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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小啞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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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入大門,就是塊玉石照壁,上刻飛禽走獸,栩栩如生。

繞過照壁,穿過四方的前院,就是燕家家主平日接人待客的大廳。

管家聽聞離家出走的小姐回府了,急匆匆跑進來:“小姐您再不回來,夫人就要親自出去找人了。”

燕飛霜心虛地眨眨眼,朝廳外張望:“爹爹呢?”

“老爺去了平川沈家,要過幾日方歸。”

管家向施奕和傅少禦行了禮,又看向面生的蕭絕。

燕飛霜介紹道:“這位是蕭絕蕭公子,”她刻意強調,“是傅大哥的好友,風伯你去讓人把西苑收拾出來給兩位貴客居住。”

傅少禦頗負盛名,向來是燕府的座上賓,聽聞蕭絕是傅少禦的好友,管家更不敢怠慢,連忙應聲去了。

“表哥你們先去膳廳,我去廚房看看!”

燕飛霜轉眼就跑沒影了,施奕便領人穿過大廳去往後院。

恰逢四月,春陽溫和無害,如水般流瀉下來,將花園裏抽枝吐蕊的景色洗刷得越發明媚熱鬧。遠遠望過去,新綠嫩粉交織在一起,閃著細碎銀光,好看極了。

蕭絕一時間看癡了。

他好不容易從那間暗無天日的小屋子裏偷溜出來,小腿倒騰得飛快,連滾帶爬,驚險避開幾名仆役,這才來到了花園。

園子裏的假山奇石、曲廊池橋,只一眼,就再也忘不掉了。

出逃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

他最喜歡趴在水塘邊的那塊假山後,看風吹過來,花瓣撲簌簌落在水面上,特別美。

只是花粉經常飛進眼睛裏,又疼又癢,很不舒服。

揉了幾次都不管用,蕭絕紅著眼圈兒惶恐地四下張望,確定沒人,才小心翼翼地將眼罩摘下來放到一旁,挽起袖子探向水面。

娘親不許他摘掉眼罩,睡覺都得戴著,若是被發現了,她會生氣。

趁四下沒人,他洗把臉就得趕緊再戴上。

正想著,後背忽然被狠狠踹了一腳,幼小的身體搖搖晃晃,摔進了淺淺的池塘裏。

岸上傳來了不懷好意的嘲笑聲。

蕭絕撲騰著胳膊剛從水面上冒出腦袋,又被一腳踹了回去,幾次掙紮過後,岸上的人才停了這種惡作劇。

頭發濕淋淋地黏住了他的大半張臉,狼狽的模樣又引來那人一陣大笑。

在水裏泡得有點冷,蕭絕抱住雙臂,怯生生地問:“我、我能走了嗎?我好冷,我想找娘親。”

哪怕娘親從不抱他,甚至都不願看他一眼,但這種時候,他還是本能地想找到她。

被打罵一頓都行。

太冷了。

“你是哪家的小孩兒?鬼鬼祟祟在我家池子裏做什麽呢?”岸上的人在池邊蹲下來,手裏拿著一截兒樹枝,戳了戳蕭絕的腦門。

蕭絕偏頭躲開,打量了對方幾眼,小聲嘀咕道:“你也是小孩兒啊。”頓了頓,又加了一句:“這是我家。”

“你家?那你叫什麽?”燕星寒被他氣笑了,樹枝不停亂晃,險些戳到蕭絕的眼睛。

蕭絕“我”了半晌,也沒有再說出別的字,岸上的人更加囂張了。

“我什麽啊?說不上來了吧?你怕是沒打聽清楚燕府的公子姓名,就悄悄溜到人家府裏來偷東西的吧?”

“不、不是的……”蕭絕趕忙搖頭,本來慘白的小臉此刻憋得通紅,“我……沒有名字。”

院子裏的人都用“那個誰”稱呼他。

他雖然年紀小,但他知道那不是名字。

“你當糊弄傻子呢?你都幾歲了還沒有名字。”燕星寒惡狠狠地將樹枝丟進水裏,伸腿去踢蕭絕,口中振振有詞,“叫你裝!也不看看你的窮酸樣配不配裝本少爺。”

蕭絕嗆了水,窒息的恐懼讓他劇烈掙紮起來。

混亂中他抓住那人作惡的腳踝,一並將人拖進了水裏。

真正的燕府小少爺被浸了水的錦衣華服拖累,撲騰幾下就要沈底,他抱著蕭絕不肯撒手。兩人一塊兒下沈時,發絲被水波蕩開,燕星寒看到了蕭絕的秘密。

他見鬼似的想要大喊,又被灌了幾口池水。

後來兩人被相繼撈起,蕭絕都還在惦記名字的事。

院子裏的阿貓阿狗都有名字,為什麽他沒有?

他也想要名字,他不想再被人當成小偷,被人用“那個誰”稱呼。

“娘親,我、我叫什麽啊?”

回答他的,是一記力道極大的耳光。

他被扇得踉蹌,差點摔回水裏,看到先前小心放好的眼罩,這才意識到自己闖了大禍。

他慌裏慌張地爬過去,拽住那個女人的裙角,帶著哭腔求饒:“我錯了娘,我再也不敢亂跑了……”

那雙膽怯的異瞳蓄滿眼淚,換來的是刻入骨髓的冷漠與憎惡。

那一刻,他便明白了,自己根本不配擁有姓名。

一個本不該存在的人,就連院子裏的小貓小狗都不如。

因此,哪怕半年後被掃地出門,甚至被崔玉書從亂葬崗撿回不至峰,他也是個無名氏。直到——遇見那個人。

“你怎麽不說話?你再不回答,我就叫你小啞巴了啊。”

“哎呀,我都纏你好幾天了,小祖宗你說句話好不好?”

