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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1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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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恩這個人活得非常覆雜。

他每次往前走一步, 就要布後面十八步的棋。

表面上彬彬有禮, 內心卻比任何人都陰鶩, 黑暗根植難驅。

他腦子裏轉的彎比誰都多,理應是個理智的人。

他卻用最理智最覆雜的手法, 做著身為神明最不該做的事情。

為一人瘋狂,背信棄義,不擇手段地操縱著人心。

長生種們只窺見他內心的一角, 就膽戰心驚。

埃布爾和帕吉特, 和神座西恩這樣相熟的人,都會認為他這個人沒有心。

若是窺見全部,只怕是防西恩如同防著這世上最恐怖的噩夢。

長生種們不止一次地想,幸好拜亞在創造西恩時沒賦予他武力。

不然以這樣的頭腦, 若是再有了足夠的武力,怕是能連拜亞都玩在手心裏。

不過長生種們想的屬實有些多。

拜亞當年創造西恩就是想練習捏臉,這樣的腦子是個意外, 弱到淪為長生種之恥的武力也是個意外。

拜亞要是早知道這個小作品會成為接班人,就會著重賦予他魔法和體力上的天賦了——西恩現今打遍長生種的力量還是他登上神座之後,拜亞耗費了不少時間培養出來的。

長生種以天賦為重,從誕生開始, 一生能走到什麽程度都是註定的。

後天培養比起先天賦予,可謂是費時費力還不討好。

拜亞一直覺得西恩就是塊廢土, 花了那麽長時間去練, 還達不到十幾歲時的碧翠絲的十分之一的程度。早知後來會這麽費力, 當初就用點好材料來造他。

西恩內心真正的黑暗, 恐怕連拜亞都要警惕。

他就像一把劍,無往不破,卻會連同鑄劍者一起刺傷。

不受控制,不被拘束,哪怕魔女碧翠絲當年在世的時候,他也是比碧翠絲更不穩定的變數。

拜亞希望這鋒刃能為己所用。

但打磨數次,只讓西恩學會了藏斂,而非他想要的乖順。

這把自由過了頭的利刃,危險性不言而喻。

西恩摸著伊莉莎柔軟的銀發,聲音中帶著疲憊:“我很害怕將這些事告知於你。”

伊莉莎擡起頭看著他,問道:“真的……有那麽糟糕嗎?”

她覺得自己還算了解西恩。

這家夥心腸黑,但不是沒有原則和底線。

心眼多和壞是兩個不同的概念,西恩應該只是具備了前者。

他是個很好,也很溫柔的人。

“有啊。”西恩低下頭,用自己的額頭輕輕撞了伊莉莎一下。

這輕松的神態完全不像是在談心的樣子,但他心裏卻是緊張極了。

伊莉莎頓時就心疼了。

人要活成什麽樣子,才會自己厭惡自己呢?

她其實是經歷過的,在她和碧翠絲的因果關系最說不清道不明的那段時間裏,她非常地討厭自己。那種感覺就像是陷入泥潭,身體一點點地被淤泥拉扯著下沈,希望有人救她上岸,卻又無人能救。

她才陷進那種狀態幾天就無能消瘦了。

而西恩,在無明的黑暗裏掙紮了兩千多年。

伊莉莎捧住西恩的臉,問道:“現在還那麽糟嗎?”

西恩楞了楞,眼睛稍稍睜大了一些。

他擡起頭想了一會兒,又低下頭看著伊莉莎。

天藍色的眼睛裏含著光,溫柔繾綣。

西恩笑著答道:“好像沒有了。”

