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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是我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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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你什麽都知道了。”

蛭子命看著鈴鹿,那僅剩的單眼,似是將要落下淚來。

它是為了什麽而哭泣呢?這是無解的問題,鈴鹿不願去探尋答案。現在的她也無法這麽做了。

大腦一陣陣地抽疼,這是空前巨大的信息量湧入大腦所帶來的痛楚。她疼得手腳也麻痹了,意識也混沌了,唯有用力呼吸,才能讓她擁有活著的實感。

粗重的呼吸聲宛若兇獸的嘶吼。現在哪怕呼吸也是痛苦的。她蜷縮成了一團,緊緊抱住自己,但卻只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寒冷。

哪怕眼淚都已經冰涼了。

“不是……不是……”她用力搖頭,發梢抽打著臉頰,簡直就像是為自己扇了幾巴掌,“這不是我……這一定不是我……”

那般沈重的命運,竟是她所要背負的。無論是出於震驚還是痛苦,她都無法接受。

但她心裏卻也知道,這都是真的。

被陰陽師殺死的是她,被高天原驅逐的也是她。

“高天原的走狗,現在,你的決定是什麽?”蛭子命並不理會她的痛苦,將凝成的利爪抵在她心口,只要稍一用力,她就會喪命,“這可能是我最後的機會。如果這一次無法殺了你的話……”

蛭子命心中的直覺不停地叫囂著,如果不能在這裏殺死鈴鹿,會消失的那一方,便就是它。或許它可以再一次遁逃進另一個時代,但沒有右眼的輔助,那只不過是愚蠢的負隅頑抗。

所以,一定要……

“所以,我們為什麽非要站在這種對立的境地之中呢……”

嗚咽著,她說。

她緩緩挺直身子,仍舊在流淚,通紅的雙眼看著蛭子命,好像已然絕望,但蛭子命知道她還沒有絕望。

“你心裏很清楚,究竟是誰奪走了你的性命。你明白的。它也奪走了我的性命。”

那微弱的聲音幾乎快要消散在風裏。她的眼淚停下了,取而代之的,似乎是某種更醜陋的情緒。

蛭子命的動作僵住了。鈴鹿所說的話,它當然明白。

它一直都明白。

心有明鏡,卻深陷迷霧。

它看到鈴鹿動了動唇。它多希望鈴鹿不要說出答案啊。

“別說……”

“殺死你的,不是未來的我,也不是現在的我,是高天原……”

“快閉嘴!”

蛭子命厲聲呵之,但那嘶吼的尾音卻戛然而止。鈴鹿看到一道銀白的光從它軀體的中端浮現。

蛭子命被一分為二。

而後,更多的銀光織成細密的網,將它**碎骨。前一秒還站立在鈴鹿面前的、活生生的神明,轟然倒塌,龐大的身軀化作黑泥,而後又變成了水,最後消失無蹤,左眼兀自落在地面。

它死了。

鈴鹿跪坐在地上,未盡的話語仍在唇齒之間,但應當聽這話的人,在她眼前死去了。

把目光放遠,再放遠些。站在近處的火紅色神明,收起了他的大太刀。便就是這把銀白的刀,把蛭子命的性命從此世間斬斷。

飛揚的眉眼,傲氣的神情,他的腳下是獵獵火焰,如同踏火而來。火光將神器大太刀也鍍上了同樣鮮艷的色彩。

鈴鹿知道這把神器的名字,她叫做崎音。

神器誠清宣布死刑,神器崎音拿起屠刀。

“餵,那邊的小姑娘!”他沖她喊,“沒事吧!”

鈴鹿也知道他的名字。

“火……照……命……”

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在撕磨她的大腦。神經在顫抖,名為仇恨的毒汁湧入血管。

啊……是了……是了……

是崎音殺死了她的神器。

是火照命提出了要將她驅逐。

“嗯?是我的信徒嗎?”火照命一挑眉,盯著蛭子命被殺死的地方,他並未註意到任何異樣,自顧自地說,“雖然危險分子已經被驅逐了,不過這裏還不是很太平,你趕緊回去吧。”

危險分子。真尖銳的詞啊。

過去的自己在他眼裏,是否也是個危險分子呢?所以才想要讓“驅逐”這個詞落在她的身上。

“為什麽……”

沒有任何回音傳來。火照命已經離開,這裏只她孤身一人。回蕩在空曠街道的,也只有她自己的質問。

蛭子命的左眼依舊靜靜地安置在地上,折射出街燈的光,怎麽也不願同身軀一起腐爛。鈴鹿的信仰微微顫動起來,拖著僵硬的身軀,一點一點向蛭子命的左眼靠近,將它緊握在掌心。

原本,是應當和蛭子命進行和平的交流,然後再把右眼還給它的,但現在它卻已經被殺死了……

就死在她的眼前。

那只曾經將她推向死亡的手殺死了蛭子命。

不……在窺見到的未來,火照命應當不具備殺死蛭子命的能力,否則就不會向當時身為職業英雄的她發去委托,讓她去成為劊子手……

是因為她說出了讓蛭子命分心的話嗎?是因為她讓蛭子命心緒不寧,所以才給了火照命可乘之機嗎?

