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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實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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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冉冉日升到日暮桑榆,幾人探尋許久無果。

而遲遲找不到心心念念的人,楊戩只覺心裏堵得慌,心跳又急又快,脖子處的血洞又十分不合時宜地崩出血來。他憑著一腔焦急與擔心硬是撐了一整天,在夜幕四合時分,終是筋疲力盡了。

頭暈暈沈沈,他手撐住山壁,避開他們關切的視線,疲憊又絕望,妥協道:“我們先回去吧。”

三兄弟互相看了看,投以對方一個無可奈何的目光,不得不暫時回城。

而此時,與他們僅有一墻之隔的扶緒正閉目休憩,一面療傷,一面放仙力探尋體內小蛇的蹤跡。

聿潛屈膝坐著,一手搭在膝蓋上,耳朵貼近墻壁。片刻後,他微微露出個意味不明的笑,視線一轉,不動聲色地看了眼灰頭土臉的少女。

四周寂靜無聲,自血腥的往事從他口中道來,二人誰也不願開口打破沈默。

但這方天地實在太過於狹小,他們都是自在逍遙慣了的——一位獨守第三天,一位遨游北冥海,在這裏憋久了,難免覺得不舒坦。

聿潛的手默默摩擦著劍柄——這是他要開始某些動作前的預兆。

他向來活在黑暗裏,對時辰與聲音十分敏感。今日一整天,外邊都持續著不大也不小的動靜,他猜想約莫是西岐城裏出人來找她了。

當那個熟悉的聲音傳入他耳朵裏時,證實了他的猜想。可惜她只顧著療傷,沒分神留意外邊。

扶緒專心的時候,還真有幾分像她父親。

聿潛靠著石壁深深喘了幾下,眨了眨眼睛,手指收緊,近乎依賴地握住劍柄。他眼下雖然不像之前行動艱難,但他的狀況越來越糟。

新傷帶起了舊傷,五感漸漸弱下去。口幹舌燥,渾身上下都在叫囂著對鮮血的渴望。

他靜靜地盯著她,內心有蠢蠢欲動的殺意蔓延。

她不知運功到哪一步,身體輕微的顫了顫,幹凈纖細的脖子暴|露在他眼底。

他無聲地咽了口口水,閉上眼睛——再睜開時已然是那雙冷血的豎瞳。

隨著空氣裏隱隱飄過的少女鮮血的清香——不知是他的幻覺,還是真實的。總之殺意似乎再也壓抑不住,他撐著劍,緩緩朝她的方向挪過去。

***

扶緒又一次看見了她母親。

距她上一次見到母親,已經過了很多年。那次是她在北冥海被聿潛重傷,水遁到岐山,被楊戩所救之後。

如今見到母親,仍就是因了聿潛。

她不禁心裏苦笑,果然冤家路窄。

女媧曾告訴過她:“寂滅其實是身體歸於天地,但精與神不滅,只是換一種方式生存。你的族人雖然不在鳳凰臺了,但他們一直以別的模樣,陪在你身邊。”

她起初是不信的。

可在第二次見到母親後,不由得她不信了。

“娘。”身旁是她最熟悉的鳳凰臺,大片的紅蓮開得如火一樣妖冶。

母親一如畫裏那般美麗,她側身對著扶緒,笑著指向自己的前方,示意扶緒順著她的手指看——一身黑色勁裝的成年男人單膝跪在地上,聲音沈穩又輕緩,耐心地教一個男孩子劍法。

不知為何,男人的面容甚是模糊,她看不清。可當她看到母親眼裏滿滿的愛意時,就已經明白了這是誰。

原來父親並不像傳說中那般冷峻,他也可以如此耐心溫柔。

男孩子年紀並不大,約莫剛學會走路沒多久。雪白的小臉軟糯糯的,一頭黑發紮成一個大辮子,軟軟地垂在肩上,討喜得緊。他站了許久,有些累了,便不管風臨還在絮絮叨叨,轉身撲進他懷裏,撒嬌道:“我不學了,我要去玩,要去旸(yang)谷摘果子。”

風臨無可奈何地嘆氣,擡手揉亂他的頭發,問道:“那爹剛剛說的話,你聽進去幾分?”

男孩子眼睛滴溜溜地轉,沒回話。

“這樣吧,你將我的話重覆一遍。若爹滿意了,就帶你去玩。”他故作嚴肅道。

男孩子的小臉一下子垮下來,五官皺成一團,磕磕巴巴道:“沈穩…收斂…靜心…呃,還有……腿要穩,氣要足。”他迎著風臨靜若深海的視線,硬著頭皮道,“就這些,沒了。”

風臨默默無言地看著他。

許久,直到一陣風吹過,將小男孩的頭發撩到他手背上,一陣癢意傳來,他才回過神。

“罷了,說得也對……你還小,我的時間又很長,急什麽呢。”他自言自語道。

而後風臨托著男孩的腿彎,將他一把抱起,讓他騎在自己的肩膀上,笑道:“走嘍!我們去摘果子!”

“咯咯,摘果子!摘娘最愛吃的果子!咯咯咯。”男孩清脆的笑聲漸漸遠去,他們二人慢慢消失在扶緒與絳容的視線裏。

絳容意猶未盡地轉過身,面對著扶緒,擡手擦了擦女兒不知何時溢出來的淚水。

扶緒迷茫道:“這個孩子,是誰?我還有個哥哥麽?”

絳容笑笑,搖搖頭,所答非所問道:“你知道這世上,什麽比鴻毛還輕麽?”