過往有結難解,糾結兩千年之久,或許他仍是沒解開那個結——但他放下不管了。

心也好,靈魂也罷,一直漂泊的孤獨者終於找到憑依之處,放棄了兩千年來從來都不想要的“自由”。

鋒刃也收入鞘中,西恩終於心甘情願被人握在了手中。

他舍下尊嚴,小心翼翼地對她好,對她身邊的所有人都好,不再是出於算計。

兩千年前的他非要求得碧翠絲的喜歡才行,為此百般籌謀。

兩千年後的他,把伊莉莎護在身邊的時候,只希望她平安自由、沒有掛慮地生活——無論她愛不愛他都沒關系,她永遠是西恩最重要之人,是穿透黑暗的一抹陽光。

心中深深根植的黑暗,似乎會慢慢驅散了,自此,西恩終於活在陽光之下。

伊莉莎很認真地點了點頭,說道:“那就好。”

西恩看著她這副認真的樣子,就突然起了心思,想要逗弄一下她。

他一手攏起耳邊的頭發,一手拿著發夾往上面別。

西恩問道:“所以說,你這是不在意我兩千年前的美貌了?”

伊莉莎抿著唇點了點頭,一副不願意的樣子別過頭去。

半晌,她就又氣呼呼地縮成一團了。

怎麽可能不在意?

那可是一個比女孩子還漂亮的貌美如花的長發男朋友啊!

會把心情擺在臉上,不如現在會裝蒜,穿衣服都花裏胡哨的精致男朋友啊。

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個整日穿著祭祀袍的短發古板工作狂呢?

“那就把頭發再留起來好了。”西恩捏了捏她的臉,“但是留長之後,千萬別再說短發好看,讓我剪短啊。”

伊莉莎:“……再?”

西恩漫不經心地開始翻往事:“這事還是碧翠絲做的,你記得兩年前她醒過來的時候,說父神還是短發好看嗎?”

伊莉莎:“……”

她忽然有了種不妙的預感。

“這就是父神把頭發又剪短的原因。”西恩說道,“問題是,父神留長發也是兩千年前的碧翠絲要求的。好像是打算勾搭一個父神看不順眼的男朋友,父神就問碧翠絲,到底喜歡那小子什麽。”

伊莉莎:“……頭發?”

“對啊,那家夥剛好頭發是銀色,一頭長發。”西恩拍了拍伊莉莎的腦袋,說道,“你可別這麽折騰我啊,到時候我留起來長發,你要是再說我短發好看,我就……”

伊莉莎擡起頭,問道:“你就怎樣?”

西恩笑瞇瞇地說道:“我就連你的頭發一起剪。”

這就是神座西恩明明哄好了女朋友,卻還是被踹出房門的原因了。

西恩抻了個懶腰,摸著後腦勺繞過樓梯,往神殿地下去了。

他忽然覺得女孩子真是難哄,變臉比翻書還快。

在去地牢之前,他先拿上了提燈。

燈裏裝的不是煤油和發光石,而是一只手指那麽高的精靈。

茶發綠眸的精靈的靈魂已經開始衰弱,又一次變成了半透明的狀態。

埃布爾精神很不好,他今天甚至沒怎麽動彈,也懶得和西恩吵架。

厚重的石門在機關鑰的作用下開啟,西恩沿著貼墻而建的,沒有扶手的陡峻石階走下來。

他很少會進地牢,審訊之類的事情都是交給神官來的,神官搞不定的也會被帶出來再交給西恩來審。

西恩對這個地方比較有心理陰影,在作為神座候選者的那段時間裏,他做出來不少蠢事,不止一次地被拜亞關進來過。

他不是害怕地牢,而是害怕人生的黑歷史。

害怕曾經哭泣過、瘋狂過,失去了理智的那些記憶。

每個人都有不想暴露在光下,連自己都不願意承認的事情。

他也一樣。

西恩走到最下面,看了看地牢裏成群關著的囚犯。

西恩在搜尋著精靈的身影,但在找到羅迪之前,他先被一個聲音叫住了:“主上,唉——主上!”

