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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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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銜點了頭,並不多說什麽,他這個人好像總是話不太多。

謝雲苔福身,蘇婧突然伸手,一把抓向蘇銜剛放下來的手。這一抓自是抓到了酥糖,然力氣太大,酥糖一下盡碎,碎了蘇銜一手。

蘇婧頓時慌神:“呀!我不是故意的……”

蘇銜擡眸,沾著糖末的手在她鼻尖上一刮:“沒事。”

謝雲苔即道:“奴婢去打水來。”言畢轉身去了廂房,打了盆溫水來讓蘇銜洗了手,便告退回了房,收拾了幾件衣裳就離了府。

周穆事先與她說過,府中下人若家在附近,都可直接用府裏的馬車回去。謝雲苔的家就在京城西邊的嘉縣,便早早地與一位車夫說好了送她回去,她出府時那車夫已等在門口,毫無耽擱地開始趕路,傍晚時就到了。

馬車停在縣口,謝雲苔道了謝,獨自走進去。

嘉縣並不大,縱橫各三五條街巷,每條巷約莫二十丈深。若放在別處大概不過是個村子,只因身在京城附近,大家過得都還算富庶,便稱了縣,亦有朝廷派來的縣令為父母官。

謝家就在東邊的第二條巷子裏,宅子原與自家開的鏢局緊鄰著。後來家裏被劫了鏢,主顧押了謝雲苔的父親謝長遠為質索要賠償,家裏迫不得已將鏢局賣了,原本的鏢局就成了一家當鋪,但家仍在那裏。

這條巷子謝雲苔從小到大走過無數回,巷中的每一戶人家她都熟識,就連夜色下每一盞掛在檐下的籠燈都是眼熟的。這樣的熟悉現下卻激起了一股觸景傷情的意味,謝雲苔一路無話,越走心裏越沈。

不遠了,再有三兩丈遠就是家。她長緩口氣,蘊出笑來,想讓父母看見她高高興興的樣子。

上前叩一叩門,院門吱呀一聲推開。謝雲苔正要開口喊娘,映入眼簾的陌生男人令她一楞。

這人是小廝的裝束,但自家中出事以來,幾個尋常仆婢都已遣散,賣身的兩個迫不得已也只好發賣了換錢。眼下家裏也仍未脫困,理當沒錢再行雇人才是。

那人也打量著她,先一步發問:“姑娘,你找誰啊?”

謝雲苔回神,如實道:“我是這家的女兒,回來看看爹娘。”

“哦。”小廝眸中的情緒變得覆雜了些,“謝家那個賣了身的女兒?”

“賣身”二字多少令人不堪,謝雲苔微滯,還是點頭承認了:“是。”

“你倒還敢回來?”那小廝冷笑一身,不由分說地就要關門。謝雲苔一把將門推住:“你幹什麽?!”

爹娘賣了宅子?不可能。她會去溜去賣身就是為了留住宅子,讓一家人不至於露宿街頭,爹娘必定明白她的意思。

再說就算真賣了,也總該讓程頤去知會她一聲。

小廝卻鎖起眉,蠻橫地出了門來推她:“滾滾滾,你再在這兒擋著我可報官!”

吵嚷聲在夜色下很是刺耳,謝雲苔正欲爭辯,幾步外的一扇院門推開,院中的婦人朝她招手:“阿苔!”

謝雲苔定睛一看:“宣嬸嬸?”

宣氏與謝家是多年的街坊,宣氏的丈夫鄭凡更一直是謝長遠手下的鏢師,謝雲苔亦是他們夫妻看著長大的。

“不吵了,快進來!”宣氏不由分說地出來拉她,“你爹娘都在我這裏呢!”

謝雲苔訝然,頓時顧不上那小廝,與宣氏一道進了院門,追問:“爹娘如何會在您家?”

