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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沐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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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卷黃沙,刮向天邊。

一身白衣的少女,仿佛是從天邊來的。

白靴踏著黃沙,緩緩走來,走向一片宮殿。

玄狐宗。

曾幾何時,這裏是多少修士神往的聖地,多少的凡夫俗子的夢想。

然而,短短一夜之間,凈世青蓮雕零,這裏註定成為被世人遺忘的記憶。

一眼望去,滿眼的蕭條。

玉宇瓊樓成了枯枝敗葉的葬身之所。原本幹凈的青石路,已被風沙淹沒,成了土黃色,連宮檐上都積滿了厚厚的黃土。

四周暗淡,所有的燈火都已熄滅,唯有銀燭宮的還亮著。昏暗的燈光,照著門前幹燥的土地,照著一個雪白的身影。

太陽還未升起的時候,沐靈雨已站在銀燭宮的門外。

她就這樣一動不動地站著,不知站了多久。直到日出東升,晨曦照著她的側臉,精致的輪廓如冰雕玉塑。

遠方揚起漫天黃沙。

風沙驟住之時,顯出一個身披黑虎皮的身影。他大步而來,手裏握著一把青銅劍。

義渠將青銅劍遞到沐靈雨身邊的時候,她仍一動也不動,目光始終凝視著銀燭宮的門。雪白的衣服上積滿沙土,烏黑的秀發也已被染黃,而她的臉卻是蒼白的,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人呢?”她問。

“一並帶回的除了這把劍,就只有一個孩子的屍體。那小子陷入玲瓏血陣,只怕兇多吉少。”

沐靈雨明眸微張,神色凝滯了許久,沈聲道:

“你走吧,我想一個人。”

“你就算死在姜玄手裏,也執意要救他?”

“是。”

沐靈雨毫不猶豫地說了一個字。

義渠虎目圓瞪,憤然道:

“從小到大,我為你出生入死。難道你就一點不懂我的心意?”

“我懂。”

“你既然懂!那你倒是說說,我到底哪裏不如那小子?”

“所有。”

沐靈雨斬釘截鐵地回了兩個字。

義渠健壯的身軀微微一傾,仿佛咽了一口苦水,心頭泛起濃濃的苦澀,緊握青銅劍的大手,像是要把劍柄捏碎一般。

沐靈雨輕輕低眉,看著那把屬於她的劍。她不願再開口的時候,總是會有這種表情。

義渠猛然把青銅劍插在沙地上,怒道:

“好!你一個人呆著吧!我可不想陪你送死!”

說罷,他轉身離去,落寞的背影消失在滾滾黃沙之中。

沐靈雨望著他離開的方向,低聲道:

“謝謝。”

“我這樣的人……

“……不值得有人為我去死。”

一片殘葉,脫離了枯枝在風中飄搖。

那些萍水相逢的人,豈非也如這殘葉一般,又有誰能預知命運的離合?

此時,風帶著一股潮濕。

天空醞釀著玄色的雨雲,如幽冥般潮濕陰郁。

門開了。

沐靈雨擡起頭,看見墨殊。

墨殊依舊帶著銅綠色的面具,而墨綠色道服卻換成了白色麻衣。跟在他身後的幾個門人,全都披麻戴孝,像是正在祭奠什麽人,一個個皆是白衣如雪。

墨殊走到沐靈雨身邊的時候,她還站在同一個地方,連姿勢都沒有改變過。

“閣下可是亡兄的故人?”

說著,青銅面具後面的一雙眼睛,上下打量著沐靈雨。

沐靈雨搖了搖頭。她雖然不是來服喪的,但她這一身白衣,卻恰好應景。

黃眉道人走過來介紹道:“她是旋靈閣主的夫人。”

話音剛落,黎如魅邁著撩人的步子,走了過來。媚眼瞄了一眼沐靈雨,不悅地嬌嗔道:

“原來旋靈閣主的夫人這麽漂亮,難怪他會對我視而不見。可惜這麽好的男人進了那種地方,怕是來世也與奴家無緣了。”

墨殊對妻子的放蕩的言語無動於衷,聽到“旋靈閣主”四個字的時候,也沒有表現出一絲激動。顯然,他死去的銀狐義兄,並未把凈世青蓮雕零的真相全盤托出。

“我說怎麽看著眼熟。”墨殊淡淡地說了一句,轉身向銀燭宮裏走,口中嘆道:“夫人請回吧。你夫君進了那種地方,死了比活著強。”

沐靈雨上前一步,道:“只要你救他,我願為你做任何事。”

“任何事?”墨殊突然停下腳步,轉頭笑道:“我想要破你的純陰玉體,你也答應?”