他順著聲音看過去,十分意外地在地牢裏看見個老熟人。

西恩走到一扇牢房門前,看到裏面的人之後頗感無語。

紅發的少年模樣的人扣著鐵欄桿,裸/露出來的皮膚上都掛著傷。

西恩問道:“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還想問呢!”克蘇爾都快哭出來了,“我辛辛苦苦當臥底,結果大功告成回了神國,父神不由分說給我一頓好打,你家神官還把我抓起來了。這是不是過河拆橋卸磨殺驢?”

西恩:“……父神當時心情有點差。”

西恩滿心歉疚,打開門鎖將克蘇爾放了出來。

“心情差,他憑什麽心情差?”克蘇爾非常生氣。

他一向是很尊重拜亞的,兩千年來被種種針對也沒說過老父親一句壞話,如今終於忍不住了。

心情差就有理了嗎,心情差就能隨便打人了嗎?

西恩說道:“伊莉莎在他跟前抹眼淚了。”

克蘇爾:“……哦,那心情差正常。”

這些長生種啊,真是一個比一個雙標。

西恩問道:“羅迪關在哪裏?”

還未等克蘇爾回答,西恩手裏的提燈就搖晃起來了。

原本蔫噠噠的埃布爾強提著精神,敲著提燈罩子上的玻璃。

“羅迪?”埃布爾問道,“你說誰?”

“在最邊上呢。”克蘇爾接過提燈,問道,“埃布爾這家夥竟然變得這麽慘了嗎?”

雖然他在接下臥底任務時就聽說了,但現在親眼見到了,還是頗感意外。

在他的印象裏,埃布爾一直是非常高傲的一個人。

除了兩千年前羅迪死的時候,克蘇爾從沒見過他狼狽的樣子。

哪怕關系非常僵硬,克蘇爾也沒想過,這位精靈王會變得這樣慘。

“不都是拜他親弟弟所賜嗎?”西恩朝牢房盡頭走過去。

克蘇爾看了看手中罵罵咧咧的提燈,擡腳跟上去了。

地牢盡頭,這是最陰冷的一間牢房。

神國講求人性,就算是關押犯人,也是盡可能往比較舒適的屋子裏關。

如果神國把人關進了最邊上的地牢裏,那一定是出於刻意才違反了習慣。

這意味著這個人犯下的錯讓人深惡痛絕。

畢竟這是唯一一間連小床都沒有的牢房。

整個地牢都是幹燥的,唯獨最頭上的這一間沁著水汽。

黃色的稻草鋪在地上,勉強堆成了能夠休息的地方。

枯黃的草桿上因為潮濕且不見陽光,生了黑綠色的黴斑。

也就多虧了冷,這黴斑才沒迅速地增長起來。

少年身形的精靈躺在草垛上,瑟瑟發抖地抱著肩膀蜷縮起來,冷得牙齒都打顫。

他擁有一頭柔軟的茶色發絲,只是皮膚卻不如埃布爾那樣紅潤好看,是完全沒有血色的蒼白。

一雙綠色的眼睛也黯淡無光——像是死人的眼睛。

被關在提燈裏的埃布爾自然看見了他。

精靈王哆嗦著扶著燈罩,臉上的表情又是哀又是怒,全然不見親人重逢的喜悅。

他數次想要開口,但總是一張口,就又想把話咽下去。

他該怎麽面對這個死而覆生的弟弟?

他該說什麽話,他要說什麽才有用?

埃布爾氣得大口喘著氣,倘若不這樣,他的胸腔就憋悶得難受。

可即便這麽做了,左胸處的絞痛感也並未減弱。

也不知到底是生理上的難受還是心中太痛,不多時,埃布爾就掛上了滿臉的淚水。

最後發出的,是咬牙切齒的聲音:“羅——迪——”

少年這才勉強回過神來,眼神恍惚地看向牢房門口的人。

神座西恩,紅龍克蘇爾,以及……提燈中縮小了數倍的精靈。

羅迪的精神有些恍惚,他咧開嘴笑起來,那笑容就像個天真的孩童。

但他的表情很快又變了,嘴角緩緩拉扯下來,淚水順著滿是傷痕的面頰流下。

“哥哥,我輸了,我又輸給他們了……”

