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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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佳佳再次肯定，助理這份工作真不是人幹的。
“……現在辭職還來得及嗎？”因為五樓的業務部門正缺人手，她被借去一個早上，忙到下午兩點半才終於放人，總算回到六樓的宣傳部門，宛如電池耗盡般地趴在辦公桌上，氣若游絲地喃道。
想到大學畢業之後，又打了幾份工，最後才經同學介紹，得以進入這家崛起不到四年，會員人數已經接近兩百萬，銷售業績更是高達三百億的“京洋電視購物臺”工作，對於就讀大眾傳播系的自己來說，算得上是學以致用，也抱持著很大的理想和企圖心，不過等到正式上班，方知成長就是幻滅的開始。
雖然早就知道助理的工作不外乎打雜兼跑腿，升遷沒分，挨罵永遠排第一，可是想辭職不幹，後面還有很多人等著進來，只能過一天算一天，連老爸都看不下去，一直要她去考公務員。
“當公務員固然有保障，可是跟我的個性又真的不合，要我整天坐在位子上，每天重覆同樣的工作，我會先瘋掉……”佳佳真的不想跟老爸一樣去捧鐵飯碗，過著一成不變的日子，然後等著領退休金，相信大哥和二哥也是同樣的想法，所以一個跑去當美發師，另一個則是開花店，都能在自己喜歡的領域中展現個人的專長。
“只要不怕吃苦，總會出頭天的，不過第一步要先學會忍耐……”她先自我勉勵一番，才拿出早上做好的午餐，剛打開保溫飯盒，連一口都還沒吃，便聽到有人在叫她了。
江經理大嚷一聲：“石佳佳！”
“右！”見到宣傳部門的頂頭上司親自來到這個位在六樓最角落的辦公室找人，她也不敢抗議，馬上從位子上跳起來，聆聽吩咐。
對方大步地來到座位前面，先從頭到腳把佳佳打量一遍，只見她一頭削薄的黑色短發，沒有染上一些奇怪的顏色，簡單的白色短袖襯衫，下頭則是一件牛仔褲，加上白凈的臉蛋，膚質很好，連一個痘疤也看不到，搭配一百六十七公分的纖細身材，乍看之下，有點像是五官清秀的男孩子，除去兩耳各打了三個耳洞這個缺點，今年二十三歲的她還保有大學生的氣質，問過幾個與她共事的同事，普遍認為沒有心機，也不拜金，只要下班就是回家，從不上夜店，跟目前時下的年輕女孩子不一樣，這正是江經理選上她的原因。
“跟我來！”他丟下一句話就轉身走了。
佳佳雖然一頭霧水，還是趕緊跟上，兩人一前一後踏進電梯，看著燈號往最高樓層爬升，忍不住開口問。
“請問經理，我們要去哪裏？再上去就是總經理辦公室了。”她可不認為自己有資格拜見上面的頭頭。
“就是要去總經理辦公室，不過不是見總經理……”江經理態度異常謹慎地叮囑：“總而言之，要有禮貌，問什麽你就答什麽，這麽多個助理，之所以會挑上你，也是給你機會，要好好把握。”
她眼皮陡地跳了一下，有種不太好的預感。“經理可不可以把話再說清楚一點，不然我有種被人推入火坑的錯覺。”
“反正要懂得隨機應變。”他也略顯緊張地說。
“當！”的一聲，電梯門開了。
江經理又低喝一聲。“跟好！”
“喔。”佳佳也愈來愈不安了。
待他們來到總經理辦公室，就見江經理敲了兩下門，聽到裏頭的回應，便推門進去，她下意識地屏住呼吸，緊跟在後面。
雖然現在正值夏天，整棟大樓都開了空調，溫度維持在二十六度，不過這間辦公室好像特別冷，搞不好只有十度，讓佳佳的手臂都不由得起了雞皮疙瘩，忍不住用力搓了幾下。
“……她就是石佳佳，進公司已經半年了，做事認真，反應也快，最重要的是嘴巴緊，平常不愛跟其他同事聊八卦。”
聽到江經理的介紹，讓站在後頭的佳佳臉上不禁冒出三條黑線，想到清宮劇裏頭那些死得不明不白的小宮女，很想反問一句，要是嘴巴不緊，是不是就會賞賜毒酒一杯、白綾一條？
現在辭職還來得及嗎？
“你先出去吧。”一個清冷富磁性的男性嗓音響起。
江經理畢恭畢敬地回道：“是，藍先生。”
“藍先生”這個稱呼讓佳佳嚇了一大跳，下意識地擡起頭來，正好和坐在辦公桌後的大老板四目相接，俊美、冰冷，果然就如同傳聞中一樣，不小心被他的目光掃到，整個人就仿佛要凍結似的。
佳佳看著眼前這位大概三十出頭的男人，一頭簡潔的黑色短發，用發油梳理出造型，完美到挑不出缺點的五官，可惜不見一絲柔和和親切，好像別人倒了他的會錢似的，不過值得一提的是這位大老板身上那套三件式深色西裝，看得出是手工訂制，才會如此合身，不僅襯托出寬闊的肩膀、厚實的胸肌，當然還有成功的企業家形象，實在不想承認穿起來真是好看。
身為員工之一，她當然也很清楚“京洋電視購物臺”是隸屬於“天仰集團”旗下的企業，更是“天仰集團”現任總裁藍競洋一手創立的，對公司而言，他可以說是像神一般的存在，還是所有未婚女同事仰慕的對象。
只是聽說這位藍先生相當低調，不愛接受訪問，也討厭拍照，沒想到她今天居然有幸和大老板面對面說話，不過找她上來究竟是為了什麽事，想了老半天，還是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當江經理離開，辦公室裏就只剩下石佳佳和……他了。
“請問藍先生有何吩咐？”她陪著笑臉，可不敢得罪大老板。
藍競洋面無表情地盯著她，讓石佳佳從腳底一直涼到頭頂，很想叫他不要再釋放冷氣，自己可不想感冒。
“……我不欣賞嘴巴太大的員工。”他意有所指。
她幹笑一聲。“我嘴巴很小，還請藍先生放心。”
“有時要懂得閉嘴。”藍競洋好看到極點的臉龐像冰雕似的，讓她不禁在心中讚嘆，到底是怎麽辦到的。
“小的明白。”佳佳諂媚地說，想在職場叢林中求生存，就要看時機拍上司的馬屁，這個道理，無論小公司或大企業，一律適用。
像是在評量她的能力，藍競洋一瞬也不瞬地盯著自己，讓佳佳覺得自己的雙腳似乎開始結冰，而且寒氣還有往上升的趨勢。
“……你有駕照？”他開了尊口。
佳佳冷到有點反應不過來。“呃……有。”
“開車上路過？”
“我有兩年的開車經驗。”要是她說不曾，不曉得會不會被淩遲處死？
