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個下午過去，初瑤總共完成了三張試卷, 效率很不錯。

他們晚上吃的還是筒骨湯泡飯, 等到外面的天色徹底暗下，陸澤終於看了眼窗外, 提議說：“瑤瑤，我帶你出去走走。”

初瑤臉上閃過一陣欣喜, 正想點頭，腦海中又浮現出另外一個念頭, 突然沈了臉, 說：“現在出去, 沒關系麽？”

她雖然什麽都沒問，他也什麽都沒說, 可她卻有一種直覺，外面的世界, 於他而言, 處處都是危險。

“沒關系的。”陸澤溫潤地笑著。

他說得自信極了, 初瑤挑眉, 瞅了眼他額側的淤青，輕輕嘖了一聲。

“我不想出去。”

“嗯？”

“外面太冷了。”初瑤隨便找了個借口。

陸澤沒有立馬說話, 思量一會，點點頭：“好，那瑤瑤先到屋子裏待著，我出去買點菜。”

他說著就將衣架上的外套穿到了身上，順手又開始戴口罩、圍圍巾。

他把自己圍得嚴嚴實實, 眼見著就要一個人出門，初瑤從床頭站起身來，焦急說：“哎！”

她喊得很急，似乎晚一秒，他就要不見了一樣。

男人頓步回頭，安靜地看著她。

初瑤撓了撓脖子，心想還是出去跟著吧，這樣至少遇到點事情，兩個人還能有個照應。

“我改變主意了，我又想出去走走了。”她幹巴巴說道。

陸澤開始笑，乖巧點著頭。

初瑤穿好外套，快步踱到門邊。

她擡腳就要出門，這時，身旁的男人拉住她，說：“瑤瑤，等等。”

初瑤回過頭來，下一秒，她看見陸澤取下自己的圍巾，一圈又一圈地圍在了她的脖子上。

那條圍巾很厚也很長，圍到最後，初瑤只剩了雙眼睛在外面。

“要纏死我啊？”初瑤嘟著嘴，將圍巾往下拉了拉，順便調整了幾下位置。

大多女人天生愛美，也天生懂得搭配。同樣的一條圍巾，陸澤圍上去，看上去臃腫不堪，可經初瑤隨意拉扯幾下，立馬就變了一番模樣。

陸澤看得有些走神，還是初瑤回頭喊了他一句，他才邁開步子，快步跟了過去。

他們那一晚去了江城的回民街，離賓館並不算遠。因為元旦剛過沒幾天，回民街的街道兩旁都掛滿了紅燈籠，一到晚上，那些紅燈籠紛紛點起，從街頭看過去，就像一條長長的火龍。

“姑娘，買糖葫蘆嗎？”走著的時候，初瑤多看了街上一個扛著竹靶子經過的老人一眼，立馬就被纏上了，“你別看我這糖葫蘆的外相不如那些櫥櫃裏頭的精致，可它甜著呢，這是我們家代代相傳的手藝，姑娘要不要買串嘗嘗？”

初瑤停在原地，看著那竹靶子上紅燦燦的糖葫蘆，神色微滯，像是在猶豫。

老人見潛在客人搖擺不定，又轉頭對她身邊的男人說：“小夥子，你女朋友想吃糖葫蘆呢，你就買兩串給她嘗嘗唄？”

陸澤神色也跟著楞怔，不過卻不是因為糖葫蘆，而是因為老人的那一句‘女朋友’。

他微微臉紅，垂眸看向初瑤：“瑤瑤，想吃嗎？”

“嗯？”初瑤慢半拍擡頭，假裝沒聽清，“什麽？”

陸澤淺淡的眸色閃了閃，而後輕笑，轉頭對賣糖葫蘆的老人說：“來兩串吧。”

“好咧，一共十塊錢。”

陸澤掏錢拿貨。糖葫蘆只捏了兩秒，就全部遞給初瑤，說：“瑤瑤，給你。”

初瑤雙眼一斜，佯裝嫌棄：“我又不是小孩子，買什麽糖葫蘆......再說了，兩串都給我，你要甜死我啊？”

