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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坦率的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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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瑪麗將裏斯本先生介紹給簡和賓利先生的時候,他們兩人的眼中都流露出了然的神情,裏斯本先生與他們攀談了一會兒,就被看出是開朗明理、深谙人情世故,很快就給賓利夫婦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尤其是賓利先生在與他抽著雪茄談論了半小時的歐洲局勢之後,便與他一見如故,力邀裏斯本先生第二天與他一起去打獵。

到了晚上,簡和瑪麗去嬰兒室哄小艾倫入睡之後,簡跟著瑪麗到她的房間,她坦率地說道:“親愛的瑪麗,裏斯本先生實在是個值得信賴的人,你知道,原本媽媽就寫信對他大加褒獎,我可不敢全然相信,然而現在我不得不承認倘若他能成為我的妹夫,我會非常高興的。”

瑪麗沒有想到簡會如此的直白,她突然有一種想法:也許家人都很害怕她會做個老姑娘,成為家人的負擔,所以才會如此迫切地希望她嫁人。簡當然不會這樣自私狹隘,她總是一個善良溫和的姐姐,但是想想賓利先生連自己的親妹妹的開支都不願意負擔,就更不用提自己這個小姨子了。

她對自己突然冒出來的這個念頭有些心涼,楞楞地坐在床邊上,卻讓簡以為她是因為羞澀而不願意談論這個話題,於是吻了吻她的臉頰,道了聲晚安便離開了。這裏瑪麗無情無緒地坐在梳妝臺前解開發辮梳理,她凝視著鏡子裏年輕的臉龐,想著裏斯本先生白天所說的話,似乎每個人都在疑心她還眷戀著列斯特伯爵,還對成為伯爵夫人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

第二天一早,裏斯本先生就來到了霍華德莊園,與賓利先生在野外呆了一天,到了傍晚的時候,他們帶回了十幾只斑鳩,還有兩只野鴨,賓利先生興致勃勃地告訴女眷們說:“其實我本來還可以打到一只漂亮的雉雞,它的彩色的尾巴被我打掉了兩根長翎,可是它還是勉勉強強地挨著樹林的林梢飛到山谷那邊的翡翠谷莊園去了。”

他這樣說的時候,裏斯本先生一直在註視著瑪麗的表情,而瑪麗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顯得很鎮定,並沒有顯出心神不寧的樣子。只是有一點瑪麗覺得很奇怪:除了裏斯本先生告訴她列斯特伯爵到了翡翠谷的消息之外,其他所有的人似乎都沒有聽到任何蛛絲馬跡,大家都想當然地認定列斯特伯爵正在歐洲,近期是不會回到翡翠谷莊園的。

而裏斯本先生也沒有再跟她談起同樣的話題,因此瑪麗不免疑心他的消息並不確實,尤其是在貴人行蹤方面消息一向靈通的柯林斯先生都沒有聽到任何風聲,他在當天下午便急匆匆跑來霍華德向賓利先生和裏斯本牧師獻殷勤。

瑪麗趁著別人不註意的時候,小心翼翼地在柯林斯先生面前將話題引到列斯特伯爵身上,說倘若附近的教區居民能夠多捐助一些金錢給貧困的村民,柯林斯先生會更好地履行他教區牧師的職責,柯林斯先生大為讚同,並且對此大發了一番議論:“您說的對極了,瑪麗表妹,可惜列斯特伯爵事務繁忙,翡翠谷莊園雖然是本教區最大的產業,卻只在列斯特伯爵的產業中占著微不足道的份量,以至於伯爵很少光臨此地。”他這樣說完了,又覺得唐突了本地的另外一位金主,連忙補救,“當然賓利先生和夫人也是非常慷慨而熱心公益的。”

瑪麗不禁有感而發:“可是對於本教區的居民來說,列斯特伯爵這種終年足跡不至是一種損失。倘若僅以事務繁多做為托辭,那實在是一種不負責任的做法——如果他不能很好地照顧他領地上的居民,他就沒有資格享受這麽巨大的財富和權力。”

她過激的論調把柯林斯先生給嚇壞了,他連連擺手,語無倫次地為伯爵和所有貴人進行辯護,但是依然說服不了瑪麗。於是柯林斯先生只好走開了,因為在霍華德莊園,他可不敢對賓利夫人的妹妹進行說教。通過這次談話,瑪麗確定了一件事,那就是列斯特伯爵的確沒有在翡翠谷莊園,柯林斯先生說他前天才跟莊園的管家在鎮上的酒館裏一起喝了杯潘趣酒,據管家說,伯爵今年不會來翡翠谷莊園了。

這個消息讓瑪麗一直動蕩不安的心平靜了下來,她本來甚至想到要找借口去彭伯裏,免得哪一天與伯爵不期而遇,彼此都難堪,她還記得自己在離別時的話語:我希望能夠忘了您,我希望永遠不要再見到您。現在知道列斯特伯爵不在近旁,她心裏的那塊大石頭才算是被放了下來。

瑪麗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最近她感到自己越來越容易意動神搖了。這個時候裏斯本先生恰好給她端來了茶杯,便問她:“您常常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嘆氣嗎?”瑪麗笑道:“是呀,裏斯本先生,您剛剛跟我姐姐聊了天,您不覺得跟我比起來,她是多麽完美的一個女人嗎?有這樣完美的姐妹,我怎能不為自己嘆息呢?”