藍競洋追根究柢地問：“出過意外？”
“當然沒有，我對自己的駕駛技術很有信心。”佳佳驕傲地說。
“被開過罰單？”
“嗯……有，那是因為找不到停車位，又有急事要辦……”若不是萬不得已，誰想要吃罰單，錢可是很難賺的。
藍競洋沒有繼續發問，只是看著她。
要是換成其他女同事，一定是求之不得兼受寵若驚，不過佳佳卻是頭皮發麻，她實在不擅長跟這種高不可攀的人物說話，覺得對方的心思好難猜。
“藍先生……”
“明天下午兩點，開車到板橋接一位許小姐到攝影棚那邊，到了之後自然有人跟你們說明情況，以後也由你負責接送和聯絡，有任何狀況，隨時向我報告……”藍競洋將一張寫著地址和手機號碼的便條紙擺在辦公桌上。“要去接人之前，最好再打個電話跟對方確認。”
她拿起便條紙。“要我開車去接這位許小姐？”
“有問題嗎？”他之所以把這項任務交給最基層的助理，就是不想太過張揚，引人註意。
“只有一個，就是現在油錢很貴，我都把車丟在家裏，搭公車上下班……”佳佳雖然願意為公司賣命，不過可不想自掏腰包貼錢。
“記得拿收據報公帳。”藍競洋倒也不吝嗇。
佳佳連忙將便條紙塞進牛仔褲口袋，只想快快走人，喉嚨好像有些癢癢的，一定是感冒的前兆。“那就沒問題了。”
只不過要她開車把人接到內湖的攝影棚來，幹麽搞得這麽神秘兮兮的？而且這位“許小姐”到底是何許人也，居然勞駕藍先生親自出馬，該不會是女朋友？如果是真的，可是會讓不少女人心碎。
“藍先生要是沒別的事，我……”
他早一步開口。“出去吧！”
這種高高在上的口氣讓人聽得很不爽，佳佳差點就要拍拍袖口，然後單膝跪下，回答一聲“奴才遵旨”，一定是最近清宮劇看太多了。
“是。”她一面嘀咕，一面走出總經理辦公室，才隔一扇門，外面的溫度明顯地暖和多了，終於見識到什麽叫做會移動的冰山，只希望以後不會和這位大老板有太多交集，免得不小心被凍死了。
待佳佳回到座位上，馬上打電話給那位“許小姐”，聯絡好明天過去接人的時間和地點，總算可以享用遲來的午餐了。
“佳佳，你怎麽還在吃飯？”同樣擔任助理工作的女同事朝她揮手。“組長已經在攝影棚那邊等我們了，太晚去又要挨罵……”雖然公司和攝影棚都位在內湖，不過還是有點距離，必須開車前往。
佳佳不禁費力地咽下口中的飯菜。“給我十分鐘……不！五分鐘就好……”話都還沒說完，就已經狼吞虎咽的吃著塞滿整個便當盒的蝦仁炒飯，現在再不吃，恐怕要等到晚上七點才有空進食。
“……那我們先到地下室停車場。”女同事跟其他人已經走向電梯。
她想說一聲“好”，結果不小心噎到，咳到臉都脹紅了，連忙抓起馬克杯猛灌了口開水，然後又舀了幾口，才依依不舍地把吃了一半的午飯蓋上，開始下午的忙碌了。
過了一個星期，這天晚上七點半左右，佳佳終於開著她的紫色小車回到中和的住處，是一棟透天厝，先將它停進充當停車位的一樓，這棟三層樓高的中古屋是父兄合資買下，因為地段好，原本整修之後打算放著增值，後來她從臺中上來臺北工作，索性就自己住，也不必再另外租房子。
“好累……”佳佳拉下鐵卷門之後，在樓梯口脫下鞋子，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爬上二樓，二樓是兩房一廚一衛的格局，打開其中一間臥室，就直接倒在靠墻的單人床上，連動都不想動。
這幾天接送那位“許小姐”到攝影棚錄影，加上對方有個一歲多的兒子“寶寶”，可愛到讓人想偷抱回家，所以並不辛苦，真正辛苦的是自從組長知道她有車可以代步之後，更是物盡其用，動不動就使喚自己，雖然油錢可以跟公司申請，但是開車跑來跑去也是會累的。
她閉上眼皮，有些昏昏欲睡，接著就聽到有人敲門，不用問也知道是房客，是個比自己小五歲、高中剛畢業的女孩子，生活單純，除了打工存錢，將來好去日本就讀聲優學校，平日最大的興趣就是看耽美漫畫，跟她算得上是志同道合，都是腐女一枚，而且有人作伴，老爸他們也安心。
“佳佳姊，是你回來了嗎？”李美滿在外頭問道。
佳佳回嚷一聲。“是我回來了……”
接著，房門被打開了，就見李美滿笑逐顏開地抱著一本漫畫進來。“佳佳姊，我請人代購的漫畫已經到了……”
“真的嗎？”佳佳的精神一下子全上來了，馬上翻身坐起，一把將她拉到床上坐下，兩眼發光。“我的麻見大人，等你等得好苦……”
李美滿興致勃勃地跟她分享最新的戰利品。“果然還是要買日本原版漫畫比較好，不然中文版的，重點部位都會故意遮住，既然是耽美，又是限制級，幹麽還要遮遮掩掩的，真是多此一舉。”
“就是說嘛，想到萬惡的對話框還有馬賽克就覺得掃興……”她拿過來隨手一翻，正巧就是H的激烈畫面，佳佳馬上噴鼻血。“這個尺寸……真是、真是太驚人了……還有八塊肌……天啊！山根老師太了解我們想要什麽了……”
“因為人家是帝王攻嘛……”李美滿也是一臉如癡如醉。“這樣小受才會‘幸福’，不過每次都要用上SM道具，還真有點變態。”
佳佳看得直流口水。“因為麻見大人是掌管黑暗世界的帝王，難免要玩變態一點的花樣，像上次那個3P才刺激……”
“YAMETE……”（中文：不要這樣）李美滿兩手抱著頭，大叫一聲。“不要提醒我，我要把那篇3P給忘了……”自己只喜歡一對一，真的無法接受三人行，簡直是誣蔑愛情。
“好、好，我不說就是了，不要這麽激動。”佳佳趕緊安撫，就怕又刺激到對方脆弱的神經。“幸好之前看過中文版，對話都已經背起來了，不然還真看不懂日文在說什麽……”
李美滿很大方地表示。“那就先給佳佳姊看，看完再還給我。”
“謝謝，我一定會小心不要摺到。”粉絲們專門買來收藏的漫畫，都要特別愛惜，這種心情很容易理解。
“對了！”李美滿在出去之前又想到什麽。“我下午打了好幾通電話給佳佳姊，想告訴你這個好消息，不過都沒人接，手機可能快沒電嘍。”
她瞪著又重新關上的房門，這才想到下午都待在攝影棚，就調成靜音模式，於是連忙從背包中找出手機，想調回來，結果看到熒幕上顯示未接來電有二十通，頓時傻眼了。
“……到底是誰？”佳佳看到陌生的手機號碼，不是家人，也不是同事，擔心對方有急事，還是打了過去。
