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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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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前夜,我又做了那個夢。清晰,真實,仿佛一切都還發生在昨天。

夢境裏的鋼琴鍵是七彩的,手指輕輕按上去。就會自動飄出優美的旋律。

就像當年能把我從九死一生的手術裏……喚醒,重生,直到痊愈一樣。

身體完全康覆後,我大概用了五年多的時間去世界各地旅行。才明白書本上的描述太過狹隘,真正能讓人理解到骨髓中的風土人情,是需要親自走一走看一看的。

我真的很慶幸自己能活到今天。

我去了很多地方。留下了無數照片,游記,還有明信片。但無論我走到哪,合影無一例外——每個地方都有海。

所以別人常會問我說,是不是有什麽情結在海裏?

我的回答永恒不變,我說我只是想……能離他們近一點。

第一次看到安平的時候,是醫生說我已經順利度過了排異反應的大難關,可以下床活動的那天下午。

小姑姑推著我去了樓上的育嬰室。她告訴我說,弟弟太小了,只有不到三斤重。出不了保溫箱,身子也比較弱。

所以只能隔著玻璃看看他,等脫離危險了。咱們再抱他出來。

我當時就哭了。

我說三叔和三嬸的顏值都很高,這小東西怎麽長的跟猴子一樣難看!

然後小姑姑抱著我陪我一起哭,說了些什麽我都已經不記得了。

不過還好,事實證明是我想多了。安平越長越好看,眼睛像他媽媽。鼻子像他爸爸。

十多歲的時候就已經被奉為校草,身後一幫小丫頭跟著跑。後來長大了又意外搞大了人家姑娘的肚子,又不敢告訴小姑和姑父。只能求我想辦法去幫他扛。

我賠上了我的第一筆薪水,還被人家女孩家長罵的狗血淋頭。

罵我啥我都能忍著,誰叫咱自家熊孩子不爭氣?

然而當那個氣急敗壞的父親大罵安平是沒有爹娘的野種時,我抄起手邊的花瓶就把對方砸住院了。

為此,我這輩子第一次在警署過夜。安平後來還是把秦叔給找來了。自從他跟小姑姑結婚後,對我們幾個孩子的教育十分嚴厲。

連婧婧都說,以前她爸不是這樣的,現在連帶著對她也一視同仁地嚴厲起來。都是我和安平拖累她了!

但是那次我記得很清楚,秦叔沒罵我也沒罵安平,可安平卻哭了。

後來他悄悄問我。

說他的爸爸媽媽究竟是怎麽樣的人。我正拼死拼活地趕設計稿呢,於是頭也不擡地說——是兩個不負責任的人,只管他們自己逍遙快活不要你了。

所以你……不用想念他們。

你不用想念他們,因為我來想念……就夠了。

在小姑姑帶著我完成了世界環游的夢想之後,十四歲的我直接念初中,兩年後升高中。十九歲那年報考大學,我選了建築設計學專業。

家人問我為什麽。

我說大概是覺得心裏中裝著想念太沈重了,就希望能造好多好多漂亮的房子,把那份東西裝進去。

好吧,我承認是偶爾在那間空蕩蕩的公寓裏看到了書房上的一幅壁畫——

落日下的教堂。

當時我就有種錯覺,畫裏好像住進了靈魂。

小姑姑說三叔以前也是學建築的,本來也會有很好的成就,可惜他的後半生都用來給自己搭墳墓了。

如今的安家已經不覆存在了,半山別墅卻作為最後一處不動產留了下來,最後變成了個福利院。

所有的出資是堂叔給的,我問小姑姑,說堂叔的性格不像雷鋒,吃飽了撐的去做慈善啊?