說是這樣說，可初瑤身體倒是實誠地接了其中一串，另外一串留在了男人手裏。

陸澤怔了怔，看著又蹦到前頭去了的女人半晌，最後勾唇一笑，大步趕上前，默默牽起了她的手。

這是他們第一次牽手，男人修長的指節剛剛勾過來的時候，初瑤心尖隨之一顫。

不過她也只是微微閃了下長睫，任由他牽著，含了一顆糖葫蘆在嘴裏，慢悠悠順著回民街，從街頭晃到街尾。

回民街到了晚上，兩邊便擺滿了臨時攤位，物品五花八門，從工藝品到日用品應有盡有，一通逛下來，初瑤最後給陸澤新買了條圍巾圍著，陸澤則貼心地給她挑了一支護手霜。

哦，不止護手霜，他還買了一串手鏈送給她。做工還算精致，是個仿制品。

她當時其實並沒有買的意思，那串手鏈從外形上看，跟她家裏放著吃灰的某高奢品牌一模一樣，她實在有點感嘆現在的工藝水平，於是就拿在手上，又多看了幾眼。

陸澤卻會錯了意，他以為她喜歡，於是很爽快地跟老板說：“老板，這手鏈幫忙包起來。”

老板說：“一百三十六，小東西，沒包裝，喜歡直接拿走。”

於是陸澤轉過身，拎起女人的細瘦的手臂，利落地就扣了上去。

“好看。”他打量兩眼，笑著點評道。

初瑤：“......”

沈默兩秒，她擡起眼瞼，說：“陸澤，別逞強，其實我不......”

“不逞強。”陸澤依舊垂眸在那溫暖地笑著，看著手鏈上的星空珠子又說了一遍：“好看。”

初瑤還想說些什麽，這時，一旁的老板將攤位上的二維碼揚了揚，說：“一百三十六，小東西，不還價。”

“好。”陸澤這才舍得將初瑤的手放下，沖老板擺了擺手，又指指初瑤的口袋，“瑤瑤，幫忙付一下錢。”

初瑤：“......”

老板：“......”

初瑤說不上來是個什麽樣的心情，前一秒還在糖罐子裏泡著，在雲端上飄著，下一秒就如墜深淵，冷了臉，小聲說：“我沒有錢。”

陸澤吸吸鼻子，再次指了指她的外衣口袋。

初瑤狐疑蹙眉，不情不願伸手掏了進去。

然後，她取出了幾張皺巴巴的紅鈔票。

初瑤一楞：“你什麽時候放進去的？”

陸澤咧嘴笑：“你睡著的時候。”

初瑤沒再多問，臉色微紅。

她特地仔細地數了數那幾張錢，只有六張，卻可能是他的全部。

“一百三十六，付現是嗎？”老板似乎對‘一百三十六’這個數字有著謎一般的執拗，非常不解風情地又開始催了。

初瑤付錢走人，陸澤又悄無聲息地牽緊了她的手，他們看上去，就像這世間所有的熱戀情侶一樣。

平凡、普通，卻又實實在在地幸福著。

“錢都放我這了，你用什麽啊？”初瑤後半路心情有些難以平靜，覺得那些小攤小店都沒吸引力了。

陸澤很喜歡笑，他一直牽著她的手，說：“我還有錢。”

“還有？”不知道為什麽，初瑤那一刻突然想起賓館裏放著的那個電飯煲，“還有多少啊？”

陸澤笑而不語，揣在褲兜的另外一只手輕輕晃了晃。

金屬碰撞的聲音清鈴響起，初瑤挑眉，也不知道是哪裏觸到了她的神經，她心情大好，笑著說：“是挺有錢的，都叮當響了。”

她從來沒有這麽窮開心過。

陸澤紅著臉舔了舔唇，看了女人的笑容一眼，說：“不夠了，我會再去賺。”

“唔，真棒。”初瑤豎了豎大拇指，又從衣袋裏掏出幾張紅票子，朝男人遞了過去。

陸澤突然停了步，笑容也停了，有些無所適從地看著她。

“拿著買菜。”初瑤瞥了眼他的神色，知道他誤會了，心情好地解釋著。

她發現陸澤明顯地舒了口氣，不過卻沒接那些錢，依舊堅持說：“我還有，不夠再找瑤瑤要。”

