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昭覺得是自己對她有愧在先。

就算不喜歡別人閑著沒事對自己的婚事指指點點，也總因為自己心虛在寒江雪面前永遠矮了一頭一樣。

可在怎麽樣，人家一個好好的姑娘，嫁給自己……總覺得是委屈了。

他糾結半天擠出一句，“叫娘別瞎摻和，她那是不懂——”不懂自家兒子在外面到底是個什麽名聲。

可是這話到底讓他本來就沒死幹凈的狼子野心又重新野火燎原了。

他想，要是真能把寒江雪娶回家，說不得真能在這沈浮俗世之間給她一個庇佑之所，也權當是對自己之前的失禮表示虧欠了。

只是，他又忍不住的心煩，人家姑娘現在一身官司皆是因自己而起，現在自己擺出一副救世主的樣子，是在感動誰呢

他越這樣想越覺得自己卑劣，心煩的把頭發抓成稻草雞窩，跑出去練劍了。

他這邊自己跟自己打架，寒家那邊也沒好過到哪裏去。

寒太太果真和自家老爺鬧起來了。

寒老爺就是想不明白，自己這媳婦是犯了什麽毛病

靖王殿下那是何等尊貴的身份雪兒嫁過去那是高攀!

且聖上對靖王殿下多有關懷，無論多麽重要的職責，都願意讓靖王殿下分擔，這不是看中是什麽

只怕未來儲君之位花落誰家還不一定呢!如此前途光明的婚事竟還不樂意，真是頭發長見識短!

越想越沒什麽好語氣，:“行了，雪兒的婚事我心中有數，你把自己看顧好就是最要緊的事，對了，晚娘的佛經是不是抄完了你回頭多勸著些母親，叫她莫要在和晚娘置氣，都是一家人，為這等小事情氣壞了身子不值當的。”

太太氣的頭上直冒煙，雪兒婚事這麽大的事情他卻只惦記著他的晚娘……好個一家人。

太太反而冷靜下來，聲音雖然平和內容卻十分嚇人:“寒光年，你莫要以為我是老糊塗了和你鬧脾氣，你要是在同我敷衍，明日我便請開祖宗祠堂，非與你合離不成。”

否則日後受你連累，豈不要嘔死

寒老爺大驚失色，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你講些什麽”和離這麽大的歲數還要不要點臉“這門婚事你到底是哪裏不同意，至於連和離都講出來了”

寒太太冷靜的時候腦子是真好用，她仔細想過，就算和離之後不好回娘家，但總算這些年陪嫁的鋪子生意不錯，手中也小有一筆資產，再加上給女兒攢的嫁妝，哪怕不在江南呆著，日後躲些許僻靜地方也不是生活不下去。

那些流言蜚語的……這些年寒光年差點寵妾滅妻的事兒，還不夠人笑話嗎

就算是再多填上一點又能怎麽樣

再者說，她本意也不是真的想要和離，不過是拿著這件事逼著他，盡快和那些人斷了牽扯。

可是表面上卻是一副‘老娘和你要過不下去’了的樣子。

“這些年你偏疼那些姨娘我都可以認了，少年夫妻老來恩，誰家主母不是這樣熬過來的可是我告訴你，我膝下就這麽兩個孩子，沅兒是男孩，和我終究談不來也就算了，可雪兒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

她想起沅兒心裏多少有些難受，但是她不能表露出來，只能忍。

好在這份修行十年如一日已經修煉的爐火純青了，起碼沒讓寒光年看出什麽來。

“嫡長女的身份是榮耀也是枷鎖，我這孩兒從小就乖巧，懂得謙讓那些個沒心肝的庶子庶女，一聲好沒撈著不說，還讓人私底下批判。”

說少年老成都是好的，還有人私下裏嘴巴骯臟的……

“這些話我忍了這麽多年都沒跟你說，只是覺得，內宅的事情有我，不用你操心，可是我沒想到，貼心也會是一種錯誤。”

寒老爺不知不覺竟然有些害怕。

他聽出了這話裏面莫名的鄭重，整個人都有些慌張，好像某些約定俗成的事情，在一點一點的解開自己的紐索，飛向天空了。

寒太太聲音越來越冷靜，帶著一種魚死網破的決絕

“你見天的想著你那貌美的姨娘，也沒問過我的雪兒從那庵堂裏回來都聽說了些什麽吧。”

寒老爺不自覺的腰背挺直:“你、你說。”

寒太太冷哼一聲:“你選的那門好婚事，那位主，馬上要反噬己身了。”

寒江雪忽然覺得自己可能是有些小瞧母親的實力了。

今晨他們一家人一起用飯，父親竟然破天荒的問了她一句:“近來心情可還好”

驚掉了一桌子下巴。

寒江雪並不是什麽出世的白蓮花，這方面她可能是遺傳了娘的一點，與生俱來的促狹。

她同樣帶著幾分疏離的，清淺笑著:“自是好的，爹爹心懷天下事，還是不要被這內宅之事牽絆才好。”