小姑姑說,他有他的追求。替死人開口,替活人伸冤……替自己贖罪。莊撲大圾。

不過在堂叔悉心的照料下,劉姨娘還是沒過幾年就去世了。我知道她以前是個小明星,燒成那個樣子實在太殘忍。等到能下床了,她就趁著傭工不註意,自己從樓上跳了下去。

其實那天我看到了,故意沒有去喊人。我覺得善良和邪惡的定義與法律和道德無關。我只是在幫她而已。

有次我站在空蕩蕩的別墅群裏,仿佛能聽到這裏淒厲的鬼聲嗚咽。就好像數十年來所有不羈的靈魂都在這兒上演怨念,誰也沒有非死不可的理由。

他們從來都沒有告訴過我關於我父親的一些細節,於是我猜想,他可能是個壞人吧。

管他那麽多呢?在我心裏,我的父親永遠是安祈年,母親永遠是夏念喬,這就夠了。

最初那幾年,我經常會夢到他們。

有時候是兩個人,但大多時候只有夏念喬。

她會在一架鋼琴前,手把手地教我。低頭對我笑的時候全身都在發光。

後來我常常會去一個教堂,那裏的神父很特別。

他稱呼自己為醜陋的敲鐘人。

我承認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也著實是被他那毀掉的容貌和斷臂的殘肢嚇了一跳。

他說他在這裏十年了,每天都在做同一件事,就是祈禱。

我問他你為誰而祈禱,他從來不告訴我答案。

只說上帝一視同仁地愛著所有的靈魂,我為誰祈禱,他就……為誰而祈禱。

只不過他能與上帝對話,我卻不能。

我說是麽?既然你能通靈,那麻煩你告訴我,我的父親母親最後對我說了什麽?

“讓你照顧好弟弟,對麽?”

我說你真神奇,如果是馬路邊上算命的半仙,我都忍不住塞給你好多錢了。

後來我決定把和婧婧的婚禮辦在這裏,因為我覺得……這裏好像有我特別熟悉的氣息。

婧婧陪了我整整二十年,命中註定將是我的妻。

我們之間相遇太早,所以從未經歷過分離。

她說她這輩子最大的幸福,就是我可以不用給她像父親母親那樣驚心動魄的愛情。

她只想靠在我不算魁梧的肩膀和胸膛上,慢慢看盡人間繁華與東升西落。

我說你不會覺得遺憾麽?這一生,將只有我。

她說她沒有夏老師那麽勇敢,所以不去抓大鯊魚了,有我就夠了。

我說你當我是烏賊麽?我一樣會咬人的。

說完我就把她咬了,她很生氣,因為明天就是婚禮了,脖子上的印記很無恥!

最開始知道安平堅持要給我做伴郎的時候,我其實是拒絕的。

他高中畢業後被秦叔送到國外了,念的是商學院。

我覺得他的性格很適合做生意,不管騙男人掏錢還是騙女人上床都是一流的。

有時我很奇怪,他這捉雞日狗一樣的性格既不像安祈年也不像夏念喬——唉,果然早產兒童變異多!

在婚禮後臺的時候,我淡定地看著壁畫。

安平突然從後面上來擁抱了我一下,我一腳把他踹開,我說你幹什麽呢!我是你哥!

同時四下看看,這臭不要臉的是不是在地上給我丟肥皂了!

“我只是想謝謝你,替爸媽照顧了我這麽多年。今天你終於成家了,我覺得爸媽一定能在天上看得見。”

我說我心領了,但你最好離我遠點。別讓你嫂子誤會我跟她形婚呢!

後來我覺得眼睛有點酸,問安平說,你夢到過他們麽?

他點頭,說偶爾。夢裏的他們跟照片上一模一樣,但從來不說話。

我說那是因為,他們把該說的都說完了。剩下的生命,打包交給我們自己過了。

安平,你放心吧。父親很偉大,母親很堅強,無論他們在什麽世界,都會過得比一般人好。

婚禮的鐘聲終於敲響,我站在紅毯的最末端,等待我下半生即將開啟的新紀元。

婧婧今天很漂亮,雖然我早已熟悉了她二十年,卻還是忍不住驚嘆頭紗下的神秘。

教堂外的白鴿散落在草地上,攝影師要我們趁著午後的暖陽出去合影。

一張兩張,茄子shit的!

我問可以了麽?選張好的出來就行,快讓賓客們入席吧。

然而攝影師對著數碼相機的瀏覽框發了很長時間的呆——

我走過去,問有什麽問題?

他臉色慘慘白的,吞吞吐吐地問我……這是白天吧?

我無奈地笑笑,說白天怎麽了?鬧鬼啊?

他指著照片跟我點人數,然後默默搖了搖頭,什麽都沒說。

可我清楚地看到,照片的最後排貌似多出了兩個模模糊糊的人影——

像蝴蝶依偎的翅膀,像鴿子飄過的影蹤,像雲朵投射的淚雨,像樹枝攀下的輕撫。

“可能是我看錯了吧?”攝影師尷尬地跟我說。

我笑了笑,拍了下他的肩,然後走回我的新娘身邊站好。

我說大家等下再走,今天……有很重要的客人在場,再多拍幾張留念吧。

婧婧詫異地看著我,問我為什麽突然哭了。

我說沒什麽,只是覺得太幸福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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