初瑤不是一個忸怩的人，他不接，她便重新將錢揣進衣兜，隨他去了。

兩人牽著手一直走，一直走。他們話並不多，可也很默契，大多時候都是初瑤在左瞧又看，陸澤則站在她的身側，就著她的腳步走走停停。

初瑤最後在一家樂器店的門口停了下來，裏面沒有客人，老板在店裏放著背景音樂，好巧不巧，正是她十五歲那年，在學校上臺表演拉奏的那首曲目。

“進去看看嗎？”陸澤偏頭看著她。

初瑤站在門口沒動，老半天過去，終是搖了搖頭。

“進去看看吧。”陸澤又說，“我好久沒聽你拉琴了。”

“你想聽？”初瑤擡起頭來，眼裏閃著光。

“嗯，想。”只要她想，他便想。

“好，那我們進去看看。”初瑤癮君子一般地快速推開了店門。

回民街的這家樂器店很大，看裝潢的風格和品味就知道，老板很有自己的個性，並不是個隨波逐流的快餐式經營者。

然而老板還是將那些大眾最能接受的樂器都擺在了前頭，尤以吉他居多。可能一方面是為了生意考慮，另一方面可能......嗯，可能是為了防止一些喜歡亂摸亂動的顧客損壞貴重物品。

知曉兩人想看大提琴，老板稍稍詫異了下，而後才笑著說：“兩位稍等。”

老板說著就進到了倉庫，留下初瑤和陸澤兩個人站在空蕩蕩的樂器店內，大眼瞪小眼，四處左瞧右望。

不過他們誰都沒有上手去摸，因為他們誰都不想做那個讓老板忌憚和討厭的顧客。

老板不多時拎著把大提琴走了出來，初瑤用目光感受了幾下也沒感受出個屁來，於是說：“老板，我可以試試麽？”

店內生意不太行，老板無聊，樂得自在，說：“隨意，只要不弄壞就行。”

說罷，還給初瑤貼心地搬了一張硬木凳子，順便關停了店內的背景音樂。

初瑤背脊挺得筆直，捏了捏琴弓和琴弦，接著剛剛背景音樂停下的地方拉了起來。

站在櫃臺後面的老板聽得目瞪口呆，陸澤倒是見過一些世面，含笑在旁聽著。

可這樣和諧的畫面並沒持續多久，初瑤拉了一段便停了下來，說：“這琴，不太行。”

老板呆若木雞。

還是陸澤打著圓場，說：“瑤瑤的意思是，不太合適。”

初瑤擡頭，認真看著他，說：“不是不合適，這琴音不行，低音段的時候，有雜音。”覆又側頭，看著老板，“老板你剛剛沒聽出來麽？”

陸澤說不出話了。

老板被悶出一口老血，在心頭直流。不過遇見高手，他倒也承認得快，說：“嗯，的確有點雜音。要不這樣，你再等等，我拿另外一把出來讓你試試。”

“行。”初瑤起身，將琴還給了老板。

老板匆匆而去，又匆匆而回，這一次，手上拿著的，是一把看上去已經有些年頭了的大提琴。

“試試這把。”老板將琴遞給初瑤，眼裏閃爍著自信。

初瑤也不客氣，老板敢遞，她便敢接。她將琴身固定在長腿之間，琴弦調整好，等到一切都準備妥當了，她才看著眼前坐著的人影，微微一笑，說：“我換一個曲調，正式拉給你聽，好不好？”

陸澤含笑：“好。”

初瑤重新垂下眸子。她拉琴一向專註，琴音響起，便主動隔絕了外界的一切。

店外人群熙熙攘攘，一門之隔，恍若兩個世界。

初瑤從沒在誰面前拉過這首曲子，只因曲調太過低沈婉轉。可這是她拉得最好的一首曲子，她還在上大提琴班的時候就發現了。

店裏站了兩個男人，可女人真正想拉給誰聽，一目了然。

因為她自始至終，一直面對著那個男人，偶有擡眸，一顰一笑，也都是對著那一個人。

老板在旁聽著酸，看著也酸。他最後硬被眼前這一雙渾然不覺的青雉男女弄得有些眼眶泛濕，在初瑤還琴回來的時候，擺了擺手，說：“千裏馬常有，伯樂不常有。我也不說什麽了，這琴你們要是喜歡，我可以以進店價讓你們帶走。”