電話響了好幾聲，對方總算接聽了，她率先出聲。“請問……”
手機那一端響起冰冷卻有磁性的男人嗓音。“別告訴我是手機忘了充電，或沒聽到鈴聲，我不想聽藉口。”
佳佳驚跳起來。“藍、藍、藍先生？”她真的已經忘了大老板的聲音，不過再度聽到，還是可以馬上就認出來，因為會用這種君臨天下的命令式口氣說話的，身邊也只有一個人辦得到。
“藍先生怎麽會有我的手機號碼？”堂堂大老板，居然沒有透過秘書或是江經理，直接打電話給一個小小的助理，這可是前所未聞的事。
“我是你的老板。”回答得言簡意賅。
她嘴角抽搐，意識到自己的問題有多愚蠢。“對不起，藍先生，因為……”
“下不為例。”他沒空聽理由。
“是、是。”佳佳一面陪笑，一面鞠躬，就算要離開公司，也不想是因為被大老板開除，在人生當中留下汙點。“請問藍先生有何吩咐？”
藍競洋沒有立刻回答，只是翻著手中的文件，久到佳佳以為手機斷訊，這才開了尊口。“許小姐這幾天的表現如何？”
“她很努力，導演不滿意，要她重拍了好幾遍，也都沒有怨言。”她很喜歡許小姐，已經把人家當朋友了。
他心想許詠欣若是敢有抱怨，那就未免太沒有自知之明，最好乖乖地配合，因為沒用的人，可以隨時丟掉，斷絕一切援助。
“沒事了。”說完，掛斷。
佳佳真的傻眼了，連叩了二十通，還以為發生什麽緊急狀況，沒想到只是為了問幾句話，實在無法理解這位大老板的心態。
就在這時，手機再度響起五月天的〈知足〉，又是同一個手機號碼，這回她馬上站得直挺挺地接聽。“是，藍先生……”
“下次最好不要再漏接，我沒有時間重撥。”藍競洋討厭不必要的浪費，每一分每一秒都要善用。
一波又一波的冷氣團，不斷地從手機那一頭撲過來，讓佳佳不由得打了好幾個哆嗦，才反應過來，耳畔只剩下單調的嘟嘟聲響。“還有下次？難道以後還得繼續跟這位大老板打交道？現在辭職還來得及嗎？”
她跌坐回床上，將手機一扔，捧著最愛的帝王攻，看著那張俊美的臉孔、強悍的體魄、傲人的……咳咳，終於獲得治愈。
“還是你最好了，外表看起來那麽冷酷無情，不過只是表相，為了救心愛的小受，不顧自己受了槍傷，竟然主動踏入敵方的陣營，難怪小受會深受感動，願意跟你一起墮入黑暗之中……你們一定要在一起……”現實太過殘酷，還是漫畫的世界美好多了。
佳佳突然嘆了好長一口氣，往後仰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雖然老是把辭職掛在嘴邊，可是她心裏也很清楚不是辭不辭職的問題，而是自己究竟想做什麽工作，還有又能做些什麽，自己都大學畢業了，對未來還是充滿迷茫，只能過一天算一天，不禁有些自我厭惡。
“大哥和二哥都是在高中時就已經知道以後要做什麽，也都有一技之長，可是我呢？既然念了大眾傳播，也在電視購物臺上班，照理說應該工作得很愉快才對，為什麽還是看不到未來？”
她就算想破了頭，還是找不到答案。
“算了！不要再想了！還是先把現在這份工作做好，再慢慢地找出真正想做的事……”於是，佳佳再度埋首在男男的綺麗世界中，也把煩惱拋到九霄雲外，相信充過電之後，明天又會充滿幹勁。
隔天一大早，她精神飽滿地去上班，就算被人使喚來、使喚去也不以為苦，只等著中午休息吃便當，想到今天五點就起來準備午餐，還是自己最愛吃的咖哩飯，光是想像，肚子已經咕咕叫了。
“……石佳佳，現在就把這份DM拿到攝影棚去，他們下午錄影時要用。”負責管理最底層員工的曾組長下達指令。
佳佳有些為難。“要我送去？”
“你不是有車嗎？”她有些酸溜溜地回道。
“可是我今天沒開車來……”因為不用去接許小姐，自然選擇其他的交通工具。“還是叫小劉去，騎機車也比較方便。”小劉是同部門的男助理。
進公司已經超過五年，還是得不到升遷的曾組長不禁瞪大一雙單眼皮，口氣很沖。“叫你去就去！不會坐公車嗎？”
哇！今天是吃了炸藥嗎？佳佳不敢再推托，誰教自己只是個小小的助理，馬上拿了DM，又檢查一下掛在脖子上的工作證，確定悠游卡跟它擺在一起，就趕緊出發，以最快的速度逃離曾組長緊迫盯人的目光。
當電梯來到一樓，佳佳快步地穿過大廳，還沒走到門口，就見一群人浩浩蕩蕩地走進來，為首的高大冰冷身影，只要見過一次面肯定忘不掉，就見大老板戴著茶色太陽眼鏡，同樣是一身深色西裝，真不愧是衣架子，怎麽穿怎麽好看，老天爺也真是太不公平，把所有的好處都集中在他身上，另外走在斜後方的，是一名身材高瘦、戴著金邊眼鏡、提著公事包的男人，應該就是秘書，以及其他部門的高層主管，有男有女，其中一個就是自己的頂頭上司，宣傳部門的江經理，身旁還跟著三名穿著黑西裝、戴太陽眼鏡的男人，隨時察看四周的動靜，有可能是貼身隨扈。
這麽龐大又嚇人的陣仗，讓員工不禁紛紛走避，就怕擋到大老板的路，佳佳也不例外，不由分說地鉆進人群裏頭，可不想跟對方打照面。
直到一行人都進了電梯，她才籲了口氣，自己跟對方是不同世界的人，還是敬而遠之為妙。
頂樓會議廳－－
巨大的熒幕正在播放剛拍好的幾支帶子，電視購物除了現場銷售，在中場休息時間所穿插的廣告也相當重要，要能吸引觀眾的眼球，刺激買氣，還要拍出足以媲美偶像劇、鄉土劇兩種質感，不只可以加深年輕觀眾的印象，也要牢牢抓住婆婆媽媽的心，這也是“京洋電視購物臺”有別於其他購物臺的特色之一，才剛推出就引起不少話題。
藍競洋坐在圓桌後方的旋轉沙發椅上，正好面對著熒幕，兩手交疊在身前，右腳疊在左腿上，俊臉上看不出一絲表情，令坐在兩旁的主管都不禁屏息以待，就怕大老板看了不滿意。
接下來，所有嚴肅的表情在看到最後一支童裝廣告，粉嫩可愛、有著自然鬈發的小男嬰超級會搶鏡頭，舉高雙手像是要大人抱抱的姿勢，令人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去，也瞬間融化了每個人的心－－除了現場的某人之外。
“……以後我的孫子要是有這麽可愛就好了。”其中一名年近半百的女主管有感而發地說。
其他人也跟著附和。
“聽說這是他今年的第三支廣告，秋天的商品都還沒開始販售，就有不少媽媽打電話來詢問……”