裏斯本先生鄭重其事地朝簡那邊張望了一下,然後說道:“賓利太太的確是我所見過的最優雅善良的女性,不過您也不必妄自菲薄,你們姐妹們各有各的優點和長處。可是您別用這個理由來敷衍我,我可不相信您是因為嫉妒您的姐姐而在這裏嘆氣的。”

瑪麗故意曲解他的意思,繼續迂回著答道:“我倒是聽說,嫉妒是人人皆有的天性,不因為嫉妒而失態則是修養。我雖然無法壓制嫉妒的天性,卻可以做到有修養,所以只是微微嘆口氣而已——這個回答您滿意嗎?”

裏斯本先生也以開玩笑的姿態輕松回答道:“滿意極了,小姐。您的話恰到好處地印證了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也就是坎特伯雷大主教閣下——最近跟我說的一句話:別逼女人撒謊,她會恨你;也別把她的話當真,你會恨她。”

瑪麗笑道:“您這麽說可真不厚道,裏斯本先生。”她走開去跟簡聊天去了,但是裏斯本先生倒也並不感到寂寞,他一個人站在那裏,心情愉快地回味著瑪麗走開時拋給他的那嫵媚的一瞥。瑪麗也覺得很愉快,當你不把一個人放在心裏的時候,其實跟他說什麽都不大要緊。

裏斯本先生的確是個很識時務的人,一直到他離開這一地區,他都沒有再說出什麽令瑪麗不愛聽的話來,與此同時,他卻又依舊很殷勤地對待瑪麗,與先前並無不同,這樣任何人都沒有說出什麽閑話來,瑪麗覺得倘若不是擔心他有什麽別的用心,倒真是很願意與這樣一個朋友深入交往。

在裏斯本先生呆在本教區的最後一個禮拜日,柯林斯牧師為了對他表示敬意,特意邀請裏斯本先生來主持那天的彌撒,瑪麗坐在角落裏,手中捧著自己的彌撒書,聽裏斯本先生朗朗地誦讀聖經中的段落:

“發生過的事,以後還會發生;做過的事,將來還要再做。太陽底下沒有新的事。有誰能說,看,這是新事?不,在我們出生之前早就有了。以往的事沒有人去追憶,今後的事也沒有人去掛念……”就這樣與裏斯本先生分手,瑪麗以為這真是一段再好也不過的致辭。

在春天就要過去的時候,瑪麗和賓利一家人去彭伯裏做客,伊麗莎白新生了一個可愛的女兒,大家去向她道賀,兼以參加彭伯裏一年一度的游園會。達西先生顯然愛極了自己的小女兒,他把本屆游園會辦得特別隆重,邀請了所有的親朋好友,甚至連班納特太太和柯林斯一家都有幸收到了請柬。

臨行前的幾天簡特別的忙碌,她要給伊麗莎白和新生的小外甥女準備禮物,還要為賓利先生和小艾倫收拾外出的衣物,於是照顧小艾倫的責任就大部分由瑪麗來承擔了。好在瑪麗倒也並不覺得這是個苦差事,一方面小艾倫實在是個可愛的孩子,另一方面有足夠的人手供她差遣,她其實只需花費一些時間和精力而已,卻也並不勞累。

那天下午在接連下了幾天的雨之後,難得有放晴的時候,吃過午飯之後,瑪麗帶著小艾倫和雪菲到莊園附近的山坡上散步,到了午睡的時間,瑪麗便讓保姆將小艾倫抱了回去,她自己覺得天氣很晴朗,近來又一直悶在屋子裏,便不即刻回去,而是帶著雪菲向山谷走去。

她漸行漸遠,一直走到了臨近翡翠谷的地方才停了下來,雖然知道列斯特伯爵並不在他的領地上,瑪麗依然不願意像從前那樣貿然進入,然而就在她要轉身往回走的時候,雪菲突然徑直向山谷方向小跑過去,瑪麗連忙叫它的名字,誰知雪菲睬都不睬,一會兒工夫就消失在小路的轉彎處了。

瑪麗猶豫了一會兒,只好也跟過去,她沿著蜿蜒的小路一路尋找,結果又在山谷中迷路了。瑪麗有些焦急懊喪,這情景像極了那年初遇列斯特伯爵時的情景,只是那個時候自己還不知道他的身份,也不知道會與他之間發生那麽多的故事……

她這樣想著,就一直走到了谷底,在湍流的溪水間的巨石上,一個穿著白襯衫的男子正在畫畫,雪菲就在溪岸的邊上來回地嗅著,不知道它找到了什麽。瑪麗呆住了,她從那男子的背影認出正是列斯特伯爵,自己這樣像是主動送上門來的,正是太尷尬了。

