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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阿彌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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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那裏,子桑沒敢把圓和與師父對著哭的事情說過她聽。

她怕主持也哭。

不過主持可是個很持重的人,笑起來時跟佛祖也幾分像,眼兒瞇瞇的,耳垂長而飽滿。

娘親說,主持生來就是個活佛的模樣。

子桑和主持說,我明兒就要下山了。

主持說,你發的誓言便算是圓滿了。

子桑告訴主持,她說,圓和不打算跟著我了。

主持說,圓和本就不應該跟著你。

就這麽閑閑兒地說了幾句話,子桑便覺得她想多了,主持可是一點兒也沒有不舍得她的意思。

不過住持送了一串念珠子給她。

那珠子主持平常也是撚在手裏邊的,主持說,你我多少有些緣分,我便給你個信物罷。

主持說,信物就是,你和人有什麽約定,便以物相贈,他日說起物事,便知情由了。

如此子桑便將念珠接過來,那念珠是紫檀色的,暗幽幽地發著光,上邊周身都刻著金色的萬字佛印,一共有十二顆珠子。

子桑說,我沒有什麽好回贈給你。

主持便笑了。

主持說,出家人是不需什麽回贈的。

回了院裏,子桑把主持送的念珠給娘親看。

娘親說,主持人真好,這佛珠看著很是貴重,或而也是哪位夫人送給主持的。

子桑說,原來送的東西也是可以轉送給別人的麽。

娘親說,自是可以的,不過若覺得非是尋常物是的話,便不能胡亂送人,像念珠這種東西,因著有佛緣,送給誰都不礙。

如此子桑數了數那佛珠子,一共十二顆,她說,那我以後遇著了有緣人便送她一顆念珠好了。

她巴巴兒地把那念珠同著那兩枚銅錢好好兒地收進了荷包裏邊。

娘親低著頭嗯了聲,她這兩天總也盯著那方繡帕,燈前日下,沒日沒夜。

她說,得趕緊繡好,娘親說,到時候叫你公叔帶給伯良。

子桑看著娘親眼睛通紅,不知為何娘親要叫公叔把荷包帶給伯良。

子桑扯著讓娘親睡覺,她說,等你到了府上再繡罷,主持說了,侯府裏有許多繡娘,她們繡工可好了,叫她們繡什麽便繡什麽。

娘親直搖頭,她說,我得這兩天就趕緊繡好。

娘親不肯睡,又給針紮了一下,痛得直抽氣,子桑便陪著她,盯著那針兒一上一下,線兒來回穿插。

娘親的手藝也沒多精湛,紮了手不說,連子桑也看出來線兒紮偏了。

子桑怏怏兒的,也不知該不該告訴娘親她繡的那獸眼偏了許多,子桑只說,伯良哥哥一定會喜歡的。

燈下也不知過了多久,子桑睡了過去,半夢之際,忽聽見個聲音說,風塑侯向來嫌惡女子,於是囚女於太國寺。

她一下子驚起身,聽著鐘響,該是拂曉時了,娘親還在燈下瞅著針線。

娘親說,你不睡了?

子桑說,睡飽了,子桑自己下床來找了前兒侯府裏送來的衣裳,她看著燈下雙眼通紅的娘親,她說,娘親,我們要去長州城了。

娘親手上的針就不動了,插在那繡偏了的獸眼上,怔怔望著子桑。

娘親放下繡活,張著手,眼淚巴巴兒掉,娘親說,抱抱。

娘親這會也變得跟白允沫一般,像個半大的孩童,子桑不明白娘親為何要哭。

子桑說,娘親,你是不是舍不得這山上,舍不得主持她們,舍不得這院裏萬事諸佛。

娘親搖頭,再搖頭。

娘親也沒說到底是舍不得誰,哭了會後又把淚兒抹幹,推開子桑又是繡了起來,她說這得給伯良。

趕在早課前,子桑去了圓和住的那院裏。

她怕圓和不記得要送她的事兒。

圓和果然就還在睡,圓和師父已起來了,她總也起得比其它人早。

圓和就睡在師父旁邊的塌上,蓋著床小被子,趴著淌口水,圓和師父仍是坐在那千佛珠裏,撥一珠,念一句阿彌陀佛。

子桑先是作了禮,然後與圓和師父說,我今兒就要走了。

去長州城,長州城看似就在山下,卻有好些路兒,怕是不方便時常往來的。

圓和師父問,你是去小住,還是久居?

子桑這才想起來,她不曾看信,也不知信裏如何講的,她總也以為下了山便是長久的下了山,她便是做那紅塵中的凡夫俗子了,不曾想過小住後又回這山上來與佛祖為伴。

子桑說,我得一會問問娘親信裏兒是怎的說的,不過我想若下得山的話,便不必再盤在這山上了。

師父說,你就那般不喜歡這山上?