“這個公司代理的自營品牌業績嚇嚇叫，都是‘寶寶’的功勞……”
“只可惜年紀太小，還不太適合出現在購物現場，因為無法NG重來，否則電話線一定全滿……”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不過藍競洋只是吩咐身邊的趙秘書，再把剛剛的廣告重放一遍，看著熒幕上頭，不管是吸大拇指或害羞的蒙眼，拍這部廣告的導演確實抓住“寶寶”最自然純稚的神韻，不只成功的讓觀眾記住公司代理的童裝品牌，也打響了知名度。
“這個小模特兒到底是誰發掘的，眼光真好……”
聽到有人這麽問，他低頭看著這一季的銷售業績，證明“寶寶”的魅力確實驚人，下一季自然也非他不可了，相信孩子的母親也不會反對，想當初可是她主動上門求助，事先談好條件，只要讓腹中的孩子平安出生，母子倆有個住的地方，一切就全聽他的安排，現在反悔已經來不及了。
他這輩子都不會承認自己跟許詠欣之間擁有一半相同的血緣，她不過是父親情婦所生的女兒，並不姓藍，之所以願意伸出援手，只是在想或許將來有用得到的地方，若真的沒有用處，他會毫不留情地丟掉。
“……藍先生，接下來是幾個新來的購物專家試賣的片段，要不要看一下？”銷售部經理誠惶誠恐地問。
藍競洋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周遭的冷空氣恍若凝結般，已經帶給眾人極大的壓迫感。
過了兩個小時，會議結束。
幾位高層主管恭送大老板進入電梯，看到電梯門關上，都不禁如釋重負，總算可以大口呼吸了。
“……藍先生要不要先找個地方用餐？”趙秘書掛斷手機，看了下手上的表，都已經五點半，上司又是個工作狂，回到總公司鐵定立刻埋首在工作中，身為盡職的秘書，有責任提醒大老板。
他將左手插在西裝褲口袋，表情和語氣都沒有太多起伏。“先回總公司。”吃並不在此刻考慮的範圍內。
趙秘書在心裏嘆口氣，並不意外。“是。”想勸大老板不要太辛苦，要多休息，但他肯定不會聽的。
“當！”的一聲，電梯停在六樓，因為這棟大樓並沒有主管專用電梯，外頭自然有不少人等著要搭乘，佳佳也是其中之一。
她才從攝影棚回來，又被叫去拿一堆東西回道具間，見到電梯門打開，一馬當先就要沖進去，不過下一秒看到裏頭黑壓壓一片，而大老板正被三個貼身隨扈包圍在中間，及時踩了煞車，其他員工也跟她相同的動作，本能地倒退三步。
藍競洋一雙冷眸透過茶色鏡片掃過佳佳的臉蛋，花了幾秒鐘才想起對方是誰，對他而言，不過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女員工，跟其他人沒兩樣，當初之所以找個助理來負責接送許詠欣母子，也是不想引起太多註意，只是根據這一個星期的報告，她不但相當盡責，還會在一旁加油打氣，讓拍攝工作順利完成，算是有一點用處，也通過了考驗。見電梯門正要關上，他冷不防地伸手擋住，趙秘書也被大老板的舉動嚇了一跳，連忙出手幫忙。
“進來！”他吐出冰冷的詞匯。
是在跟她說話嗎？佳佳下意識地看了看左右兩旁的人，其他人也瞪大眼睛在看她，心口一涼，看來是真的在跟她說話。
他語調更低。“我不喜歡重覆同樣的話！”
“是！”她不敢再猶豫，馬上抱好手上的道具踏進電梯內，看著門關上，感受到森冷的寒氣充斥四周，不禁縮了縮脖子。
“以後許小姐母子的事都由你負責，依照錄影的時間，準時將他們送達攝影棚，不許遲到，沒有正當理由，也不許請假……”藍競洋並沒有看她，只是盯著眼前的電梯門，毫無感情地下達命令。“記得無論大小事，隨時都要向我報告。”
佳佳才想要開口，電梯正巧在三樓停住，外頭等著搭乘的員工見到大老板在裏頭，根本沒人敢進來，於是再度闔上。
“請問藍先生，無論大小事是指什麽？”她舉手發問。
藍競洋終於偏過頭，即便透過鏡片，還是能看得出他的眼神有多認真。“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喔，是。”其實佳佳還是不太明白，但是在大老板面前絕對不能說個“不”字，這個道理她還懂。
“當！”電梯來到一樓，門才打開來，藍競洋率先跨了出去，其他人趕忙跟上，獨留佳佳一個人在裏頭，不禁在想大老板和那位許小姐是什麽關系，若不關心，就不會專程派人接送，可若真的關心，又表現得太過冷漠。
“該不會……寶寶是他的私生子？”這個八卦太勁爆了，她連忙捂住嘴巴，就怕說了不該說的事惹禍上身，還是找機會問問許小姐。
當佳佳又搭電梯回到二樓的道具間，把東西放回原位，才回到六樓，還沒走到座位，就聽到曾組長用尖酸的口氣說話了。
曾組長兩手環在胸前，盛氣淩人地問：“你又跑去哪裏摸魚了？”
她試圖澄清誤會。“我沒有……”
“石佳佳，你老實告訴我……”曾組長一步步地逼近，讓她的上半身不斷地往後傾斜。“聽說前幾天，江經理曾經帶你去見過藍先生，究竟跟你說了些什麽？還有你最近都會接送一名模特兒去攝影棚，是不是藍先生指示的？”
佳佳的口風也真的很緊，不敢亂說，大嘴巴的下場想必會很慘，所以抵死也不承認。“是誰說的？我只是一個小小的助理，怎麽可能見得到藍先生，是江經理聽說我有車子，才拜托我接送一陣子而已。”
“真是這樣嗎？”她緊盯著佳佳的表情，暫時相信了，酸溜溜地回道：“不過別以為受到器重，就忘了該做的工作。”
佳佳張口結舌地看著對方轉身離去，只覺得對方最近好像看自己不順眼，甚至用言語咆哮、羞辱，已經算是職場霸淩了。
“佳佳，你不要放在心上，她只是在嫉妒……”另一位女助理過來安慰。“只要忍一忍就過去了，不要跟她對幹。”
“我是招誰惹誰了……”佳佳也恨不得把燙手山芋丟給別人去煩惱，可問題是這件事不是自己可以作主的，幸好她的神經滿大條的，聽過就算了，不然真的要去看心理醫師。
唉！現在辭職還來得及嗎？
