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庭，靈雨現如今不知事。她不知道這裏是哪裏，也不知道周圍的人是誰，她只覺得這周圍的一切讓她害怕極了。她緊緊握住脖子上的紅繩，那是一塊玉佩，她知道這個東西讓她感到安全。有的時候她會清醒一會兒，她會想到自己的女兒，更多的，她只會坐在地上哭哭笑笑，發出一些無意義的字符。

吃過藥，靈雨清醒些了。她看了一圈，沒有發現王黑黑的身影，於是推了推一旁的戚氏，問她王黑黑去哪了。戚氏如今好得差不多了，聽到這話嘆了口氣：“前些日子瘋的時候跳井了，第二天才被人發現擡走了。”

靈雨倒吸一口涼氣，王黑黑瘋了這麽多年了，人突然就沒了......戚棋筱道：“走了也好，你看她在這世上也沒受過什麽好待遇，前十幾年被她那個舅舅虐待，後面雖然被陛下帶走了，可也是從狼口入了虎穴。這深宮就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一群女人爭一個男人。你不找麻煩，麻煩也會找上你，她這樣走了，以後就不用再受罪了。”

“娘！”靈雨突然出聲，把戚氏嚇了一跳，罵道：“老娘雖然比你大那麽幾歲，還沒到做你娘的地步呢！小丫頭亂喊什麽！”接著她就發現，靈雨又神志不清了，對著空中傻兮兮的喊娘，還嘻嘻嘻的笑，一會兒又哭得滿臉是淚的喊爹不要送走我。

戚氏笑了笑，靠在墻上靜靜的閉眼小憩。治好了戚氏，王黑黑又走了，就剩下一個神志不清的靈雨。醫女們也不耐煩，時來時不來的，她們覺得能治好一個戚氏已經不錯了，至於靈雨，看樣子是救不回來了，不如就讓她瘋著算了。戚氏治好了往後二皇子可能還會感激她們，靈雨治好了，大公主日後說不準還會嫌棄她，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她們才不會幹。

於是戚棋筱發現，那些給靈雨治瘋病的醫女們來的越來越少，最後只剩下一個看著臉嫩的小醫女了，她發現戚氏看她還有些不好意思：“戚娘娘，臣今天這也是最後一次來了，我的醫術不如之前的姐姐們好，給靈娘娘用的藥也越來越少了，太醫院那邊也不批了。所以......這是我攢的一點點私房，您若是有門路，就替她抓些藥吧，對不住了。”

戚氏收下了那些錢，和一張藥方子。她看著喊娘的靈雨，心情覆雜，看了一會兒，靈雨清醒過來問：“怎麽這麽看著我？”

戚氏努努嘴，“喏，醫女也走了，這是藥方子和錢。我才不貪你的東西，我兒子以後總會孝敬我的。你能活就活下去，活不了，幹幹凈凈走了也不錯。”說完就回屋了。

靈雨看著手中的藥方和銀子，又哭又笑，她只覺得自己在這人世間白來一趟，娘早早的走了，爹也不要她了。好不容易有了個好主子對她好，可她長了野心想過更好的日子，背叛了主子。後來生了一個女兒，如今也不是自己的了，她是別人的女兒。那我活著還幹什麽呢？早在娘去世的時候我就該跟著一起走，是我又死皮賴臉的在這世上多活了十幾年。可我不該活著嗎？我不配擁有溫情嗎？我才十五歲！我還有女兒，我憑什麽就要這麽窩囊的死！

不知不覺中，靈雨淚流滿面，她淚眼婆娑的問：“娘，為什麽人活著這麽難啊。我只是想過上好日子，我錯了嗎？我做錯了嗎？”恍惚中她好像看到小時候娘親抱著她哄：“我們小雨這麽好看，以後不知道要便宜哪家的壞小子。”“在娘的心裏啊，小雨就是娘的寶貝。娘最喜歡小雨啦！”“爹爹怎麽又搶我們小雨的東西吃，爹爹壞，娘親打爹爹，小雨不哭了哦，好乖乖。”“小雨......娘親要走了，不要哭，娘親會在天上看著你，一直保佑我們小雨平平安安的長大。這是外婆留給娘親的玉佩，娘親現在把她留給小雨，有了它小雨就知道娘親在小雨身邊保護小雨啦！”

靈雨放聲大哭，她的家裏原來是有過那麽溫馨的時候的，原來她小的時候也是被爹娘愛著的，只是這時間太過短暫，短暫到......她以為自己一直都是一個人......她看著天空念叨著：“我是娘親的寶貝小雨，我的玉瑤是我的寶貝壽兒，我們都是娘親的小寶貝......都是小寶貝.....”