圓和師父說,山下人間也沒什麽好的。

圓和師父說,山上有佛祖作伴,有流雲相佐,有經書持心,有木魚聲聲,有晨鐘醒神,有暮鼓安夢。

子桑搖頭,她說,師父,你說的我不懂,我生來便有了這些,我要的,是那些別人有,我卻沒有的東西。

主持說了,我發的願是入世,就是往那紅塵俗世去的,她說,你們是從那紅塵俗世裏兒出來的,自不眷戀,我與圓和這等都是出海的魚兒,終是要回到水裏的。

圓和師父便又閉了眼,去撥那千佛珠,她說,那你便去罷。

子桑怯怯看了眼圓,怎的就還不醒來。

圓和師父說,叫她送你時,她又要哭的。

圓和師父說,我最看不得她哭的樣子。

子桑就問了,那你怎的還打她呢。

圓和每次挨打都是要嚎嗓子的,自是每回都哭。

圓和師父說,打在她手上,我也痛的。

圓和師父說完,便又是連著撥了好幾珠子,這一撥,三聲阿彌陀佛,這般滅去三番八十億劫生死重罪。

子桑就等不到圓和醒來了,她靜聲兒地退了出來。

院裏即是有其它僧尼見了她也不遣她回小院裏頭了,但凡走近一些,子桑便要扯著嗓子得意兒地給她們說,我公父一會就來接我啦。

大佛殿裏專來密密麻麻的經咒聲,隔著濃霧,可能聽得見隔院師父們閑話的聲音,有時候也有掃帚的刮著地面兒的聲音。

原想著下山這天會是個高興的日子,心裏邊卻仍是酸酸的,又有些空落落的。

穿著新衣回了小院裏,娘親仍是執拗地紮著那只獸眼,這會不偏了,想必是拆了原來的線重新紮過罷,只是布帛上染了些許血跡。

娘親的手一看便多了好些被針紮過的小孔。

子桑說,娘親你這樣我會心疼的。

娘親便笑笑,娘親說,你發的誓言達成了,娘親替你高興,你今兒也應當是高興的。

子桑說,心裏有些怕怕的。

娘親這才停了手,擡起好看的眉眼,眼瞼帶紅,可面色裏柔柔的,她問說,你怕什麽。

子桑就按著圓和師父說的那番話學來,她說,這山上倒也不太差,有著許多物什,還有萬事諸佛佑著,無悲無喜,苦樂平天。

師父說倒說山下沒什麽好的,總也有些讓人害怕的東西。

子桑說,山下究竟除了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人兒,能有什麽嚇人的東西呢。

主持說,院裏有些僧尼裏是怕塵世裏的東西,所以不願意再山下呆著。

可主持也說,這東西可是萬事萬物,可是心生,可是物生,指不定是哪樁物什。

總之,想著要去到山下那塵世裏,子桑還是有些怕的。

她說,娘親,你怕嗎?

娘親搖頭,她說我要是去到山下的話,能見到伯良,什麽也不怕的。

娘親說,見不到伯良,她才心裏不安落。

如此,娘親怎的總也要說伯良呢。

子桑扯拉著一旁的小包裹,娘親給她裝了些小衣兜在裏邊,娘親說,待你到了侯府,要什麽有什麽,不必要帶往時那些僧衣了。

娘親倒是把自己個平時常穿的那套僧衣裝掖在了包裹裏,她說,穿得久了的物甚有感情不能丟。

子桑把小包裹在背上背好,她說,我去看看公父來了沒有。

子桑又站在矮樹下,往山門下看,天已然亮堂了幾起,日頭照著院上青瓦飛檐,山道道上仍是如往時那般,除了會動的風,其它都靜靜兒的。

子桑摸了摸不時悶聲掉片葉子的矮樹,跟這樹道別。

主持說了,萬物有靈。

主持說,佛祖也曾在菩提下坐了七天七夜,了悟成的佛陀。

自知這事後,子桑便和圓和常在這樹下坐,盼著成了佛陀,便可自由吃貢品,還能四處飛著游玩。

不過到底每次坐不過半個時辰便堅持不住了。

子桑便想著,成佛真是件難事。

子桑摸摸樹,見有葉子掉下來,便想著,或而樹與人的情份是葉子罷,畢竟樹兒沒得眼睛。

再看山門下的那條彎道時,子桑便看見了幾頭大馬,和三匹馬兒拉的車架。

領頭的人看著倒像是上次見過的公叔。子桑趕緊叫娘親,她說,公父來了。

娘親走路有些晃,出得來往那道上看。

娘親說,這不是你公父的車架,不過看樣子是侯府裏的人,你公父出行都是坐六馬以上的車架,這是規矩。

娘親說是你公叔來接你的。

子桑不明白,她說,公父怎的不來呢。

娘親搖頭,又是抹了把眼淚,手裏拎著只荷包。

終是給她繡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征文名《佛誓》《佛殤》《帝囚》《與我出家否?》

用哪個好呢, 不知為何,居然單機得這般厲害,這文看著就那般靜心麽。

你們再不說話,我便以後也都不說話了。

好吧,寫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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