他緩緩坐起身來。

這具身體破敗不堪——並不是被拜亞打了之後才這樣的。

他滿身觸目驚心的傷痕,後頸上還留有一道巴掌那麽長的縫合痕跡。

埃布爾看著他,只覺得心痛。

但他心底更多的是怒火。

那熾盛的火焰幾乎要將他整個吞噬。

“羅迪……”埃布爾幹澀地開口。

他很多年沒叫過這個名字了,此時說出來,就只剩下了陌生感。

埃布爾終於發現,他不認識他的弟弟了。

埃布爾說道:“精靈一族被放逐了。”

在牢房內因為寒冷而顫抖的少年驚愕地睜大了眼睛。

“因為你一場雨無家可歸,因為你算計,我和我的骨肉至親鑄下錯誤。”

埃布爾咬著牙,他胸腔裏滿是悲憤和仇恨,他從未想過,有一天他竟然會恨一個人超過碧翠絲。

“精靈一族再也不會被善待,要永遠流落在荒蕪的孤境中。”

“羅迪,你看看你做的好事,你看看你哭泣的同胞!”

“不,不是這樣的,哥哥……”羅迪慌亂無措地後退了幾步,跌倒在厚厚的草垛上。“不對,不對,怎麽會這樣?不是這樣的……”

埃布爾眼中只剩下了仇恨,再無半點親人相逢該有的情緒。

“不對,我們還沒輸……”羅迪忽然想起來什麽,臉上又滿帶著希望了。“哥哥,我們還沒輸,我的老師很快就會來了。”

一直冷眼旁觀的西恩歪了下頭,問道:“老師?”

少年臉上的表情變得稍微有些張狂起來,然而這崩潰邊緣的狂妄之火還未燃起,就被一盆冷水兜頭蓋下。

“你是說那個神神秘秘的占蔔師?”西恩說道,“他已經來過了。”

羅迪的笑容僵住了。

“你叫他老師?那你知道嗎,你的老師將你當做掩護,當成了可以犧牲的工具。”西恩嗤笑了一聲,“利用也就罷了,問題是他沒有贏,現在已經自身難保了。他答應你的那些承諾,一條也兌現不了。”

羅迪拼命地搖著頭:“不是這樣的,不是……”

西恩打斷了他不停重覆的話語:“我有必要騙你嗎?”

“你現在怎麽只會把話說兩遍了?”

“當初在碧落島,你不是還叫囂著要我的命嗎?”

“話說回來,你哥哥到死都不知道,是你在布局呢。”

羅迪反覆搖擺著頭,最後幹脆捂上了耳朵,尖叫著在牢房裏縮成了一團。

他口中開始小聲地嘟囔著幾句話。

“殺了我……求求你,殺了我……”

西恩莞爾,這是接受不了現實,要一心求死了。

“犯了這樣的錯,你想死我就讓你死,豈不會太便宜你了?”

西恩拿下克蘇爾手中的提燈,離開了牢房。

“接下來的日子還長著呢,好自為之吧。”

牢房裏瞬間爆發出一陣哭號聲。

西恩沒有理會,拎著燈走遠了。

克蘇爾無奈地在後面跟上,問道:“會不會做得太過了?”

他見識過西恩折磨人的手段,那時候他覺得眼前這家夥根本不是神,而是個生錯了陣營的惡魔。

西恩沒有說話,他提著透明的玻璃提燈,走上樓梯之後來到了敞亮的神殿裏。

在兜兜轉轉地繞去後花園之後,西恩從桌上順了一筐水果,又將整個神殿繞了一遍。

最後他拿著燈,打開了一道空間折疊門,穿門而過之後來到了稀月之土。

冰已經除盡了,只是稀月之土氣候偏冷,植物生長極慢。

地上的草還沒長好,樹枝也還是禿的。

但枝梢上一如往常,掛著銀色的白霜。

西恩尋到了中央的巨樹,他提著燈,在樹前站定了。

他從空間裏搬出了椅子和桌子,把懷裏抱著的那一筐水果放上去。

金發的神明小心翼翼地放下手中的提燈,看了看燈罩內因為傷心而一直沈默的精靈。

西恩嘆了口氣,把燈罩打開了。

精靈王擡起頭望著他,眼中滿是絕望。

埃布爾聲音中帶著濃重的哭腔,他近乎乞求地問道:“你還要怎麽樣?”

