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一到, 單寧跳下後座。

貓老大正等在這裏。

見單寧和霍銘衍一起過來, 它的目光落在霍銘衍腕上。那是一條與單寧手腕上非常相似的青繩鏈, 上一次單寧以人形過來南山時他就註意到了，後來單寧以貓形再過來, 它心裏就起了疑心。

原以為要弄清楚真相需要一點時間，沒想到它只是問了幾句，單寧就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它。

真是毫無防備心的家夥。

即便是人類也一樣愚蠢。

貓老大蹲坐在一旁, 定定地看著單寧和霍銘衍。

霍銘衍沒法和貓老大交談，只能從貓老大的目光中感受到一絲探究意味。他沒太在意，畢竟單寧不止一次和他說起過貓老大的特殊之處。

霍銘衍與陰兵將領交流。

以前霍銘衍遇到的強大的鬼怪都對他懷有惡意, 在市一高處理陰兵坑那晚還是他第一次比較平和地和這種非人類生物接觸。

主要是這些陰兵將領沒有覬覦他這純陰之體的惡念，甚至沒有常年被封藏在地底下的怨恨。

他們懷著保護家園與家人的心成為永不能入輪回的人間幽魂, 從未有過怨恨與傷懷。市一高之所以會出現那樣的陰氣, 是因為有人在外面引誘他們, 讓他們以為外面又發生了陰兵暴亂。

他們以為外面的人又需要他們了。

沒想到只是一場陷阱。

他們曾經保護的家、曾經保護的人早已經不覆存在。試圖喚醒、試圖喚出他們的人，不過是素不相識、想要利用他們的家夥。並不是所有陰兵都擁有這樣的判斷力, 若不是單寧三人來得及時, 陰兵之中恐怕會有一部分因為外面的“誘餌”而發生嘩變。

士卒嘩變是非常可怕的事。

軍心大亂，鬥毆、暴動、奪權, 愈演愈烈, 無人能掌控。

陰兵將領知道霍銘衍和單寧給他們找了個新“居處”, 很高興。他在霍銘衍的指引之下離開了玉虎符，確定外面確實是適合陰兵的環境之後他放心地把其他陰兵一一放了出來。

最後才是那女副將。

兩個人都沒想到這麽快又能重見天日。

“月亮很圓啊。”女副將仰頭看了看遠處的天穹。

海天交界之處，一輪圓月升上半空。皎潔的月光讓群星隱匿在深藍色的夜空之中, 海面上映著的只有粼粼月華。

陰兵將領轉頭看她，沒有說話，但停步等候。

女副將收回目光，邁步走到將領身邊，兩人齊齊轉頭與單寧、霍銘衍對視一眼，將領開口說：“我們會守住這裏。”他說完之後就領著身後的陰兵們走進了山體之中。

近千陰兵無聲無息地消失在南山前。

殘餘的陰氣緩緩飄向南山上空的漩渦，很快也消失不見。不遠處的海岸之上，一群海鳥不知受了什麽驚嚇，展開翅膀飛了出去，口中發出尖銳的叫聲，打破了深夜的空寂。

貓老大突然快步跑向西碼頭。

單寧眉頭一跳，跟著貓老大跑了出去。

貓老大沒跑向碼頭，它跑往剛才海鳥驚飛的海岸。那裏有著高峭的懸崖般的巖石，貓老大蹲坐在崖邊，看著那發出指引燈光的燈塔。

單寧追到貓老大身邊。

他震驚地看見從這方向看去，遠處的海面似乎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幽沈的漩渦。漩渦像是巨大的攪拌機，絞殺著一切靠近它的生靈，漩渦中心不斷湧出的血液讓那兒的海水都變得渾濁不清。

這就是曾經差點吞沒貓老大的東西嗎？

到底是什麽怪物？

“那裏很危險。”單寧忍不住說。

“我知道。”貓老大說，“我不會再去的。”

霍銘衍騎著自行車來到了石崖上，看到的就是兩只貓一語不發、並排蹲在那裏，齊齊看著遠處的海面。

海面已經變得風平浪靜，好像什麽都不曾發生過。沒有什麽漩渦，沒有什麽鮮血，沒有什麽在心底湧動著的不安與痛苦。

單寧聽到霍銘衍的腳步聲，轉過頭看霍銘衍。

霍銘衍說：“很晚了，回去吧。”

單寧乖乖跑到霍銘衍身邊，又忍不住回頭看一動不動的貓老大。

“其他貓也來了。”霍銘衍說。

單寧轉頭看去，黑壓壓的一群貓兒圍在後頭，安安靜靜地看著它們所在的石崖。不知是哪知奶貓先“喵”地叫了一聲，其他貓兒也都“喵喵喵”地朝貓老大叫了起來。

貓老大轉過身來，一雙虎目掃向那些貓兒，過了好一會兒才邁步離開石崖，一步一步邁進貓群裏。

它是一只貓，一只帶領著很多流浪貓在南山生活的貓。

貓老大帶著貓群離開了。

霍銘衍跨上自行車。

單寧也跳了上去，和來時一樣蹲在後座和霍銘衍說話：“貓老大今天問了我一個問題，它問我是人還是貓。”

