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 6 章

關燈
大約在半夜十二點,凡.拜爾勒被關進布依坦霍夫監獄。

監獄看守格裏弗斯接下這個新客人,從拘票上看到犯人的身份,於是帶著只有看守才有的那種笑容,喃喃地說:

“高乃依德維特的教子;好,年輕人,我們這兒正好有你們家的專用房間;就把它給你吧。”

當樓梯的扶手在凡.拜爾勒的手的重壓下吱嘎作響的時候,高冷女士微微打開了她那間屋子門上的窗洞。

她這一天都在等待這一刻,當監獄餵養的大狗拖動著鎖鏈朝凡.拜爾勒吠地時候,她的手已經扶上窗邊。

高冷女士住的那間屋子就在樓梯底下,她右手擎著燈,她的臉蛋和圍繞著臉蛋的金發在燈光的照耀下顯得透明,凡.拜爾勒低頭看到的便是這個場景。

他愁容滿面,站在梯級上,空虛而憂郁的目光朝高冷女士掃了一眼。

高冷女士默默地看著這個臉色發白的英俊的年輕人慢慢爬上樓去。

她聽見格裏弗斯說了一句:“就住在你們家的專用房間裏吧。”

高冷女士關上窗,仰躺在床上,床很硬,石頭鋪就,她現在沒有閑心思挑剔這個,她的全副心神都在她了解的劇本裏。

她不知道該怎樣完成這個任務,何況德.維特兄弟的死攪得她心神不寧。

她知道明天凡.拜爾勒將會受到審問,她知道能夠免除他接下來的牢獄之災的就是克萊克給他的那頁聖經。

然而,盡管她什麽都知道,卻什麽都不能做,她沒有忘記她的任務——占據高乃裏於斯.凡.拜爾勒心中的第一位。

她清楚地明白高乃裏於斯是在牢獄生活中愛上的蘿莎。

除此之外,沒有任何情況能夠讓一個出身高貴的人愛上一個牢房看守的女兒。

當曙光照亮了房屋加了壓頂石的屋頂的時候,高冷女士聽見牢房傳來高乃裏於斯的慘叫聲。

他關在牢房裏,因為想知道周圍是否還有什麽活的東西,就走到窗口,目光投向外面。

在廣場的盡頭,矗立著一團黑乎乎、被晨霧染成深藍色的東西。它的不規則的輪廓被那些灰白色的房屋襯得清清楚楚。

高乃裏於斯認出那是示眾架。

絞架上吊著兩具只剩下血淋淋的骨頭架子的不成形的屍體。

善良的海牙居民把他們的犧牲者的肉割掉,但是還忠實地帶到紋架這兒來,這樣就可以有借口在一塊大木牌上來上一段雙重的說明。

在這塊木牌上,高乃衛於斯憑著他那二十八歲人的目力,可以看到用漆招牌的人的大刷子寫的下面這樣幾行字:

吊在這裏的是:名叫約翰德維特大壞蛋,和他的哥哥小流氓高乃依德維特。他們兩個都是人民的敵人,法國國王的好朋友。

高乃裏於斯嚇得大叫一聲,在極度的恐懼中拚命地捶門,踢門。

格裏弗斯聽見了連忙拿著一串大鑰匙,怒氣沖沖地跑來。他一邊開門,一邊兇狠狠地罵犯人。因為犯人在不應該麻煩他的時候來麻煩他。

“天知道!德維特家的這一個人,難道瘋了不成!”他嚷道;“德維特家的人都有魔鬼附在身上!”

“先生,先生,”高乃裏於斯說,抓住看守的胳膊,把他拉到窗口;“先生,那上面寫的是什麽?”

“哪上面?”