“小啞巴,我就要走了,咱們要很久不能見面了,你把名字告訴我吧。”

……

他猶豫很久,才回答:“我……沒有名字。”

寂靜片刻後,少年笑了起來:“那我給你起一個怎麽樣?”

“蕭絕?你喜不喜歡?”耳畔的聲音與記憶暧昧不清地重疊起來。

“嗯,喜歡。”蕭絕還沒回神,軟軟地應著,頭頂驀地被揉了一下。

他擡頭,眼底的霧色尚未褪去,看起來有幾分無辜。

傅少禦笑道:“想什麽呢?一路都在走神。”

眸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冷淡下去,甚至隱約帶了殺意。

一股無名火瞬間竄起。

正欲拍開那只作祟的手時,眼睛忽然被它蒙住。

“滾開!”

蕭絕啞聲呵斥,偏頭要躲,後腦也被按住。

“噓——”

男人低沈的聲音貼著他的耳朵響起,“想起不好的事,就深呼吸幾次,情緒才不會外洩。”

掌心被眼睫輕刮幾下,像捕捉到了一只泫然欲泣的蝴蝶。

傅少禦情不自禁,將這人往自己懷裏攬了攬,只一瞬,就分開了。

“怎麽樣?沒騙你吧。”傅少禦率先落座,又拍拍身邊的位子,“過來。”

蕭絕四下看了一眼,坐過去,冷聲問:“其他人呢?”

“說你走神你還不高興,”傅少禦笑笑,“施奕剛剛問你吃不吃辣,你不理。我又問了兩遍,你才答應。他大概覺得尷尬,借口去廚房交代一聲,能躲一時是一時。”

“那你呢?”蕭絕問。

“什麽?”傅少禦拿起茶壺給他斟茶,一派主人的架勢。

“別人都避我如瘟神,你為何非要湊過來?”蕭絕托腮看向他,手指彎曲著點了點自己的眼罩,“不怕惹上禍事?”

雙瞳有異是為妖。

娘親因為生了他這樣一個“怪物”,被扣上“不貞”的罪名,逐出家門,直到死都在痛恨他的出生,罵他是災星降世。

斟茶的手一頓,傅少禦掀起眼皮看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你我二人,還不定誰是禍根呢。”

“你……”

“少禦兄?”

門口試探性的稱呼打斷了他們之間的對話,傅少禦站了起來,沖來人抱拳道:“星寒,好久不見。”

“真的是你?我還當自己花眼了。”燕星寒跨進門檻,蕭絕瞧他身量纖長,錦衣華飾,十足的富家少爺氣派。

他暗自深呼吸幾次,壓下翻湧的情緒,站了起來。

“蕭絕久仰燕公子大名,今日一見,果然器宇不凡。”

燕星寒和傅少禦同時看了過來,蕭絕彎起了嘴角,眼中一片誠摯。

燕星寒聽過不少讚譽,無論出自真心還是假意,他都聽膩煩了,這會兒也只是隨意點了點頭,連蕭絕的正臉都沒看清,就又將目光轉向傅少禦。

“少禦兄知道我下月成親吧?你這次來了可不準走,必須喝杯喜酒。”

“那是自然。”

輕蔑與熱絡,切換得非常流暢。

“你們這是要在家用膳?”燕星寒瞥了眼桌子,暫時只有一碟涼菜,“家裏吃的哪有外面醉仙樓的好?走,我給你們接風。”

“誒,別啊,”施奕從廚房回來就聽見這話,趕忙攔下,壓低聲音道:“飛霜特意囑咐廚房張羅的菜肴,不吃的話,她該生氣了。”

“管那丫頭做什麽?走吧,”燕星寒湊近些,意味深長地笑道:“醉仙樓的楚夭姑娘最近終於態度松動了,沒準今夜見了少禦兄,這美事就成了呢。”

傅少禦沒說話,只偏頭看了身邊一眼,蕭絕挑了下眉,眼睛裏滿是戲謔。

施奕正色道:“星寒你休要胡鬧,你可是要成親的人了。”

“那又如何?我跟我那未婚妻只見過一面,連她是美是醜都沒看清,我還要為她守身不成?”燕星寒面不改色,頓了頓又看向傅少禦,“少禦兄不會介意吧?”

這話問得突兀,但知道其中關竅的人卻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都說燕星寒的未婚妻蘭芷,思慕傅少禦已久,曾為他茶飯不思、骨立形銷,傅少禦為此專門去了趟翠屏山。

有人傳他們共渡數個春夜良宵成了情人,也有人說傅少禦認了個便宜妹妹……

沒人說得準,這兩人究竟是怎麽回事,但可以肯定的是,燕星寒對這門婚事根本沒放在心上,甚至還存了輕蔑的心思。

盡管他的語氣很隨意。

但是蕭絕這種不知內情的人,都聽出了不對,眼神忽然就冷了下來,定定地盯著傅少禦。

“星寒,你還沒喝酒就先醉上了嗎?”施奕扯了扯燕星寒的袖口,用眼神示意他收斂些。

燕星寒卻佯裝不知,頂著一張風流公子哥的笑臉,看向傅少禦:“少禦兄,你還未成親,應該用不著為誰守身吧?這趟醉仙樓,你去還是不去?”

沒等傅少禦回答,他又似笑非笑地加了一句:“你可想好了再回答,咱們這兄弟情分就看你一句話了。”

“去。”

說話的人是蕭絕。

其他三人齊刷刷將目光看向他,蕭絕勾著嘴角,沒什麽溫度地看著傅少禦:“對吧?少禦哥哥。”

傅少禦眉頭一抽,不去也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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