霍銘衍皺起眉頭。

單寧說：“我跟貓老大實話實說了。我總覺得貓老大來歷不一般，它可以帶著那些貓抓海瞎子，一般人不都看不見海瞎子嗎？”

“聽說貓狗可以看見人看不見的東西。”霍銘衍說。

“貓老大還問我人怎麽可以變成貓。”單寧還是覺得整件事透著古怪，“你說貓老大有沒有可能和我一樣是從人變成貓的？”

霍銘衍頓了頓。

霍銘衍說：“但它手上並沒有類似的青繩鏈。”

單寧忍不住問：“如果鏈子毀了呢？”

霍銘衍無言以對。如果單寧變成貓的時候鏈子毀了會怎麽樣？無論是他還是單寧都不會去嘗試這樣的事，所以討論這個毫無意義。

霍銘衍搖頭說：“我也不知道鏈子毀了會發生什麽。”

兩個人說話間，福壽裏已經到了。霍銘衍把自行車推到院子裏放好，和單寧一起進了屋。

一推開門，門後面就探出個圓圓的腦袋來。小紙人小心翼翼地昂起腦袋看他們：“爸爸？”

“怎麽等在這裏？”單寧停到小紙人面前，讓小紙人坐到自己背上。

“等爸爸。”小紙人說，“陰兵叔叔喜歡新家嗎？”

“應該喜歡。”單寧帶著小紙人上樓，把小紙人送回隔壁房間。

小紙人從單寧毛茸茸的背脊滑了下去。

它見單寧胡子長長的，特別漂亮，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

“刺人！”小紙人評價。

“……看你的《十萬個為什麽》去。”

“《十萬個為什麽》說貓胡子的寬度正好是貓身體的寬度，可以當尺子判斷自己能不能鉆進老鼠洞，真的嗎？”小紙人非常好學。

“改天讓你動手量量看。”單寧面不改色地說。

“好！”小紙人高興不已。它爬上床，搬出平板，開機，自己放出它心愛的《十萬個為什麽》，乖乖說：“爸爸晚安。”

“晚安。”單寧給小紙人帶上門回他和霍銘衍的房間。

霍銘衍已經換回睡衣。

單寧跳上洗手臺洗了個爪子才跑回床上。

這時單寧的手機動了動。

單寧把手機搬到床上，用爪子點開收到的新消息。

是元思語發來的。

元思語：今天我爸出院了。上次那個跳樓的學生牽連出了幾起校園欺淩，都是這半年發生的，在網上鬧得沸沸揚揚，很多本地人都說沒想到市一高也變成這樣了

元思語：我爸今天一整天都把自己關在書房裏

黑貓緊張：我這兩天沒關註網上的事，先上網看看

單寧關掉聊天窗口，想到了元校長的為人。

元校長這人向來相信學生的潛力是無限的，鼓勵學生自主管理，比如他們那屆鬧得那麽兇，元校長還是抱著讚許和認可的態度由著他們折騰。

但自主管理也容易滋生一些問題。

這些問題要是有人有心隱瞞，崇尚引導為主、極少直接插手管理實務的元校長恐怕難以發現。

單寧打開網頁。

五花八門的新聞統統跳了出來。

單寧挑了和海灣這邊有關系的看了起來，沒一會兒就收到了大量稿件。有的是男生跳樓當天的視頻，很多學生圍在樓下起哄說“跳啊，跳啊，你趕緊跳”，還有人專門用長長的文章講述男生跳樓的前因後果。後面自稱男生親人的、自稱男生好朋友的、自稱男生同班同學的，什麽人都出來了，個個都能說出點內情來。

事態愈演愈烈，很快牽扯出了其他校園欺淩事件。

單寧看見了底下一片罵聲，其中很大一部分是要市一高給個說法和指責學校領導沒用或者包庇欺淩者的。

大風向是這樣，也難怪元校長難受。

比起這些責罵，更折磨元校長的恐怕是自責——並不是所有學生都可以“自主”的，即便要放手，也不能完完全全放手。

單寧重新戳了元思語。

黑貓緊張：讓校長先退下來歇一歇吧

黑貓緊張：校長也五十歲了，休息一下也好

元思語：也只能這樣了

元思語：我和媽會好好勸勸我爸的

元思語：對了，對面那幾棟樓好像準備拆除了，今天登門來找我們簽署同意書，同意他們在選定的時間爆破

元思語：州長家等於白白欠了銀行幾千萬，感覺最近他們挺倒黴的

黑貓緊張：……

挺倒黴？單寧結束了和元思語的對話，把手機放到一邊，轉向霍銘衍：“我感覺最近的事不太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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