“那塊木牌上面。”

他渾身哆嗦,臉色蒼白,喘著氣,指著廣場盡頭,頂上有挖苦的說明的示眾架。

格裏弗斯笑起來了。

“哈!哈!”他回答,“你看見了……好!親愛的先生,誰要是跟奧蘭治親王的敵人勾結,這就是他的下場。”

“兩位德維特先生給人謀殺了!”高乃裏於斯喃喃地說,額頭上沁出冷汗,一屁股坐在床上,胳膊搭拉著,閉上眼睛。

“兩仁德維特先生受到了人民的審判,”格裏弗斯說;“你說是謀殺嗎?哼,我說是伏法。”

他看見犯人不但平靜下來,而且精神頹喪,於是走出牢房,使勁把門帶上,嘩啦啦門上了門門。

等高乃裏於斯恢覆過來,發現只剩下他一個人,這才明白了他待的這間房間,正像格裏弗斯說的,“你們家的專用房間”,是他到慘死的路上去的一個不祥的過道。

因為他是個哲學家,特別因為他是個基督徒,所以他開始為他的教父的靈魂,然後又為議長的靈魂祈禱,最後他決定聽天由命,接受上帝高興加在他身上的一切苦難。

他從天上回到塵世上,從塵世上回到他的牢房裏,在肯定了這間牢房裏只有他一個人以後,他從懷裏掏出三個黑郁金香的球根,藏在向來放水罐的那塊沙石後面,監獄裏最黑暗的角落裏。

多少年的辛苦白費了!多麽美好的希望化成了泡影!他的發現像他的生命一樣,就要中斷了!在這座監獄裏,沒有一根草,沒有一粒塵土,沒有一線陽光!

當天晚上,格裏弗斯給犯人送飯,開牢門的時候,在潮濕的石板上滑了一跤。他摔下去時想用一只手撐住,但是手撲空,所以靠近手腕的地方摔斷了。

高乃裏於斯想過去幫助他,可是他沒有料到自己受的傷有那麽重,說:

“沒有什麽;不必勞駕。”

他想用胳膊撐著立起來,可是骨頭斷了;格裏弗斯到這時候才感到痛,叫了起來。

等到知道自己的胳膊斷了,這個平時對別人那麽兇的人,竟昏倒在門口,一動不動地躺著,渾身冰冷,像死人一樣。這時候,牢房門一直開著,高乃裏於斯幾乎可以說是完全自由了。

可是他根本沒想到利用這個機會,他從胳膊扭彎的樣子,以及扭彎時發出的聲音來判斷,一定是骨折,一定痛得很厲害。他只想到救護這個受傷的人,雖然這個受傷的人在和他僅有的一次談話中就已經露出對他懷有惡意。

隨著格裏弗斯跌倒時的響聲和他忍不住喊痛的叫聲,樓梯上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跟著這腳步聲,來了一個人,高乃裏於斯輕輕地叫了一聲,回答他的是一個年輕姑娘的叫聲。

高冷女士很快來到這裏,她看著他,眼睛明亮清澈。

“謝謝你的幫助。”

高乃裏於斯的臉漲得通紅。

“我不過是盡一個基督徒的本分,”他說,“幫助我的同類。”

“是呀,你晚上幫助他,你已經忘掉早上他罵過你。”

高乃裏於斯仔細覷了面前的姑娘兩眼,這個姑娘的談吐和舉止絲毫不像出身微賤之人,他心裏不免感到驚奇。

可是,他沒有時間來表達他的驚奇。格裏弗斯從昏迷中醒過來,睜開眼睛;在他知覺恢覆的同時,他的粗暴的性情也恢覆了。

“哼!就是這麽的,”他說,“你忙著給犯人送飯,忙得摔倒,把胳膊都摔斷了,可是別人卻讓你躺在地上不管。”

高冷女士早已把格裏弗斯那粗暴的脾性當做空氣,她不緊不慢地說:“你冤枉了這位年輕的先生,我看見他剛才在救護你。”

“他?”格裏弗斯帶著懷疑的神氣問。

“一點不錯,先生;我還準備繼續救護你呢。”

“你?”格裏弗斯問;“你是醫生嗎?”

“這是我頭一個職業,”高乃裏於斯說。

“那麽,你能替我把胳膊接好嗎?”

“完全能夠。”

“你需要什麽來接呢?”