第二天，靈雨找到戚氏，把玉佩交給她：“如果有一天你能見到大公主，麻煩幫我把這個玉佩給她。要是她還能認得我這個親娘，就告訴她這是她曾外婆、外婆和娘親留給她的祝福，如果她不認得，就說這是你偶爾得到的玉佩，覺得很適合她。”戚氏瞬間明白了這個玉佩的意義，她看著靈雨：“你就這麽相信我能把玉佩交給她？”

靈雨認真的說：“你是二皇子的生母，陛下和曼貴妃總要保你的。求你想辦法交給她吧。”

戚氏點點頭，她仿佛意識到了什麽，不忍的看向靈雨。靈雨沒有說什麽，只是像往常一樣找了個地方安靜地坐著，不言不語。

那是七月的一個晚上，戚氏從夢中驚醒，她聽到外面下雨了，似乎還夾雜著誰的呼喊聲。突然她好像明白了什麽，沖下床打開房門。

外面下著淅瀝瀝的小雨，她看到靈雨光著腳披散著頭發沖著前方喊：“娘！你等等小雨！小雨追不上你啦！娘！”她的餘光好像看到了什麽，一道閃電閃過，打亮了掖庭的黑暗，戚棋筱看到，那是一口井。她沖出房門想要拉住靈雨，可是來不及了，靈雨喊著叫著——跳進了井裏。

戚棋筱扒著井壁大哭，“啊啊啊啊！！為什麽啊！！！她才十五歲！老天爺你長不長眼睛！！！你是不是沒有心！！！”然後又跌跌撞撞的跑到宮門口，使勁的拍門大喊：“有沒有人啊！！！來人啊！！靈雨跳井了！！！救命啊！！！”

翌日姜士武準備上朝，聆安躡手躡腳的過來，低聲道：“陛下，昨兒個掖庭的靈雨沒了。聽戚氏說，是瘋著跳下了井。”

姜士武頓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道：“好好安葬了吧，讓寧妃去把人領了，看看她有沒有什麽東西寧妃要拿著作紀念的。”

“是，奴才這就去通知寧妃娘娘。”

“聆安”，姜士武又喊住他，有些難過：“她才十五歲。唉，按婕妤的規格安葬吧，掖庭去了的人沒法進黃陵也沒法追封，朕.....她生前朕對不住她，也只能盡力讓她去後榮光一些。”

“是。”

宋卿畫哭得渾身顫抖，話都說不全：“我.....聽泉，我是不是做錯了。我當初就不該同意她的想法，就算她怨我，好歹她還活著。好歹她還活著！”

聽泉和阿濤也都泣不成聲，沒想到人說去就去了。宋卿畫接著說：“我知道的，她娘去的早，爹又娶了後娘，都說有了後娘就有了後爹。她爹為了後娘生的弟弟把她賣入了宮，她來廣陽宮的時候才七歲，那麽瘦瘦小小的一個小孩兒卻早就學會了看眼色，我那些年在失寵的邊緣，宮裏多少人看我的笑話，靈雨那麽小一個小人跳出來替我還嘴，那些人動不了我全都把氣撒在她的頭上。去替我送個衣服都豎著出去橫著回來，膝蓋上的淤青好幾個月都消不掉。後來她好不容易得了孩子，過上了好日子，可是因為我卻又落得這個下場。她怎麽就這麽難呢.....”

廣陽宮在宋卿畫的勒令下不許穿的鮮艷，只許穿得素凈些。大公主也連帶著穿的素凈，她的生母去世，按理說她是要守孝的，只是她人小，又不認得事。太後皇帝心疼她，又加上她生母身份低微，只穿幾日素凈的衣服就算了。

阿濤在掖庭見了戚氏，戚氏把靈雨的玉佩交給她：“這是她生前千叮嚀萬囑咐讓我交給大公主的。等我能出去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你是她的宮女，又貼身照顧她的女兒。這玉佩就由你交給公主吧。”

阿濤看著玉佩又紅了眼眶，對戚棋筱行了一禮：“謝娘娘。”

戚棋筱擺擺手道：“算不得什麽”又問道：“你可有見到二皇子？知道他最近如何嗎？”

阿濤知道這是二皇子生母，回道：“二皇子近日都好，只是頑皮許多。陛下雖然嘴上教訓殿下，卻也總是帶著殿下出去玩兒呢。”

“那就好，那就好。勞煩你......帶我給曼貴妃道一聲謝。”戚氏露出個笑來，好像有了她當年的樣子。

“不敢當，奴婢先回了。寧妃娘娘那還等著奴婢回去交差。”阿濤朝她行了一禮。

宋卿畫得了玉佩又哭了一場，把玉佩認認真真的交給大公主。告訴她：“這是壽兒的娘親給你的祝福，壽兒要好好保管她，明白嗎？”

大公主也奶聲奶氣的回答：“壽兒知道啦！娘親在這裏！”

明斌十五年十二月，寧妃宋氏受封寧淑妃，賜淑妃寶印。宋卿畫受封時在心裏道：“靈雨，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壽兒的。我會把她當做自己的女兒一樣疼愛她。”

同日，廣陽宮嬤嬤吳氏因頂撞淑妃杖責一百打入掖庭，禦花園一宮女因撞傷大公主被杖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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