他已經輸了,一無所有,絕望透頂,再也沒有任何希望可言了。

他這是第二次狼狽地求人,他在懇求西恩放過他。

他不知道,西恩帶他來到這裏,是又想用什麽事情來紮他的心。

神座西恩折磨人的手段千種百種,傷人誅心,簡直就是個披著皮的惡魔。

埃布爾是真的怕了他了。

“埃布爾。”西恩淡淡地說道,“我是想說,你回家了。”

坐在燈罩內的精靈一瞬間瞪大了眼睛,那雙湖綠色的雙眼裏,又帶上了半分摻雜著懷疑的希望。

西恩看他這副樣子,只能苦笑著伸手將他從提燈裏抓出來。

他騙人騙久了,總是玩弄操心術,將別人所有的希望都抹滅,也難怪埃布爾不信他。

西恩解除了精靈身上的禁制。

食指模樣的精靈周身泛起微光。

稀月之土感受到了主人的氣息,微弱的風之氣息柔和地卷過來,將精靈包裹其中。

光芒匯聚成繭,再次旋轉著剝開之後,食指精靈已經恢覆成了成年人的體貌。

只是埃布爾再也不可能像從前一樣了,他現在只是個亡魂,身體已經成為了半透明的虛影。

“放下警惕吧,我無意再折磨你。”西恩將水果筐子推到他面前。

埃布爾在椅子上坐下,沈默了良久,才問道:“為什麽?”

他感受著這森林中的風,看著枝梢的雪。

那封凍萬裏的寒冰溶解,雖然沒有還回曾經的容貌,卻已經變回埃布爾最熟悉的故土了。

想也知道,為這個地方破冰解毒的人,正是眼前的這個家夥。

“精靈一族,落葉歸根。”西恩輕輕地說道,“你這樣深愛著故土的人,應該更願意在此處離開吧?”

埃布爾眨了眨眼睛,他的身體開始變得越來越透明了。

他低下頭閉上眼睛,盈滿眼眶的淚水滾落出來。

精靈在落著淚,臉上半是笑容半是哀愁,他如今再也開心不起來了。

他問道:“西恩,你是故意的嗎?”

“是故意的,但也不是。”

西恩拿起一枚桃子開始剝皮。

“我不是故意要刺傷你,不是故意要你傷心憤恨絕望。”

他將剝好皮的桃子遞給精靈,有他的魔力作為介質,已經變成了亡靈的埃布爾得以成功觸碰到這只桃子。

“我一直都在想,要告訴你一個真相。雖然沒有什麽意義,但我必須將真相告知於你。”

“嗤——”埃布爾咬了一口汁水豐足的桃肉,甜味在口中蔓延開來。“西恩,你這個人啊……”

這只桃子,和稀月之土的桃子一樣甜。

埃布爾忽然想起來,自己曾經很喜歡吃拜亞在後花園裏種出來的水蜜桃,又不好意思總是去蹭桃吃。

那時候西恩出了餿主意,一群人深夜潛進後花園偷桃樹,艾蘭斯、克蘇爾和亞歷克斯都參與其中。四個人偷樹失敗,被拜亞痛揍一頓,一人賞了一麻袋桃子之後丟出後花園。

被打的他們不止不難過,反而是一邊啃桃子一邊笑。

後來在他們又到後花園蹭下午茶的時候,長得還不如拜亞腿長的小碧翠絲拿著一棵桃樹苗,偷偷地遞給了他。

原來,很久很久以前,他們的關系也有很要好的時候啊。

那棵桃樹苗,是碧翠絲自己要送的,還是拜亞指揮她送的呢?