黃眉道人不禁微微皺眉,他知道破純陰之體,不僅意味著斷送修為,而且意味著斷送一個女人的清白。

然而,聽見丈夫調戲別人的妻子,黎如魅卻撲哧一聲,抿嘴笑了。

沐靈雨剛要開口,忽聽一個憔悴的聲音突兀地傳來:

“義兄屍骨未寒,先生真是好興致啊。”

語聲中,墨殊與沐靈雨之間憑空裂開一道縫隙。

姜贏身披一件暗紅色長袍,從縫隙中緩緩走了出來。

墨殊頓時握緊了拳頭,厲聲道:“來得正好!姜玄殺我義兄!老夫先拿他兒子血祭!”

“先生息怒……”姜贏像老人一樣弓著背,慢條斯理地說:“學生不是來送死的,而是來救命的……”

“救誰的命?”墨殊問。

“救這裏所有人的命。”說完,姜贏低頭發出一陣劇烈地咳嗽。

“你還是先救自己的命吧!”墨殊冷笑一聲,不屑地說:“念在師徒一場的情分上,交出造化玉牒,老夫可以饒你,否則你今天休想活著離開!”

“造化玉牒真的不在學生手上,就算它在也救不了先生。學生這次來只為助先生,蓬萊一戰取勝。”

“不需要!老夫早已探知,姜玄雖修得玄清八境,但重陽那天卻只恢覆到玄清三境。那天旋靈閣主破了他的陰陽九宮陣,姜玄險些喪命,沒有一年半載連,只怕玄清三境的功力都不到。蓬萊決戰就在下個月,他絕無勝算。”

姜贏又一陣咳嗽,緩緩取出一塊布帕擦了嘴,說:“過去的姜玄也許如此,但現在的他,只需一個月就能恢覆到和你一樣的玄清三境。您應該曉得,一個修煉到玄清八境的人,擁有的不只是修為,還有數不盡的手段。”

墨殊試探著問道:“你是想說,姜玄的手段,你都了如指掌?”

姜贏搖了搖頭,說:“要說對付姜家的手段,有一個人先潛心研究多年,只怕比學生還要清楚……”

說著,姜贏看向沐靈雨,說道:

“我不知道你為什麽沒在重陽宴殺我,但那的確是個明智的決定。我不會讓你這些年做的功夫白白浪費。我要你把之前想用來對付我的手段,轉而對付殺你師傅的仇人!”

沐靈雨直視著姜贏的眼睛,厲聲道:“你現在沒有資格命令我!”

姜贏遲疑了一下,苦笑了幾聲,說:“我的確沒有資格,不過墨先生有。只要你幫他蓬萊一戰取勝,想必他不會吝嗇把救人的辦法告訴你。你二人闡截聯手,一個可以報弒師之仇,一個可以報弒兄之仇。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

沐靈雨轉頭看了墨殊一眼。

墨殊低頭沈思了一會兒,繼續探著姜贏的口風,說道:

“我們是報了仇,可是你卻成了弒父的罪人……”

“弒父?”姜贏淒然一笑,仰天長嘆:“我沒有那樣的父親!現在的我只是個孤魂野鬼。我只要他的命!”

話音剛落,沐靈雨突然向銀燭宮的屋檐上看去,眼中泛起白色的寒氣!

“誰在那裏?”

沐靈雨話音未落,墨殊已來到了屋頂,只見一個白色的影子突然消失在屋檐下。

“不必追了。”黎如魅嬌媚地說:“只是白老鼠罷了。”

黃眉道人捋著胡子嘆道:“陰天下雨,白鼠搬家,只怕是要大禍臨頭嘍。”

墨殊面具裏的雙眼精芒閃動,若有所思。這時,一滴冰冷的雨點,落在他後脖頸上,傳來一絲涼意。他緩緩擡頭望天,只見一片黑雲蓋過了頭頂。

“陰天不走,只怕雨淋了頭。”姜贏咳嗽了幾聲,對墨殊說:“先生,我們不如進屋商量吧。”

墨殊緩緩點了點頭。

眾人跟著他進了銀燭宮,只有沐靈雨站在原地,昂首望著頭頂的陰霾。

狂風吹得枯枝沙沙作響。閃電像彎彎曲曲的赤練蛇在雲裏亂竄。

隨著一陣震耳欲聾的雷聲,大雨傾盆而下。

落在臉上的雨滴,帶著陰郁的顏色。

沒有人知道,模糊她視線的,是雨?是淚?

還是血?

她的血曾經比雨還冷,她的心一如寒冰。

直到遇上那個人,那盞燈。

雨在下。

他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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