可是就算要辭職，也得先找到新的工作，否則失業的消息傳到老爸耳裏，一定會馬上押她回臺中準備公務員考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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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辭職還來得及嗎？”因為五樓的業務部門正缺人手，她被借去一個早上，忙到下午兩點半才終於放人，總算回到六樓的宣傳部門，宛如電池耗盡般地趴在辦公桌上，氣若游絲地喃道。
想到大學畢業之後，又打了幾份工，最後才經同學介紹，得以進入這家崛起不到四年，會員人數已經接近兩百萬，銷售業績更是高達三百億的“京洋電視購物臺”工作，對於就讀大眾傳播系的自己來說，算得上是學以致用，也抱持著很大的理想和企圖心，不過等到正式上班，方知成長就是幻滅的開始。
雖然早就知道助理的工作不外乎打雜兼跑腿，升遷沒分，挨罵永遠排第一，可是想辭職不幹，後面還有很多人等著進來，只能過一天算一天，連老爸都看不下去，一直要她去考公務員。
“當公務員固然有保障，可是跟我的個性又真的不合，要我整天坐在位子上，每天重覆同樣的工作，我會先瘋掉……”佳佳真的不想跟老爸一樣去捧鐵飯碗，過著一成不變的日子，然後等著領退休金，相信大哥和二哥也是同樣的想法，所以一個跑去當美發師，另一個則是開花店，都能在自己喜歡的領域中展現個人的專長。
“只要不怕吃苦，總會出頭天的，不過第一步要先學會忍耐……”她先自我勉勵一番，才拿出早上做好的午餐，剛打開保溫飯盒，連一口都還沒吃，便聽到有人在叫她了。
江經理大嚷一聲：“石佳佳！”
“右！”見到宣傳部門的頂頭上司親自來到這個位在六樓最角落的辦公室找人，她也不敢抗議，馬上從位子上跳起來，聆聽吩咐。
對方大步地來到座位前面，先從頭到腳把佳佳打量一遍，只見她一頭削薄的黑色短發，沒有染上一些奇怪的顏色，簡單的白色短袖襯衫，下頭則是一件牛仔褲，加上白凈的臉蛋，膚質很好，連一個痘疤也看不到，搭配一百六十七公分的纖細身材，乍看之下，有點像是五官清秀的男孩子，除去兩耳各打了三個耳洞這個缺點，今年二十三歲的她還保有大學生的氣質，問過幾個與她共事的同事，普遍認為沒有心機，也不拜金，只要下班就是回家，從不上夜店，跟目前時下的年輕女孩子不一樣，這正是江經理選上她的原因。
“跟我來！”他丟下一句話就轉身走了。
佳佳雖然一頭霧水，還是趕緊跟上，兩人一前一後踏進電梯，看著燈號往最高樓層爬升，忍不住開口問。
“請問經理，我們要去哪裏？再上去就是總經理辦公室了。”她可不認為自己有資格拜見上面的頭頭。
“就是要去總經理辦公室，不過不是見總經理……”江經理態度異常謹慎地叮囑：“總而言之，要有禮貌，問什麽你就答什麽，這麽多個助理，之所以會挑上你，也是給你機會，要好好把握。”
她眼皮陡地跳了一下，有種不太好的預感。“經理可不可以把話再說清楚一點，不然我有種被人推入火坑的錯覺。”
“反正要懂得隨機應變。”他也略顯緊張地說。
“當！”的一聲，電梯門開了。
江經理又低喝一聲。“跟好！”
“喔。”佳佳也愈來愈不安了。
待他們來到總經理辦公室，就見江經理敲了兩下門，聽到裏頭的回應，便推門進去，她下意識地屏住呼吸，緊跟在後面。
雖然現在正值夏天，整棟大樓都開了空調，溫度維持在二十六度，不過這間辦公室好像特別冷，搞不好只有十度，讓佳佳的手臂都不由得起了雞皮疙瘩，忍不住用力搓了幾下。
“……她就是石佳佳，進公司已經半年了，做事認真，反應也快，最重要的是嘴巴緊，平常不愛跟其他同事聊八卦。”
聽到江經理的介紹，讓站在後頭的佳佳臉上不禁冒出三條黑線，想到清宮劇裏頭那些死得不明不白的小宮女，很想反問一句，要是嘴巴不緊，是不是就會賞賜毒酒一杯、白綾一條？
現在辭職還來得及嗎？
“你先出去吧。”一個清冷富磁性的男性嗓音響起。
江經理畢恭畢敬地回道：“是，藍先生。”
“藍先生”這個稱呼讓佳佳嚇了一大跳，下意識地擡起頭來，正好和坐在辦公桌後的大老板四目相接，俊美、冰冷，果然就如同傳聞中一樣，不小心被他的目光掃到，整個人就仿佛要凍結似的。
佳佳看著眼前這位大概三十出頭的男人，一頭簡潔的黑色短發，用發油梳理出造型，完美到挑不出缺點的五官，可惜不見一絲柔和和親切，好像別人倒了他的會錢似的，不過值得一提的是這位大老板身上那套三件式深色西裝，看得出是手工訂制，才會如此合身，不僅襯托出寬闊的肩膀、厚實的胸肌，當然還有成功的企業家形象，實在不想承認穿起來真是好看。
身為員工之一，她當然也很清楚“京洋電視購物臺”是隸屬於“天仰集團”旗下的企業，更是“天仰集團”現任總裁藍競洋一手創立的，對公司而言，他可以說是像神一般的存在，還是所有未婚女同事仰慕的對象。
只是聽說這位藍先生相當低調，不愛接受訪問，也討厭拍照，沒想到她今天居然有幸和大老板面對面說話，不過找她上來究竟是為了什麽事，想了老半天，還是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當江經理離開，辦公室裏就只剩下石佳佳和……他了。
“請問藍先生有何吩咐？”她陪著笑臉，可不敢得罪大老板。
藍競洋面無表情地盯著她，讓石佳佳從腳底一直涼到頭頂，很想叫他不要再釋放冷氣，自己可不想感冒。
“……我不欣賞嘴巴太大的員工。”他意有所指。
她幹笑一聲。“我嘴巴很小，還請藍先生放心。”
“有時要懂得閉嘴。”藍競洋好看到極點的臉龐像冰雕似的，讓她不禁在心中讚嘆，到底是怎麽辦到的。
“小的明白。”佳佳諂媚地說，想在職場叢林中求生存，就要看時機拍上司的馬屁，這個道理，無論小公司或大企業，一律適用。
像是在評量她的能力，藍競洋一瞬也不瞬地盯著自己，讓佳佳覺得自己的雙腳似乎開始結冰，而且寒氣還有往上升的趨勢。
“……你有駕照？”他開了尊口。
佳佳冷到有點反應不過來。“呃……有。”
“開車上路過？”
“我有兩年的開車經驗。”要是她說不曾，不曉得會不會被淩遲處死？
藍競洋追根究柢地問：“出過意外？”
“當然沒有，我對自己的駕駛技術很有信心。”佳佳驕傲地說。
“被開過罰單？”