宣氏邊引著她往裏走邊搖頭:“我都不知該如何與你說,唉……你去問你娘吧。嬸嬸只勸你一句,一會兒你莫要火氣沖腦回家去理論,再吃了虧。”

謝雲苔心弦微沈,先應了宣氏的話,便與宣氏一道進了屋。

鄭家與謝家都不過是普通人家,謝家早年算是富庶,家裏有兩進院子。鄭家只有一進,夫妻倆卻將正屋讓給了謝氏夫婦住。謝長遠進來還在調養身子,一日裏總有大半日是睡著的,謝雲苔的母親苗氏聽得門響轉過臉,頓時眼眶一熱:“阿苔——”

“娘。”謝雲苔輕輕喚了聲,終是忍不住急問,“這是怎麽了?為何住到鄭叔這裏來?”

“你可還好?”苗氏情緒激動,淚意湧出來,想起往事擡手要打她,手落下來又變得輕了,“你這孩子怎麽主意這麽大!賣身這種事你也想得出來!”

“我都好。”謝雲苔攥住她的手,眼眶也紅了,迫著自己笑,“娘您別擔心,堂堂丞相豈是會薄待下人的?女兒好著呢。”

苗氏並不太信,定睛細看,見她氣色尚可才放心了些,卻是又說:“那丞相是什麽名聲,你當娘不知道!”

“民間亂傳罷了。”謝雲苔敷衍了句,垂眸笑笑,跟著再行追問,“家裏到底又出什麽事了?您快與我說說。”

“唉……”苗氏長聲嘆氣,側首看看謝長遠,示意謝雲苔出去說。二人便一道去了外屋,宣氏端了些謝雲苔愛吃的點心來就走了,好讓她們母女安心說話。

母女兩個一同坐了半晌,苗氏的情緒才靜下來些,跟著說出的第一句話就在冷笑:“知人知面不知心,我與你爹怎麽也想不到,那個程頤竟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

這話說得謝雲苔一驚:“怎麽回事?”

苗氏又是嘆氣:“那日你趁夜離家去……去賣身,他拿了錢回來,我怪他沒有攔住你,大吵一架他就出了門。”

謝雲苔點點頭:“這事女兒知道一點兒。”

那天程頤是追著她出來的,拗不過她才陪她一道去了牙婆那裏。後來她與周穆簽了賣身契,也是程頤拿著錢回了家,大吵一架之事程頤後來去見她時也提了一句。

苗氏卻說:“他兩日沒有回來。也就是那麽兩日,這小子搭上了縣令家的千金。”

謝雲苔驚吸涼氣:“母親當真?沒弄錯?”

若是“兩日”,那這件事出得可早,至少在程頤上次去見她之前就已出了。

“母親豈能拿這種事騙你。”苗氏神情黯淡,“當時我與你爹正張羅著賣了宅子贖你出來,他突然回來,初時是哄我們說宅子賣不得,說你也不願一家人喝西北風。後來大約是看哄不住,便索性翻了臉,說你已與相府簽了賣身契,身在奴籍承繼不得家產,這宅子便是他的。”

“當時家裏真是大鬧一場。你爹氣得這便要拿著房契去找你,想用房契換你出來。程頤攔著不許,說什麽若是聽他的,待他高中自會為我們頤養天年,若不聽他的,這便將我們掃地出門。”

“豈有這樣的道理!”謝雲苔變了顏色。

昔日程頤是逃荒到的嘉縣,爹娘都死在了路上,是謝雲苔的爹娘好心收養了他才讓他活到現在。

苗氏卻已氣不起來,只笑音一聲比一聲更冷:“可還有更厲害的呢——縣令家的千金後來竟帶著人打上門來,就這樣將我們轟出了門,硬說家產已該是程頤的。虧得你鄭叔和宣嬸收留,不然我們真是無處可去。”

“爹娘怎的不去京裏找我?就算爹身子不好不方便走,也該給我個信兒!我縱不敢去求丞相,也總能在府裏求人搭把手的。”謝雲苔鎖眉道。

轉念一想卻也懂了:“……是了,縣令家的千金既敢上門來鬧,那便是縣令默許的了。”

縣令既站在程頤那邊,又如何會許他們入京?縱使她一個小小通房在丞相跟前人輕言微絕不敢在丞相面前搬弄是非,縣令不必忌憚,可他們一旦入了京,豁出命去告禦狀總也是麻煩,扣在此處就讓人放心得多了。縣令又是此地父母官,但凡有心阻攔,尋常百姓哪有本事飛出去?