可是,如果現在就悄悄回去,那雪菲怎麽辦呢?瑪麗猶豫了一下,便放輕腳步,走到溪岸旁,把正在團團亂轉的雪菲抱到懷裏,她不敢向溪流中張望,就這樣自欺欺人地盼著不被註意地帶著雪菲離開。她不住地撫摸著雪菲項上的毛,安撫著它,免得它亂叫,雪菲只在喉嚨裏哼了兩聲,便安靜了下來,不再掙紮了。

瑪麗舒了一口氣,她把雪菲抱得緊了些,轉過身來正要離開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她的面前:“好久不見了,班納特小姐。”列斯特伯爵正站在她的面前,他面容清峻,白襯衣的領口散開著,迥異於以往衣冠楚楚的樣子,然而瑪麗的內心深處不得不承認,他這樣似乎比穿上禮服更有魅力。

“是的,真是久違了,列斯特伯爵。”瑪麗有些心慌地回答,她的手一松,雪菲便趁機跳下來,現在瑪麗註意到,在溪流中的巨石上還趴著一條毛色烏黑的愛爾蘭牧羊犬,它懶懶地註視著流水,對於雪菲的百般討好似乎不屑一顧。

瑪麗生怕人家誤會自己不請自來,便連忙解釋說是為了追趕自己養的小狗才找到這裏來的,列斯特伯爵了然地說道:“原來如此,這只小狗最近幾天幾乎天天都會出現在附近,原來是您養的狗。”他輕輕打了個呼哨,剛才還慵懶地趴著的牧羊犬一抖尾巴便站了起來,幾個騰躍便從溪中躍到岸上。雪菲歡天喜地地跑過去迎接它,圍著它嗅來嗅去。

瑪麗有些羞憤地低聲叫道:“雪菲,別這樣!”列斯特伯爵卻輕輕地笑了,他拍了拍自己的狗,說道:“吉克,去玩兒吧。”兩只狗便互相追逐嬉戲著在溪水邊上玩耍起來。瑪麗感到有些窘迫,但是現在就離開也有些失禮,於是她只得說道:“我想我還是要解釋一下,伯爵,我是聽說您不在莊園裏,所以才貿然來找雪菲的,否則……”

她頓住了,列斯特伯爵有些苦澀地說道:“否則,您絕不會踏足此地一步,您是這個意思吧?”瑪麗用沈默做為回答,伯爵來回踱了幾步,才停下來說道:“其實,我已經回來很久了。從去年的聖誕節開始,我就在這裏。”

瑪麗有些驚訝,這種隱居的生活似乎不是列斯特伯爵生活的常態,列斯特伯爵卻說道:“我在這裏,是因為這裏是離您最近的地方。我一直在盼著能再見到您,就在這裏,就在兩年之前,我們第一次見面,您還記得嗎?”

瑪麗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她怎麽能夠忘記呢?伯爵繼續說道:“我常常想,倘若我一直在這裏,只是一個像賓利先生一樣的鄉紳,是不是您就可以接受我了呢?或者我只是湖區小屋裏的一個窮畫家,您是否會愛我愛得更深些呢?”瑪麗抿了抿嘴唇沒有回答,這種假設是毫無意義的,列斯特伯爵就像看透了她的想法一樣,淡淡說道:“但是最終我認識到,這種想法毫無意義,您要麽拒絕我,要麽就接受我的全部。我們每個人的生活都不可能完全地隨心所欲。”

瑪麗想了想,她勇敢地擡起頭來看著列斯特伯爵的眼睛,說道:“您說的很對,伯爵,我們每個人的生活都不可能完全隨心所欲,但是您顯然比其他人有更多選擇和決定的權力,您也使用了自己的這些特權。我拒絕您,不是因為您多麽的富有,讓我覺得高攀不上,光是有財有勢,還不能讓我自慚形穢。我拒絕您,是因為您任意左右別人命運的行為讓我感到害怕。”

她要說的話,終於說出來了,心中反而坦然。列斯特伯爵顯然沒有想到她會這樣說,他楞楞地盯著她,似乎是在消化她的那幾句話,瑪麗微微行了個屈膝禮,叫上雪菲匆匆離開了翡翠谷莊園。

瑪麗走後,列斯特伯爵在溪邊佇立了良久,直到吉克在他的腳邊轉來轉去並撲到他的膝蓋上,他才從沈思中清醒過來。他緩緩地走回到溪流中央巨石上去,那裏的畫架上,有一幅已經快要完成的風景畫,在如煙如霧的山水之間,一個一身白衣的少女盈盈佇立,正是兩年前他初見瑪麗時的情景。

列斯特伯爵拿起畫筆,緩緩地將畫中的少女塗抹上油彩,於是人物消失了,畫中的神韻似乎也隨之消失,變得索然無味。他凝視著畫布,心裏在回味著方才瑪麗的話語,良久之後,他又蘸上油彩,繼續畫了起來,現在溪邊出現的是一個身穿淺藍色衣裙,圍著方格圍裙的女子,她的腳邊是一只小小的白色貴賓犬,列斯特伯爵的唇邊現出微笑:“親愛的,你以為這樣就算是結束,其實這才是真正的開始。”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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