所以,是她……

如果再想下去的話,其實很容易就能意識到,過去的一切痛苦會發生,也都是因為她……

如同當頭棒喝,鈴鹿無法再繼續思考了。大腦陷入空白,她怔怔地跪坐在原地,街燈投下的光圈讓她一陣眩暈。

影子邊緣慢慢變得模糊,但卻又在某一秒倏地變得清晰了。這似乎是她尚存於世的證明,可她已然覺得自己已經死了。

她確實早就該死了。此刻正在跳動的心臟維系的只是兩個茍延殘喘的生命,誰都沒有得到救贖。

急促的腳步聲從街道盡頭傳來,一點點靠近。

大岳丸看到了街燈下的那個身影,跪坐在地,腦袋低垂著,發梢幾乎快到碰觸到了地面。眼熟的校服,他知道這是誰,卻忽又覺得,這不像是他所熟悉的那個人。

這裏只有她。或許曾有過別人在吧,他想。

他是聽到了奇怪的動靜才折返回來的,可現在卻是死一般的寂靜。大岳丸放慢了腳步,湧動在空氣中的可怕氣氛讓他下意識地屏住呼吸。他悄無聲息地走到鈴鹿身邊。

“你沒事吧?”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大岳丸問她,“發生什麽了?”

聽到他的聲音,鈴鹿猛顫了一下,通紅的雙眼看著他。她早已流盡了所有的眼淚,但看到他清澈的眸子時,不受控制地哭出了聲。她甩開大岳丸的手,蜷縮成一團,尖叫著後退。

“對不起……大岳丸,對不起……對不起……”

“到底……”

大岳丸忽然也哽咽住了,說不出話。他搖了搖頭,讓自己清醒過來。

“發生了什麽?是蛭子命出現了嗎?”他問。

鈴鹿不回答他的問題,只是搖頭,而後依舊是哭泣。她嘴裏不停重覆的,只有一句話。

“是我的錯……全都是我的錯……”

是的,確實是她的錯。

“我害死了你,是我背棄了和你約定的誓言,是我聽信阪上田村麻呂的誘惑……羽衣的死也應當責怪於我,是我打碎了手鐲,所以陰陽師才會發現我們的家,所以羽衣才會被他們殺死……是我的錯……”她緊緊握住大岳丸的手,扭曲的關節呈現病態般的青紫色,“還有千和白……還有他們……我說過要保護他們的,可他們卻是因為我才失去了性命。是因為我……”

“八木……八木!”

大岳丸用力搖晃她的肩膀,將她強行從自我怨恨中拽了出來。鈴鹿說的話,他能聽懂的部分不多,甚至可以說是一句也聽不懂。但他很清楚,一旦陷入這樣的自責,無論是否當真是她的錯,她都很難再清醒過來了。

他小心地為鈴鹿拭幹眼淚,托著她的下巴,輕聲呼喚她的名字,直到她的目光看向自己。

“沒事的,好嗎?沒事的。不會是你的錯。”頓了頓,他說,“可以告訴我發生了什麽嗎?”

她低垂著眼,淩亂的碎發擋住了她此刻的神情。

“你沒有找錯人……”

嘶啞的聲音在顫抖,其中的絕望聽得大岳丸竟也心口一顫。

鈴鹿深呼吸了一口氣,穩住聲線,一字一頓地重覆:“你從一開始就沒有找錯尋仇的對象。我應該被你殺死。”

強忍著說完這幾個字,她再也忍不住了,歇斯底裏地哭著喊著,如同宣洩般把所有的所有都說了出來,哽咽聲中殘破字句拼湊出殘忍現實。

在說完一切後,他們陷入了默然,就連彼此之間的呼吸聲也再也聽不到了。

街燈內裏老舊的燈絲發出微弱的電流聲,這是意料之中的沈默。

鈴鹿能感受到大岳丸的指尖一點一點失去溫度,比海邊的礁石還要冰涼。

他的表情會是什麽模樣呢?鈴鹿不知道,也不敢知道,但姑且猜測一下,大概是咬牙切齒的,是滿目仇恨的。

也是,他會有這種反應也挺正常的,畢竟她也在厭惡著自己,也在仇恨著自己啊。

諸多的死亡,甚至包括自己的死亡,全部是因為她的錯……

“但這和我沒關系!”

打破沈默的吼聲。

鈴鹿楞了楞。她聽得懂這句話,但怎麽也無法理解這話的意思。想要看一眼大岳丸的表情,卻又因著恐懼而不敢擡頭。

垂下的發絲遮住了所有的光,她多希望能把自己往黑暗裏藏得更深一些啊。

“這和你也沒有關系。”

一雙溫柔的手笨拙地將她散落的長發理到耳後,黯淡的光闖入視野。她好像看到大岳丸在笑,但再仔細一想,這時候他如何能笑得出來呢?

他一定很生氣……一定……

“我認識的你,叫做八木鈴鹿。”

大岳丸的聲音平平淡淡的,卻砸進了鈴鹿的心裏。

“不是鈴鹿禦前,也不是愛花,只是八木鈴鹿。”他頓了頓,好像是哽咽了一下,隨即又聽不出任何異常了。“而八木鈴鹿沒有做錯任何事……沒有錯!知道了嗎?”

鈴鹿沒有回答,只是輕輕地,把頭靠在了他的肩上。柔軟的長發落在大岳丸的胸前,他原是想要讓鈴鹿給他回答的,此刻也放棄了這個念頭。

就讓她休息一下吧……

而那藏在樹後的狐貍尾巴,早已經消失了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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