這些事情都已經無從考究了。

埃布爾只記得,粉嫩的桃子又大又甜……

茶發的精靈閉上了眼睛。

被咬了一口的桃子摔落在泥土中。

西恩的對面空無一人,只餘下了消逝的風聲。

西恩回到神國之後,得知了精靈羅迪在牢籠中自殺的事情。

特斯黛說道:“還有一口氣在,主上,要不要……”

“不了。”西恩搖了搖頭,瞇起眼睛看著即將落下的太陽。“就讓他離去吧。”

特斯黛欲言又止,她眼神覆雜地望著西恩。

神座西恩問道:“怎麽了嗎?”

“您好像……”特斯黛也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好,“您好像哪裏變了。”

西恩輕笑了一下,問道:“是變好了還是變壞了?”

特斯黛搖頭:“看不出來,不過應該不是變壞了。”

“那就好。”西恩摘下了披風和腕上的袖扣,往神殿中走去了。

原本他們是該留下羅迪的。

這個翻攪陰謀這汪渾水的家夥還有很多事情沒交代清楚。

比如他到底如何死而覆生,為什麽這樣憎恨神國,這些年裏到底做了什麽,還有什麽後手……

這些問題中,有的是西恩已經想明白的,有的是西恩不明白的。

但這些都不重要了,羅迪的所有後手都被神國拆幹凈了,無論他當初有多危險,從今以後,他對神國再無威脅。

不如就任憑微風來去,將這個靈魂帶回該在的地方。

西恩敲門進了房間,將披風隨手丟在門口的衣架上,蓋在伊莉莎的外套上。

他進門之後怔了怔,臉上不自覺地就帶上了笑。

“伊莉莎,怎麽又變成貓了?”

銀白色的小奶貓正在勾枕巾上的線,勾完了之後就去踩被子,兩只山竹一樣的前爪在被子上一下一下地踩著。

她好像是領悟了什麽新的愛好——玩貓不如玩自己。

她變成貓之後,顏值在貓中也是戰鬥貓級別的,而且還是個小奶貓,吸自己比吸別的貓開心多了。

“喵~”伊莉莎看到西恩回來之後,朝著他伸了伸爪子。

西恩非常開心地走到床邊坐下了。

然後他就看到,伊莉莎從枕頭下面拖出來一盒印泥……印泥……

伊莉莎把印泥推到了西恩面前。

西恩扯了扯嘴角,幫她把印泥盒子打開了。

伊莉莎擡起前爪,在印泥裏用力按了按。

西恩剛起了想走的念頭,就“啪”一下被貓拍住了手。

西恩看著那只在印泥裏壓過又按在自己手背上的山竹爪,不知道該作何心情。

伊莉莎是真的很可愛,惡作劇也可愛……

可是她為什麽要做這種事情呢?她是不是還在生氣?

過了兩天,出門抓人的拜亞和碧翠絲回來了。

不過他們倆都懷疑回來時空間門的開法不太對。

先神和公主殿下回來之後,分別又從還沒關上的空間門跨了回去,又關上門,重新開了一次。

結果回來之後還是這個樣子。

西恩那張傾國傾城的帥臉上掛著好幾個貓腳印,還是藍色的。

說起這些貓腳印就不得不提到那盒印泥——盒子底下貼著標簽,寫了“防水”二字。

西恩不得不帶著滿臉滿手的腳印出來見人,處理神國的公務,臉都要丟沒了。

那天西恩在洗臉發現洗不掉之後怒火中燒,回頭要找伊莉莎算賬。

可他一看到團成一個球,趴在布娃娃身上睡著的銀白色小奶貓,一顆心就軟成了水。

後半夜裏,西恩就拿著清潔泡沫和濕毛巾,一遍又一遍地擦著被印泥染成了藍色的貓爪墊。

而他自己則是忙著工作,不舍得把時間花費在洗一夜臉這種事情上。

西恩那天晚上一邊給伊莉莎擦手,一邊怨念地說著話。

“還總覺得我不喜歡你。”西恩說話時都帶著火,“不喜歡你誰陪你這麽折騰。”