語氣雖說也沒什麽不恭敬的，但是寒老爺就是覺得，讓人一巴掌拍到臉上了似的。

他本有心想要發作，但是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硬生生的克制住自己的脾氣，吃了一頓安生飯。

寒江雪看她娘眼裏簡直要放著光，

她本來是想徐徐圖之的，只要靜慈師太這塊活招牌還有用，爹就算不看在娘的面子上，也會收斂幾分，可是現在看來，娘親還是占了上風的。

那接下來只要爹別一天到晚犯那些不該犯的渾，就算一生嫁不出去，起碼也能活的平安喜樂，衣食無憂。

鶯歌卻不懂那些彎彎繞繞，她見主子高興，自己也跟著歡喜。

回了自己小院裏也掩飾不住滿腔的喜悅，整理好這些日子收到的請帖，高興道:“小姐，周小姐邀請您賞花呢，您看，我們什麽時候回”

鶯歌的意思是，要是小姐樂意出去，現在就開始準備衣裳，等出門了。

誰知，聽見周小姐這三個字，寒江雪笑容竟淡了。

她問:“周小姐，指的是……周杏春嗎”

鶯歌有些摸不著頭腦，自然是周小姐，不然和您交好的，也沒哪個同樣姓周了啊。

她心裏有些奇怪，但是嘴巴上卻不敢說出來，她本就不算是個遲鈍的丫頭，自然也能感覺到自家小姐心情好像不是特別好的樣子。

明明和老爺吃飯的時候還好好的，現在這個樣子，除了剛剛提到的周小姐，應該也沒別的什麽事能刺激到她了。

因此只是乖巧的回答:“是，小姐。”

寒江雪忽然之間笑不出來。

杏春，多麽溫暖的名字啊。

在哪一切都還沒發生以前，她們的確還是好朋友來著。

周杏春就和她的名字一樣，燦爛的像是杏花一樣，膚色白皙，性格溫和，一雙杏眼波光瀾瀾。

看誰都像是含著欲說還休的情意。

她們兩個人最好的時候，曾被稱為江南雙姝，連容色最艷的三妹也及不上她們的風頭。

是什麽時候開始改變的呢

她記不太清了。

好像是一場難得的大雪，她狼狽的自雪中獨行，被全世界遺忘的恐慌之中，好像還有那麽一盞燈是為了自己亮著的。

她懷著這點微不足道的希望和莫名而來的恐慌敲響了周家的門。

往日裏和她最親近的好姐妹啊，一面也沒露，甚至是個從沒聽過聲音的小廝在門裏不耐煩的回話:“咱家小姐沒那時間見您，您還是從哪來會那去吧。”

說完這小廝像是往回走，嘴裏還咕噥著:“什麽寒家大小姐，也不看看自己現在這是一副什麽樣子還得費我的事出來一趟，火爐那鐵定又讓人給占了。”

當時她就站在門外，好像腿也不是自己的，手也不是自己的，心呢那已經空了。”

她不止一次的想過，自己是得活的有多麽失敗啊，失敗成這樣一個眾叛親離的樣子。

她本來以為自己在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她可能會難過的連飯也吃不下去，只是沒想到，自己竟然還挺堅強的，起碼沒失態到手一個不穩，摔個杯子或是驚落了發簪。

甚至能平心靜氣的看著那張帖子上十分熟悉的簪花小楷，平靜道:“就說……我身子骨不好，不去了。”

鶯歌還沒從自家小姐說謊這個事實反應過來，就眼睜睜的看著她點燃起火燭，任由火舌輕輕舔舐掉那帖子。

好像是過往的情誼，都隨著這火舌的吞噬，一點一點的，煙消雲散了。

寒江雪想起過往的是多多少少有點不開心，一整個上午都有點悶悶不樂。

鶯歌簡直憂急如焚。

她想:是不是自家的景色看的久了，小姐這心情在一不好，胡思亂想的在更難過，若是如此，該換換心情換換風景看看才好。

她越這樣想，越覺得有道理。

她本來嘴巴就靈巧，加上有心勸說，說的多了寒江雪也不是聽不進去的。

想了想，輕車簡從的，過不了多久就能回來，只要不是運氣特別不好，誰也驚動不了。

越想越動心，便帶著鶯歌出門了。

屋裏和屋外只隔一道院墻，但平日裏女眷都在後院，又深又遠，若是遇著那種沒什麽人願意去的陰冷院落，估計僻靜的能把人憋出病來。

這院墻外卻是人聲鼎沸的喧嚷景象，熱鬧的會讓人覺得，這才是人間。

寒江雪微不可察的笑了下:“不怪三妹老往外跑，是挺熱鬧的。”

鶯歌臉色扭曲了一下，顯然不大待見那姑娘，但是一來那是主子，二來那還是自己主子的妹妹，到底沒說什麽。

寒江雪是知道她這妹妹喜歡往外面跑的，只是沒想到會那麽巧。

那麽巧就瞧見她這妹妹改弦易轍扮成個小郎君模樣，在街上四處游玩，更巧的是，跟在她身邊的人寒江雪是識得的。

她那有緣無分的未婚夫，一切苦痛的起始——靖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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