少他們兄弟倆有一個可以活得幸福。

霍銘衍感受到兄長投來的目光，轉頭與霍家大哥對視。瞧見兄長眼底的期許，霍銘衍頓了頓，收回了目光。

他這個兄長早年與並肩作戰的女孩相戀，父親不認同，兩個人分了手；兄長與門當戶對的妻子訂婚不久，女孩就在任務中犧牲。兄長現在有妻有兒，家庭也算圓滿，只是可惜了當初和他一起走過來的那個女孩。好在在那個女孩心裏愛情也未必是全部，她犧牲在她曾經立誓終其一生去奉獻的事業中，雖然只過了很短的一生，卻也是比很多人都有價值的一生。

這幾年來霍銘衍一直拒絕聽到“單寧”這個名字，也沒有人會在他面前提起，慢慢地，他好像已經忘記這個人。直至祖父讓他去要回青繩鏈找一個“適合的人”，他才知道單寧沒有到大學報到是去服兵役，還是去了最危險的地方，執行過許多危險的任務。與單寧重逢之後，單寧一直還是以前的模樣，好像從來沒變過。

但真的沒變過嗎？

霍銘衍不止一次想到了兄長和兄長曾經的戀人。如果有一次——有那麽一次出了意外，單寧是不是也會從此消失在這世上。他是不是會真正忘記了有過這麽一個人，安安心心地去找個“適合的人”結婚生子。

這是最冷酷也是最有可能發生的事。

所以在一起之後他們都只想著未來，極少提起過去——他們都不敢去真正了解兩個人分開之後發生的一切。即便誰都不說，但誰都知道那裏捂著一道傷口。

他們相遇的時候太年輕、太不成熟，不知道怎麽與彼此溝通，更沒有捍衛自己愛情的能力。

霍銘衍坐在滿是族人的會議廳裏，突然無可抑制地想念起單寧來。他拿出手機，戳開那只黑貓頭像，盯著空蕩蕩的對話框，正想給單寧發句話，就有人點了他的名：“既然銘衍已經拿下那幾個島，我們的人可以偽裝成工作人員進駐，以那邊作為跳板在那一帶發展。”

剛才被指桑罵槐地罵霍銘衍還不在意，這會兒居然有人要來明刀實槍地搶東西了！霍銘衍眉頭挑了挑，如果是以前他可能懶得理會，現在在單寧耳濡目染之下，霍銘衍覺得有的人不能慣，慣了他們得竄上天。

霍銘衍朝說話的人微微地一笑，其他人都呆了呆，連說話那人都停了下來。

霍銘衍打量著對方，那是一個旁支的長輩，理論上他得喊聲叔叔。不過這叔叔隔得挺遠，以前霍銘衍連見都不用見。霍銘衍淡笑著說：“那並不是公用資產，請您不要隨意幫我做規劃。”

被霍銘衍一句話堵回來，說話那人訕訕然地坐回原位，不再說話。他旁邊的人陰陽怪氣地說：“你要不是打著霍家的旗號，能拿得下來嗎？沒有家族涉入，你拿下了也保不住，年輕人胃口還是不要太大的好。”

霍銘衍看了一眼，認出了這陰陽怪氣的家夥，也是家裏的一個長輩。這些人就是看他父親不喜歡他，所以才敢這麽光明正大地挑釁。

霍銘衍臉上還是帶著笑，五官明明俊美至極，卻天生帶著幾分逼人的氣勢，即便眼底含著笑意也讓人不敢與他對視。

會議廳內霎時變得寂靜無聲。

霍銘衍慢悠悠地開口：“有的人打著霍家的旗號也什麽都做不成，只知道盯著別人的東西看。”霍銘衍的聲音不疾不徐，表情也平靜無瀾，說出的話卻讓那陰陽怪氣的家夥憋紅了臉。

這種沈不住氣的家夥在家族之中只能算末流，真正說得上話的人都沈著地坐著，要麽老神在在地看著小輩起爭執，要麽翻看面前的資料。

被霍銘衍刺了一句，沒人敢再說話。霍伯瀚看了霍銘衍一眼，像是在審視這個自己並沒有太放在心上的小兒子。

霍銘衍擡起頭，對上了霍伯瀚帶著探究的視線。

會議一直開到接近淩晨，算是所有族人一起守歲。霍銘衍沒再開口說半句話，既不出風頭，也不搶利益，只在統計年度貢獻值的時候又被其他人註意上了——他的貢獻值竟也遠超大部分人，緊咬幾個身居高位的家族成員。

這一瞬間終於有人意識到，哪怕霍伯瀚再不喜歡霍銘衍這個兒子，霍銘衍依然是“聯邦元帥的兒子”，不是一般人可以比的。

虎父無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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