老板自認為已經非常誠懇了，他也的確不怎麽想賺錢，因為看穿著打扮，眼前的這兩個年輕人，多半是家道中落或者私奔出逃的癡男怨女。

可初瑤卻沒領老板的情，直截了當說：“不用了，謝謝。”

老板詫異：“為什麽？這琴難道也不好嗎？這可是我這店裏的鎮店之寶，我當初在拍賣會上，我花了20多萬才買回來的，這琴......”

老板濤濤不絕，初瑤等他說完，才道：“好琴是好琴，但不合適。”

“哪裏覺得不合適啊？小妹妹你說說看。”老板有些不死心。

初瑤搖頭輕笑，主動拉起陸澤的手，不緊不慢地走出樂器店。

還能哪裏不合適，自然是價格不合適。這一趟算是真的白嫖了。

初瑤強撐著臉皮，逃也似的將陸澤領出了樂器店，又走了老遠，才稍稍吐了口氣。

她的面色很紅，看上去就像打了胭脂。

陸澤沒說話，只是順著剛剛走過的路，看向身後的樂器店。

“時間不早了，我們是不是得去辦正事了？”初瑤茫然地掃著街邊每一個小店，試圖從中找出一個超市入口的標牌。

“嗯？”陸澤楞然回頭，“什麽正事？”

“買菜啊。”初瑤嫌棄地瞥他一眼提醒。

“哦。”陸澤終於回過神來，不過他卻沒有立馬行動，而是推著初瑤往旁邊一家奶茶書店走，“那瑤瑤你先去裏面坐坐，我買完菜再來這裏接你。”

初瑤被一路推著，一開始還覺得莫名其妙，聽到這句話就不樂意了，頓步轉頭，說：“我跟你一起去。”

陸澤寵溺地笑著，他今晚一直在笑，這讓她總覺得恍惚。

他尋了個由頭，指著她腳上的棉鞋，說：“菜市場很臟，你穿這個不太方便。”

初瑤說：“那我們就去超市買。”

陸澤說：“這附近沒有超市。”

初瑤敗下陣來，頓了很多秒，才看了眼奶茶書店，問：“你要買多久啊？”

陸澤摸了摸她的頭，又將她的圍巾往上扯了扯，說：“不久，一會就好。”

“我最多等你半小時。”

“嗯。”

陸澤看著初瑤拉開奶茶書店的門才轉身走遠，沒走幾步路，身後又傳來了女人的聲音。

“阿澤！”

她叫他阿澤。

陸澤面目有些動容，回轉過身，看著女人朝他快步走近。

初瑤心臟快速地跳動著，說不清楚是因為什麽。

她憑著本能快步朝陸澤走去，等到了身邊，她踮起腳尖，流連地在他唇上一吻。

“怎麽了？”陸澤問，手掌自然地握著她的腰。

初瑤搖了搖頭，吻過之後，將頭垂在他的胸膛上，大口呼吸著。

“沒什麽，你早點回來。”她緊緊揪著他的衣服，好像這麽一放手，他就不會再回來了一樣。

“我後悔了。我只等你二十分鐘，你早點回來。”

她一連說了兩遍“早點回來”，陸澤猜想她可能是一個人害怕，不由得又摸了摸她的頭，柔聲說：“好。”

初瑤這才肯放手。兩人背道而走，只不過這次，輪到她一步三回頭地看著他了。

她說不清到底是因為什麽。

奶茶書店裏面很溫暖，進去之後，初瑤並沒有點飲品，只是默默地在一排又一排的書架之間穿梭，偶爾看見感興趣的書本了，就會取下翻一翻。

她時不時會去瞄一眼墻上的掛鐘，五分鐘的時間，看鐘表的次數已經破百。

她覺得不能再這樣任由自己莫名其妙產生的緊張和不安繼續蔓延下去了，於是她挑了一本幽默故事大全，坐到書店的最角落裏開始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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