“嗯……有，那是因為找不到停車位，又有急事要辦……”若不是萬不得已，誰想要吃罰單，錢可是很難賺的。
藍競洋沒有繼續發問，只是看著她。
要是換成其他女同事，一定是求之不得兼受寵若驚，不過佳佳卻是頭皮發麻，她實在不擅長跟這種高不可攀的人物說話，覺得對方的心思好難猜。
“藍先生……”
“明天下午兩點，開車到板橋接一位許小姐到攝影棚那邊，到了之後自然有人跟你們說明情況，以後也由你負責接送和聯絡，有任何狀況，隨時向我報告……”藍競洋將一張寫著地址和手機號碼的便條紙擺在辦公桌上。“要去接人之前，最好再打個電話跟對方確認。”
她拿起便條紙。“要我開車去接這位許小姐？”
“有問題嗎？”他之所以把這項任務交給最基層的助理，就是不想太過張揚，引人註意。
“只有一個，就是現在油錢很貴，我都把車丟在家裏，搭公車上下班……”佳佳雖然願意為公司賣命，不過可不想自掏腰包貼錢。
“記得拿收據報公帳。”藍競洋倒也不吝嗇。
佳佳連忙將便條紙塞進牛仔褲口袋，只想快快走人，喉嚨好像有些癢癢的，一定是感冒的前兆。“那就沒問題了。”
只不過要她開車把人接到內湖的攝影棚來，幹麽搞得這麽神秘兮兮的？而且這位“許小姐”到底是何許人也，居然勞駕藍先生親自出馬，該不會是女朋友？如果是真的，可是會讓不少女人心碎。
“藍先生要是沒別的事，我……”
他早一步開口。“出去吧！”
這種高高在上的口氣讓人聽得很不爽，佳佳差點就要拍拍袖口，然後單膝跪下，回答一聲“奴才遵旨”，一定是最近清宮劇看太多了。
“是。”她一面嘀咕，一面走出總經理辦公室，才隔一扇門，外面的溫度明顯地暖和多了，終於見識到什麽叫做會移動的冰山，只希望以後不會和這位大老板有太多交集，免得不小心被凍死了。
待佳佳回到座位上，馬上打電話給那位“許小姐”，聯絡好明天過去接人的時間和地點，總算可以享用遲來的午餐了。
“佳佳，你怎麽還在吃飯？”同樣擔任助理工作的女同事朝她揮手。“組長已經在攝影棚那邊等我們了，太晚去又要挨罵……”雖然公司和攝影棚都位在內湖，不過還是有點距離，必須開車前往。
佳佳不禁費力地咽下口中的飯菜。“給我十分鐘……不！五分鐘就好……”話都還沒說完，就已經狼吞虎咽的吃著塞滿整個便當盒的蝦仁炒飯，現在再不吃，恐怕要等到晚上七點才有空進食。
“……那我們先到地下室停車場。”女同事跟其他人已經走向電梯。
她想說一聲“好”，結果不小心噎到，咳到臉都脹紅了，連忙抓起馬克杯猛灌了口開水，然後又舀了幾口，才依依不舍地把吃了一半的午飯蓋上，開始下午的忙碌了。
過了一個星期，這天晚上七點半左右，佳佳終於開著她的紫色小車回到中和的住處，是一棟透天厝，先將它停進充當停車位的一樓，這棟三層樓高的中古屋是父兄合資買下，因為地段好，原本整修之後打算放著增值，後來她從臺中上來臺北工作，索性就自己住，也不必再另外租房子。
“好累……”佳佳拉下鐵卷門之後，在樓梯口脫下鞋子，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爬上二樓，二樓是兩房一廚一衛的格局，打開其中一間臥室，就直接倒在靠墻的單人床上，連動都不想動。
這幾天接送那位“許小姐”到攝影棚錄影，加上對方有個一歲多的兒子“寶寶”，可愛到讓人想偷抱回家，所以並不辛苦，真正辛苦的是自從組長知道她有車可以代步之後，更是物盡其用，動不動就使喚自己，雖然油錢可以跟公司申請，但是開車跑來跑去也是會累的。
她閉上眼皮，有些昏昏欲睡，接著就聽到有人敲門，不用問也知道是房客，是個比自己小五歲、高中剛畢業的女孩子，生活單純，除了打工存錢，將來好去日本就讀聲優學校，平日最大的興趣就是看耽美漫畫，跟她算得上是志同道合，都是腐女一枚，而且有人作伴，老爸他們也安心。
“佳佳姊，是你回來了嗎？”李美滿在外頭問道。
佳佳回嚷一聲。“是我回來了……”
接著，房門被打開了，就見李美滿笑逐顏開地抱著一本漫畫進來。“佳佳姊，我請人代購的漫畫已經到了……”
“真的嗎？”佳佳的精神一下子全上來了，馬上翻身坐起，一把將她拉到床上坐下，兩眼發光。“我的麻見大人，等你等得好苦……”
李美滿興致勃勃地跟她分享最新的戰利品。“果然還是要買日本原版漫畫比較好，不然中文版的，重點部位都會故意遮住，既然是耽美，又是限制級，幹麽還要遮遮掩掩的，真是多此一舉。”
“就是說嘛，想到萬惡的對話框還有馬賽克就覺得掃興……”她拿過來隨手一翻，正巧就是H的激烈畫面，佳佳馬上噴鼻血。“這個尺寸……真是、真是太驚人了……還有八塊肌……天啊！山根老師太了解我們想要什麽了……”
“因為人家是帝王攻嘛……”李美滿也是一臉如癡如醉。“這樣小受才會‘幸福’，不過每次都要用上SM道具，還真有點變態。”
佳佳看得直流口水。“因為麻見大人是掌管黑暗世界的帝王，難免要玩變態一點的花樣，像上次那個3P才刺激……”
“YAMETE……”（中文：不要這樣）李美滿兩手抱著頭，大叫一聲。“不要提醒我，我要把那篇3P給忘了……”自己只喜歡一對一，真的無法接受三人行，簡直是誣蔑愛情。
“好、好，我不說就是了，不要這麽激動。”佳佳趕緊安撫，就怕又刺激到對方脆弱的神經。“幸好之前看過中文版，對話都已經背起來了，不然還真看不懂日文在說什麽……”
李美滿很大方地表示。“那就先給佳佳姊看，看完再還給我。”
“謝謝，我一定會小心不要摺到。”粉絲們專門買來收藏的漫畫，都要特別愛惜，這種心情很容易理解。
“對了！”李美滿在出去之前又想到什麽。“我下午打了好幾通電話給佳佳姊，想告訴你這個好消息，不過都沒人接，手機可能快沒電嘍。”
她瞪著又重新關上的房門，這才想到下午都待在攝影棚，就調成靜音模式，於是連忙從背包中找出手機，想調回來，結果看到熒幕上顯示未接來電有二十通，頓時傻眼了。
“……到底是誰？”佳佳看到陌生的手機號碼，不是家人，也不是同事，擔心對方有急事，還是打了過去。
電話響了好幾聲，對方總算接聽了，她率先出聲。“請問……”
手機那一端響起冰冷卻有磁性的男人嗓音。“別告訴我是手機忘了充電，或沒聽到鈴聲，我不想聽藉口。”