“什麽?”

“仇恨。”

扶緒一怔。

“那你知道,什麽比天地還重麽?”

扶緒不明白娘親究竟在問什麽,沈默著搖頭。

而絳容似是根本就沒指望她能接上話,自顧自道:“情意。”

她盯著二人離開的方向,目光悠遠而綿長,聲音輕柔而有力,“爹娘這一生,無論做什麽,都將‘情意’二字扛在肩上,直到殉世。回首這一輩子,沒對誰有過半點愧疚,亦不曾有過怨恨。所以你千萬不要被有心之人影響,懷有仇恨之心。”

她回過頭,將手覆上扶緒的臉,輕輕撫著,目光中滿是慈愛:“爹娘雖然都沒有來得及抱過你,也無法在你的成長中出半分力,但我們仍然自私的希望,你這一生不要有什麽大的抱負,平平安安就好。只要俯仰無愧於天地,便夠了。”

“可是……”

“鳳凰一族應劫是天意,我們的死亡,也不過是順著輪回的洪流罷了,並非是憑誰一己之力就能造成。若你放不下這些,執意與誰去糾纏不休,才是逆了天意。”

母親的眼睛比天地間最清澈的瑤池水都幹凈,只一眼,就看穿她所有的心事。

她曾經也委屈過:既然父母親那般大義凜然,只顧眾生不顧她,那還生她做什麽?

她也曾因了聿潛的出現憤恨過:若不是他,她的母親就能涅磐回來,她不會成為孤兒。

可是即便她再氣再恨,時光也不能倒流。

如今母親一席話仿佛打開了她緊閉多年的心門,那些壓抑許多年的感情一瞬間如泛濫的洪水,將她不堪一擊的心堤擊垮。

她不知該說些什麽,只能讓眼淚代替話語,溢出眼眶。

母親笑著對她搖搖手,身體倏地變輕,漸漸向她父親離開的方向飄去。

扶緒喉嚨一熱,猛地咳出一口瘀積在心頭的血,隨後神識清明過來。

眼前還是那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提醒著她,方才是夢。

可是臉頰的濕熱又在說明,這不是夢。

母親是想告訴她什麽呢?

不要恨聿潛麽?

那個男孩子是聿潛麽?可是無論是脾氣秉性,還是外貌都不像啊……

她摸了一把臉,吸了吸鼻子,打了個響指,在指尖凝出一團火。

這一亮,將她的七魂嚇飛一半!

“你過來做什麽?”扶緒下意識朝後蹭了蹭,盡量離他遠一些。

聿潛眸色很深,表情十分耐人尋味。

但大條如扶緒,壓根沒察覺到她方才離死亡擦肩而過。

實在是不對勁,扶緒蹙眉想,但是是哪裏不對?

聿潛就地而坐,看似漫不經心地問道:“你剛剛喊母親,難道你見到絳容了?”

“……”

面前這男人向來直呼她父母親的名諱,十分沒有教養。扶緒暗自冷笑,自己真蠢——怎麽會覺得夢裏那個討喜的男孩子是他?若真是他,怕是爹娘死不瞑目了吧。

他大概也就能和“討”字沾上邊,還是討厭的“討”。

“難道我做個夢都要向你匯報麽?”扶緒握緊刀,“你別忘了,咱倆不共戴天,可不是什麽朋友。”

聿潛道:“仇當然不用你提醒。你放心,我就算死,也不會忘了帶上你。”

“……”

氛圍一時間又僵住。

小小一簇涅磐火在扶緒指尖跳動,將她的側臉與聿潛的側臉映到石壁上。

扶緒不經意間斜過眼睛,看到壁上的影子,突然楞住了——

這麽一看,她和聿潛是有些像。

她內心著實好奇,忍不住想開口問他。但她剛轉過臉,還沒等開口,就見他拔劍出鞘,撐著劍鞘站起身,在狹小的洞裏巡視一圈,拿劍在壁上比比劃劃。

良久,他找準一個位置,劍尖指著那裏,回頭對扶緒道:“你的仙力運得起來麽?”

“嗯。”扶緒下意識點頭。

“過來,打這裏。”

扶緒站起來,沒過去:“你要做什麽?”

這次換他翻了個白眼,嗤笑道:“當然是出去。難道你以為我很樂意和你共處一室麽?”

扶緒知道他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但也沒想到他居然討嫌到這個地步。她二話不說,一掌打到石壁上。

凝了怨氣的掌力果然威力驚人,只聽“轟隆”一聲,面前的墻壁就散成了一堆松松垮垮的土石。她又一掌推出,這次掛滿繁星的夜幕徹底顯現在他們面前。

而映入到扶緒眼簾的不只有繁星,還有那個在她每次有危險時都出現的男人。

“楊戩?”扶緒聽見自己的聲音飄渺的仿佛極遠處傳來的鐘聲,輕靈又空曠。

他看見她的一瞬間,眼裏是巨大的欣喜。只是這番欣喜還沒完全漫上他的臉,他的神色就在瞬息間變了。

“又是你。”他上前一步,將扶緒拉到身後,右手持刀,直直對著臉色仍舊十分不好的聿潛,“這次我不會再放過你。”

沒等扶緒出聲阻攔,他的三尖兩刃刀已經朝著他的臉砍去。

兩人都光榮的負了傷,眼下的水平半斤對八兩。不過他們一相見,比聞仲與姜子牙間的殺氣還重。

電光火石之間,已經過了數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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