“別人都是越長大越成熟,你呢?越長大脾氣越臭。”

“以前還是個溫婉小姑娘,現在越來越像你爸,好的地方你不學,就學他那個破脾氣。”

碎碎念了一晚上之後,西恩把水盆端走,還不忘捏了一把自己剛擦出來的小肉墊。

他氣哼哼地說道:“算了,誰讓我喜歡你呢?”

時間回到現在。

拜亞抱著手臂瞪他:“你又用什麽別致的方法勾引我女兒了?”

西恩:“……”為什麽你才見到我的慘相就知道我勾引你女兒?明明是你女兒在欺負我好不好?

不過西恩也無話狡辯。

名叫伊莉莎的小奶貓現在正睡在他懷裏,銀白色的毛茸茸的尾巴繞在他手腕上,好像怕他跑了一樣。

伊莉莎這兩天變得格外粘人了一些,西恩也很開心,他樂得如此。

西恩擡起頭看著拜亞,坦誠地說道:“是啊,我把伊莉莎勾引得離不開我了。”

“……”拜亞順手就抄起了桌子,“你是不是找打?”

西恩被拜亞追得滿神國亂跑,碧翠絲待在椅子的坐墊上,一邊吃草莓一邊捏貓耳朵玩。

作為人生經驗最豐富的長輩,拜亞在仔細思考過之後,終於想到了對付西恩的辦法。

他在桌子上放了個墊了軟布的筐子。

不多時,神國飼養的小黑貓就跳進去了——筐子裏是會長貓的。

拜亞拎著小黑貓的後頸把他提溜出去了,又十分嫌棄地換掉了筐子裏的布。

他要的不是這只貓。

碧翠絲變成了貓的樣子,踩進筐子裏趴下了。

拜亞:……不對,也不是這只,但是這只很可愛。

拜亞愁眉苦臉地看著筐子裏的貓,這只是肯定不能拎出來的。

“您怎麽了?”早已恢覆了人形所以沒中招的伊莉莎這樣問道。

拜亞收斂了自己的怨念,坐直身體,拿過面包往上面抹黃油。

“沒事,吃飯。”

但拜亞的動作又停住了,他擡起頭,頗有些別扭地喊了銀發少女的名字:“伊莉莎。”

伊莉莎眨了眨眼睛,道:“您說。”

“我打算去拜訪一下你父母,人類的父母。”拜亞看著驚得刀叉落地的伊莉莎,詢問道,“可以嗎?”

“可以是可以……但……”伊莉莎欲言又止。

她想:您真的不是想嚇死我爸媽嗎?

“我在考慮,該帶什麽樣的禮物才合適。”拜亞揮手變出另一張桌子,“好像別太貴重比較好,但這樣子會不會太寒酸?”

伊莉莎看著桌上的鉆石和翡翠,還有成堆的寶石。

她想:您大概是真的想嚇死我爸媽吧?

西恩也無語地放下了餐具,他懷疑拜亞其實是想去買人家女兒。

碧翠絲從竹筐裏擡起頭,看了一眼桌子,嫌棄道:“太少了吧。”

您兩位可真是親父女啊。

總得來說,這位神明長年累月閉門不出,過的生活也和人不一樣,價值觀差距巨大。

伊莉莎捂住了臉:“……您隨便帶一籃水果就可以了。”

“好。”拜亞沒有多問,把桌子上的東西收了。

伊莉莎問道:“您為什麽會想見我父母呢?”

“本來是不打算去見的,怕打擾到你們一家人的生活。但是……你在幻境裏的時候,遇到你母親了吧?”拜亞回來之後就從西恩口中得知了伊莉莎在幻境裏的遭遇。“既然她已經知道了,就沒關系了吧?”