佳佳驚跳起來。“藍、藍、藍先生？”她真的已經忘了大老板的聲音，不過再度聽到，還是可以馬上就認出來，因為會用這種君臨天下的命令式口氣說話的，身邊也只有一個人辦得到。
“藍先生怎麽會有我的手機號碼？”堂堂大老板，居然沒有透過秘書或是江經理，直接打電話給一個小小的助理，這可是前所未聞的事。
“我是你的老板。”回答得言簡意賅。
她嘴角抽搐，意識到自己的問題有多愚蠢。“對不起，藍先生，因為……”
“下不為例。”他沒空聽理由。
“是、是。”佳佳一面陪笑，一面鞠躬，就算要離開公司，也不想是因為被大老板開除，在人生當中留下汙點。“請問藍先生有何吩咐？”
藍競洋沒有立刻回答，只是翻著手中的文件，久到佳佳以為手機斷訊，這才開了尊口。“許小姐這幾天的表現如何？”
“她很努力，導演不滿意，要她重拍了好幾遍，也都沒有怨言。”她很喜歡許小姐，已經把人家當朋友了。
他心想許詠欣若是敢有抱怨，那就未免太沒有自知之明，最好乖乖地配合，因為沒用的人，可以隨時丟掉，斷絕一切援助。
“沒事了。”說完，掛斷。
佳佳真的傻眼了，連叩了二十通，還以為發生什麽緊急狀況，沒想到只是為了問幾句話，實在無法理解這位大老板的心態。
就在這時，手機再度響起五月天的〈知足〉，又是同一個手機號碼，這回她馬上站得直挺挺地接聽。“是，藍先生……”
“下次最好不要再漏接，我沒有時間重撥。”藍競洋討厭不必要的浪費，每一分每一秒都要善用。
一波又一波的冷氣團，不斷地從手機那一頭撲過來，讓佳佳不由得打了好幾個哆嗦，才反應過來，耳畔只剩下單調的嘟嘟聲響。“還有下次？難道以後還得繼續跟這位大老板打交道？現在辭職還來得及嗎？”
她跌坐回床上，將手機一扔，捧著最愛的帝王攻，看著那張俊美的臉孔、強悍的體魄、傲人的……咳咳，終於獲得治愈。
“還是你最好了，外表看起來那麽冷酷無情，不過只是表相，為了救心愛的小受，不顧自己受了槍傷，竟然主動踏入敵方的陣營，難怪小受會深受感動，願意跟你一起墮入黑暗之中……你們一定要在一起……”現實太過殘酷，還是漫畫的世界美好多了。
佳佳突然嘆了好長一口氣，往後仰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雖然老是把辭職掛在嘴邊，可是她心裏也很清楚不是辭不辭職的問題，而是自己究竟想做什麽工作，還有又能做些什麽，自己都大學畢業了，對未來還是充滿迷茫，只能過一天算一天，不禁有些自我厭惡。
“大哥和二哥都是在高中時就已經知道以後要做什麽，也都有一技之長，可是我呢？既然念了大眾傳播，也在電視購物臺上班，照理說應該工作得很愉快才對，為什麽還是看不到未來？”
她就算想破了頭，還是找不到答案。
“算了！不要再想了！還是先把現在這份工作做好，再慢慢地找出真正想做的事……”於是，佳佳再度埋首在男男的綺麗世界中，也把煩惱拋到九霄雲外，相信充過電之後，明天又會充滿幹勁。
隔天一大早，她精神飽滿地去上班，就算被人使喚來、使喚去也不以為苦，只等著中午休息吃便當，想到今天五點就起來準備午餐，還是自己最愛吃的咖哩飯，光是想像，肚子已經咕咕叫了。
“……石佳佳，現在就把這份DM拿到攝影棚去，他們下午錄影時要用。”負責管理最底層員工的曾組長下達指令。
佳佳有些為難。“要我送去？”
“你不是有車嗎？”她有些酸溜溜地回道。
“可是我今天沒開車來……”因為不用去接許小姐，自然選擇其他的交通工具。“還是叫小劉去，騎機車也比較方便。”小劉是同部門的男助理。
進公司已經超過五年，還是得不到升遷的曾組長不禁瞪大一雙單眼皮，口氣很沖。“叫你去就去！不會坐公車嗎？”
哇！今天是吃了炸藥嗎？佳佳不敢再推托，誰教自己只是個小小的助理，馬上拿了DM，又檢查一下掛在脖子上的工作證，確定悠游卡跟它擺在一起，就趕緊出發，以最快的速度逃離曾組長緊迫盯人的目光。
當電梯來到一樓，佳佳快步地穿過大廳，還沒走到門口，就見一群人浩浩蕩蕩地走進來，為首的高大冰冷身影，只要見過一次面肯定忘不掉，就見大老板戴著茶色太陽眼鏡，同樣是一身深色西裝，真不愧是衣架子，怎麽穿怎麽好看，老天爺也真是太不公平，把所有的好處都集中在他身上，另外走在斜後方的，是一名身材高瘦、戴著金邊眼鏡、提著公事包的男人，應該就是秘書，以及其他部門的高層主管，有男有女，其中一個就是自己的頂頭上司，宣傳部門的江經理，身旁還跟著三名穿著黑西裝、戴太陽眼鏡的男人，隨時察看四周的動靜，有可能是貼身隨扈。
這麽龐大又嚇人的陣仗，讓員工不禁紛紛走避，就怕擋到大老板的路，佳佳也不例外，不由分說地鉆進人群裏頭，可不想跟對方打照面。
直到一行人都進了電梯，她才籲了口氣，自己跟對方是不同世界的人，還是敬而遠之為妙。
頂樓會議廳－－
巨大的熒幕正在播放剛拍好的幾支帶子，電視購物除了現場銷售，在中場休息時間所穿插的廣告也相當重要，要能吸引觀眾的眼球，刺激買氣，還要拍出足以媲美偶像劇、鄉土劇兩種質感，不只可以加深年輕觀眾的印象，也要牢牢抓住婆婆媽媽的心，這也是“京洋電視購物臺”有別於其他購物臺的特色之一，才剛推出就引起不少話題。
藍競洋坐在圓桌後方的旋轉沙發椅上，正好面對著熒幕，兩手交疊在身前，右腳疊在左腿上，俊臉上看不出一絲表情，令坐在兩旁的主管都不禁屏息以待，就怕大老板看了不滿意。
接下來，所有嚴肅的表情在看到最後一支童裝廣告，粉嫩可愛、有著自然鬈發的小男嬰超級會搶鏡頭，舉高雙手像是要大人抱抱的姿勢，令人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去，也瞬間融化了每個人的心－－除了現場的某人之外。
“……以後我的孫子要是有這麽可愛就好了。”其中一名年近半百的女主管有感而發地說。
其他人也跟著附和。
“聽說這是他今年的第三支廣告，秋天的商品都還沒開始販售，就有不少媽媽打電話來詢問……”
“這個公司代理的自營品牌業績嚇嚇叫，都是‘寶寶’的功勞……”