謝雲苔心下正惱,宣氏又急急地尋了回來:“嫂嫂,阿苔!”

謝雲苔與苗氏一並擡眸看去,宣氏道:“又來了,鄭凡在外擋著呢,你們快躲一躲。”

謝雲苔不解:“什麽又來了?”

苗氏神色疲憊:“債主。”

一瞬裏,謝雲苔火氣沖腦。

她大抵知道家裏欠了些債,因為先前賣了鏢局都不夠贖父親出來,只好四處拆解,後來父親又要調養身子,亦不免要花錢。

可她賣身賣了幾百兩,蘇銜先前賞下的那枚戒指也價值不菲,縱使仍不足以將各處借的錢都還清,理當也不至於讓債主大年初一還要逼上門才是。

程頤這是從中貪了錢了。換言之,程頤早已有了異心,或許是從家中出事開始,也或許是更早的時候。

“王八羔子!”院門口一聲粗獷的斷喝,謝雲苔定睛一看,謝凡正提了把大刀出去,“明知他們家產都叫那白眼狼占了去,你們找那白眼狼要債去啊!柿子撿軟的捏的東西,老子剁了你們!”

“鄭叔!”謝雲苔一喊,提步出門。

“阿苔!”苗氏與宣氏都皆要攔她,她沒理會,疾步行向門口。

幾個要債的都是五大三粗的男人,看見這麽個嬌俏的小姑娘,語氣自然而然地軟了幾分:“你是什麽人?”

“我是謝家的女兒。”謝雲苔垂眸,“鄭家叔嬸與這債不相幹,您幾位有什麽話同我說便是了。”

“喲呵,倒不知謝家還有這麽個漂亮姑娘。”為首的那個毫不掩飾地上下打量著她,與同伴哈哈一笑,“我們不如就擄了她回去暖床,錢不要了!”

“行啊,這小美人兒長得是標致哩!”旁邊那臉上有道橫疤漢子也大笑起來,謝雲苔沒慌,垂眸莞爾:“這怕是不巧了,我月餘前已自己去京裏賣了身,您要搶人便不是與謝家搶人,是與我的主家搶人了。”

“嘿,這你不必管。”為首那漢子擺手,“總之你跟我們走,我就清了你家的賬,你看這行吧?”

“這自然行。”謝雲苔點點頭,擡眼看他,露出些為難,“只怕您不敢與丞相大人說這理去。”

話音落定,幾人如料一愕。

狐假虎威總是有用的。

面帶橫疤的那人帶著幾分不信打量她:“你入了丞相府?”

“我豈敢拿當朝丞相唬人?”夜色之下,少女清清冷冷地立著,柔荑擡起,撫了撫發髻上那支不見分毫雜色的白玉釵,“相爺現下無妻無妾,身邊唯我一個通房。”

慢條斯理之間,頗有一股傲色。

對方卻也並沒這麽容易被她嚇住:“你少來這狐假虎威的一套!相爺身邊只你一人又如何,不還是個通房丫頭!他若真拿你當個寶貝,你家何至於這點錢也還不清!”

說著他笑起來,上前兩步,大大咧咧地擡手欲摸謝雲苔的臉:“還是跟哥兒幾個走吧,哥兒幾個必拿你當個寶貝。先清了你家的債不說,日後就算相爺真找上門來,哥兒幾個大男人也必有擔當,將你護得好好的。”

語中不做掩飾的欲|望令謝雲苔心底直泛起一股惡心,修長的指甲直掐入手心,她才沒讓自己擡手便打。

“您那句話說得有理。”她擡眸,冷涔涔笑著迎上對方那雙渾濁的眼睛,“相爺的的確確不拿我當個寶貝——咱們嘉縣是什麽地方,京城是什麽地界?相爺又是怎樣的身份?我在他眼裏什麽都不是!”

這話冷淡,語聲末處又帶了繼續少女特有的賭氣味道,聽來倒更真了。

“所以在他眼裏——”謝雲苔低下眼簾,“您幾位的命也未必是條命。他在不在意我有什麽打緊?哪天心情不好想捏死個人出氣想起您幾位,差個人走一趟的事。”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還是三更哦,下一章的更新時間為1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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