“是這樣沒錯。”伊莉莎想,我問的明明是原因。

“我也去。”西恩笑了笑,“要和岳父岳母解釋清楚,好好道歉。”

荷羅亞,安裏斯汀。

阿德萊德家族留下來的大莊園裏迎來了一群不得了的客人。

凱麗雅看到那個長得和女兒幾乎一樣的男人時,大腦立刻就當機了。

還有旁邊那個金發青年,也就是西恩,這次來這裏非常莊重地換上了祭祀袍。

神國的先後兩任神座,現在為了她家女兒專程上門拜訪了。

還有比這更加驚心動魄的事情嗎?

凱麗雅悄悄拉住了伊莉莎:“他們是不是要洗掉我的記憶,讓我忘記你呀?”

“媽,別多想……”伊莉莎扯了扯嘴角,“他們就是單純上門拜訪而已。”

拜亞沒帶寶石,他聽了伊莉莎的話,只是帶了一籃水果和兩罐茶葉而已。

他還是第一次和人類坐在一起喝茶,討論著泡茶時的水該用什麽溫度才好,什麽茶葉比較好喝。

塔爾雷特夫婦的接受能力都很好,他們起先還很緊張,後來就開始拉著拜亞一起下棋了。

塔爾雷特先生一開始還躍躍欲試,但在棋盤上被拜亞血虐了十幾次之後,就改看拜亞和西恩下棋了。

這個已經步入中年的人類在一旁感慨著,原來棋還能這樣下。

“換人換人,我不下了。”輸了兩局的西恩把伊莉莎推到了棋盤前。

拜亞擡起頭瞥了伊莉莎一眼,手下的棋開始出現了教科書級別的失誤,連續輸了伊莉莎兩局。

西恩這才有時間和塔爾雷特家的父母好好談一談。

他擺正了姿態,仔仔細細地將他和伊莉莎相識的前因後果說明了。

這一次沒有隱瞞,也沒有避重就輕,態度非常端正。

“事情就是這樣,很抱歉上次來沒有說實話。”西恩說道,“我很擔心你們無法接受這些事,畢竟實在是……太過匪夷所思了。”

“也沒什麽。”塔爾雷特先生擡起頭來,似乎是想到了一些事情。“伊莉莎這孩子,從小就和別人家的小孩不太一樣,我那時候一直很擔心她能不能正常的長大。聽起來,她成長的過程好像確實不太順利,不過幸好,她長成了一個很不錯的人。”

下棋的伊莉莎別過頭來問道:“真的和別人家小孩不一樣嗎?我還以為只是我自己有這種感覺……”

“從小就不要爸媽抱,才幾歲就自己出門去上學,那個孤高的背影啊……”塔爾雷特先生感慨道,“就是因為你不理我們,我和你媽媽太孤單了,才會要第二個小孩。”

伊莉莎:“……”

西恩騰出手來去順了順伊莉莎的頭毛:“那這可真是……特殊?”

“她在神國的時候,不會也總是自己一個人待著吧?”凱麗雅擔憂地看著伊莉莎。

伊莉莎回過頭來,氣哼哼地說道:“可粘人了,沒人陪著就不開心。”

西恩直接笑開了。

伊莉莎一個不留神,手底下的棋就輸了。

“……我到底是怎麽輸的?”

拜亞把棋子拿起來,重新給她演示了一邊。

之後凱麗雅去廚房端小點心,伊莉莎也起身,一路跟著媽媽過去了。

“他們對你很好呢。”凱麗雅拿出一塊餅幹,塞進伊莉莎嘴巴裏。

“所以你和爸爸就不要擔心了嘛。”伊莉莎抱了抱母親,“如果我過的不開心,會自己回來的,這裏一直都是家啊。”

“但是啊,伊莉莎。”凱麗雅摸了摸女兒柔軟的頭發。“父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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