“只可惜年紀太小，還不太適合出現在購物現場，因為無法NG重來，否則電話線一定全滿……”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不過藍競洋只是吩咐身邊的趙秘書，再把剛剛的廣告重放一遍，看著熒幕上頭，不管是吸大拇指或害羞的蒙眼，拍這部廣告的導演確實抓住“寶寶”最自然純稚的神韻，不只成功的讓觀眾記住公司代理的童裝品牌，也打響了知名度。
“這個小模特兒到底是誰發掘的，眼光真好……”
聽到有人這麽問，他低頭看著這一季的銷售業績，證明“寶寶”的魅力確實驚人，下一季自然也非他不可了，相信孩子的母親也不會反對，想當初可是她主動上門求助，事先談好條件，只要讓腹中的孩子平安出生，母子倆有個住的地方，一切就全聽他的安排，現在反悔已經來不及了。
他這輩子都不會承認自己跟許詠欣之間擁有一半相同的血緣，她不過是父親情婦所生的女兒，並不姓藍，之所以願意伸出援手，只是在想或許將來有用得到的地方，若真的沒有用處，他會毫不留情地丟掉。
“……藍先生，接下來是幾個新來的購物專家試賣的片段，要不要看一下？”銷售部經理誠惶誠恐地問。
藍競洋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周遭的冷空氣恍若凝結般，已經帶給眾人極大的壓迫感。
過了兩個小時，會議結束。
幾位高層主管恭送大老板進入電梯，看到電梯門關上，都不禁如釋重負，總算可以大口呼吸了。
“……藍先生要不要先找個地方用餐？”趙秘書掛斷手機，看了下手上的表，都已經五點半，上司又是個工作狂，回到總公司鐵定立刻埋首在工作中，身為盡職的秘書，有責任提醒大老板。
他將左手插在西裝褲口袋，表情和語氣都沒有太多起伏。“先回總公司。”吃並不在此刻考慮的範圍內。
趙秘書在心裏嘆口氣，並不意外。“是。”想勸大老板不要太辛苦，要多休息，但他肯定不會聽的。
“當！”的一聲，電梯停在六樓，因為這棟大樓並沒有主管專用電梯，外頭自然有不少人等著要搭乘，佳佳也是其中之一。
她才從攝影棚回來，又被叫去拿一堆東西回道具間，見到電梯門打開，一馬當先就要沖進去，不過下一秒看到裏頭黑壓壓一片，而大老板正被三個貼身隨扈包圍在中間，及時踩了煞車，其他員工也跟她相同的動作，本能地倒退三步。
藍競洋一雙冷眸透過茶色鏡片掃過佳佳的臉蛋，花了幾秒鐘才想起對方是誰，對他而言，不過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女員工，跟其他人沒兩樣，當初之所以找個助理來負責接送許詠欣母子，也是不想引起太多註意，只是根據這一個星期的報告，她不但相當盡責，還會在一旁加油打氣，讓拍攝工作順利完成，算是有一點用處，也通過了考驗。見電梯門正要關上，他冷不防地伸手擋住，趙秘書也被大老板的舉動嚇了一跳，連忙出手幫忙。
“進來！”他吐出冰冷的詞匯。
是在跟她說話嗎？佳佳下意識地看了看左右兩旁的人，其他人也瞪大眼睛在看她，心口一涼，看來是真的在跟她說話。
他語調更低。“我不喜歡重覆同樣的話！”
“是！”她不敢再猶豫，馬上抱好手上的道具踏進電梯內，看著門關上，感受到森冷的寒氣充斥四周，不禁縮了縮脖子。
“以後許小姐母子的事都由你負責，依照錄影的時間，準時將他們送達攝影棚，不許遲到，沒有正當理由，也不許請假……”藍競洋並沒有看她，只是盯著眼前的電梯門，毫無感情地下達命令。“記得無論大小事，隨時都要向我報告。”
佳佳才想要開口，電梯正巧在三樓停住，外頭等著搭乘的員工見到大老板在裏頭，根本沒人敢進來，於是再度闔上。
“請問藍先生，無論大小事是指什麽？”她舉手發問。
藍競洋終於偏過頭，即便透過鏡片，還是能看得出他的眼神有多認真。“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喔，是。”其實佳佳還是不太明白，但是在大老板面前絕對不能說個“不”字，這個道理她還懂。
“當！”電梯來到一樓，門才打開來，藍競洋率先跨了出去，其他人趕忙跟上，獨留佳佳一個人在裏頭，不禁在想大老板和那位許小姐是什麽關系，若不關心，就不會專程派人接送，可若真的關心，又表現得太過冷漠。
“該不會……寶寶是他的私生子？”這個八卦太勁爆了，她連忙捂住嘴巴，就怕說了不該說的事惹禍上身，還是找機會問問許小姐。
當佳佳又搭電梯回到二樓的道具間，把東西放回原位，才回到六樓，還沒走到座位，就聽到曾組長用尖酸的口氣說話了。
曾組長兩手環在胸前，盛氣淩人地問：“你又跑去哪裏摸魚了？”
她試圖澄清誤會。“我沒有……”
“石佳佳，你老實告訴我……”曾組長一步步地逼近，讓她的上半身不斷地往後傾斜。“聽說前幾天，江經理曾經帶你去見過藍先生，究竟跟你說了些什麽？還有你最近都會接送一名模特兒去攝影棚，是不是藍先生指示的？”
佳佳的口風也真的很緊，不敢亂說，大嘴巴的下場想必會很慘，所以抵死也不承認。“是誰說的？我只是一個小小的助理，怎麽可能見得到藍先生，是江經理聽說我有車子，才拜托我接送一陣子而已。”
“真是這樣嗎？”她緊盯著佳佳的表情，暫時相信了，酸溜溜地回道：“不過別以為受到器重，就忘了該做的工作。”
佳佳張口結舌地看著對方轉身離去，只覺得對方最近好像看自己不順眼，甚至用言語咆哮、羞辱，已經算是職場霸淩了。
“佳佳，你不要放在心上，她只是在嫉妒……”另一位女助理過來安慰。“只要忍一忍就過去了，不要跟她對幹。”
“我是招誰惹誰了……”佳佳也恨不得把燙手山芋丟給別人去煩惱，可問題是這件事不是自己可以作主的，幸好她的神經滿大條的，聽過就算了，不然真的要去看心理醫師。
唉！現在辭職還來得及嗎？
可是就算要辭職，也得先找到新的工作，否則失業的消息傳到老爸耳裏，一定會馬上押她回臺中準備公務員考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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