“兩薄片木頭,幾根長布條。”

“你聽明白了,蘿莎,”格裏弗斯說,“犯人要替我把胳膊接好;這倒可以省幾個錢。來,扶我起來;我覺得重得跟鉛塊一樣。”

高冷女士沒有應聲,也沒有把格裏弗斯扶起來,她掉頭去找薄木片和布條。

高乃裏於斯好心地扶起格裏弗斯,將他扶到椅子上坐下,替他把上衣脫掉,卷起他的袖子。

“先主,你要的是這個嗎?”高冷女士問。

“是的,小姐,”高乃裏於斯朝拿來的東西看了一眼,說;“是的,正是這個。現在,我擡起你爸爸的胳膊,你把那張桌子拉到這兒來。”

高冷女士拉桌子,高乃裏於斯等她拉好,把斷掉的胳膊放在上面,攤平,用熟練的醫術接好骨頭,夾上木片,裹上繃帶。

在別最後一根別針的時候,看守又昏過去了。

“小姐,請找點醋來,”高乃裏於斯說,“用醋擦他的太陽穴,就會醒過來的。”

不過早已料到的高冷女士沒有照醫生的吩咐做,她確信格裏弗斯完全失掉知覺以後,朝高乃裏於斯走過來,根據臺詞說:

“先生,我們互相幫助吧。”

“美麗的姑娘,這是什麽意思?”高乃裏於斯問。

“先生,我的意思是說,明天要審問你的那位法官今天已經來同過關你的這間房間的情形;一知道你關在高乃依德維特先生的房間裏,他就陰險地笑笑,我怕等著你的不會是什麽好事情。”

“可是,”高乃裏於斯問,“他們又能把我怎麽樣?”

“你看看那個紋架!”

“可是我沒有犯罪呀,”高乃裏於斯說。

“吊在那兒的兩個血肉模糊的人,難道犯了罪嗎?”

“這倒是真的,”高乃裏於斯發愁地說。

“再說,”高冷女士照著臺詞繼續說下去,“輿論要把你變成罪人。有罪也好,沒有罪也好,你的案子明天審判,後天定罪。眼下處理起來可快著呢。”

“小姐,你說了這些話,結論是什麽呢?”

“我的結論是:這兒只有我一個人,我又軟弱無力,我爸爸昏了過去,狗套著嘴套,因此呢,沒有什麽攔著你,不讓你逃走。趕快逃吧,這就是我的結論。”

“你說什麽?”

“我說我沒有能夠救高乃依先生和約翰德維特先生,我很想救你。不過要快;他已經緩過氣來了。再過一分鐘,他就要睜開眼睛,到那時候可就太晚了。你還猶豫嗎?”

事實上,高乃裏於斯一動不動地站著望高冷女士,倒好像他望著她的人,沒有聽見她的話似的。

“你不明白嗎?”高冷女士用不符合她性格的焦急口氣問,她分不清她這是在假裝還是真心希望他能逃出去。

“不,我明白,”高乃裏於斯說;“不過……”

“不過什麽?”

“我拒絕。他們會控告你的。”

“那有什麽關系?”

“謝謝你,我的孩子,”高乃裏於斯回答;“我還是留下吧。”

“你留下!天吶!天吶!”

高冷女士還沒有說出更多同情高乃裏於斯的臺詞,看守醒過來了。

“嘿!”他叫道,“你們在說什麽?”

“別激動!”高乃裏於斯露出和善的微笑,說:“對骨折來說,最忌的就是生氣。”

接著他悄悄地對高冷女士說:

“我的孩子,我沒有罪,我要以一個沒有罪的人應有的鎮靜和從容的態度等待我的法官。”

“不要說了,”

“不要說了,為什麽?”

“不能讓我爸爸疑心我們倆談過話。”

“那有什麽害處?”

“有什麽害處?他會永遠不準我再上這兒來。”高冷女士照搬臺詞,適時說出這句讓高乃裏於斯心領神會的話。

高乃裏於斯聽見她對他說的這句天真的心腹話,微微一笑,他覺得在他的不幸之中有了一點幸福的光輝。

“餵!你們倆在那兒嘰嘰咕咕談什麽?”格裏弗斯說,他用左臂托著右臂,站起來。

“沒有什麽,”高冷女士不慌不忙地回答,“這位先生在關照我,你應該註意些什麽。”

“我應該註意些什麽!我應該註意些什麽!小美人兒,我看你也有應該註意的!”

“註意什麽?”

“不準進犯人的房間,要是進來了,也得趕快出去;走,你先走,快走。”

高冷女士和高乃裏於斯交換了一個眼色:“你看見了吧!”

高乃裏於斯無所謂地笑著聳聳肩。

高冷女士往外走,她不知道高乃裏於斯這時對她產生了多大的好感,她現在真恨不得馬上返回時空管理局將不得更改命運軌跡這一條法則給免除。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