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瀾別墅書房內。

孟凱沈默地坐在一旁，一直留意著季浩的臉色。

“所以你是說, 這三個月以來, 進展就只有這張照片？”季浩指間夾著煙，煙頭閃滅的間隙, 面不改色地將照片仍還給了周寒。

周寒戰戰兢兢地接著，揣測半天, 也不知道季浩到底是生了多大的氣，試探說：“浩哥, 雖然只有一張照片, 但89757的相貌很好認, 現在李懷瑾已經死了，我想89757應該還在江城, 只要我們出動關系，布網去搜, 肯定很快就能將人揪出來！”

“‘很快’是多快？”季浩淡淡地問, 因為光線和煙霧的原因, 他的神情看上去很不分明。

周寒不自覺吞咽了下, 猶豫一會，咬牙說：“三個月。”

“行。”

周寒沒想到這次季浩這麽快就應允下來, 頓了一秒，心裏沒底地看著季浩。

季浩依舊不疾不徐地抽著煙，三分鐘後，煙蒂掐滅，他擡起頭來, 看著周寒說：“我給你三個月的時間，也給你想要的關系和錢。”

“謝謝浩哥。”周寒喜出望外。

季浩也跟著笑：“三個月後，要麽把89757帶過來，要麽......”

他狹長的丹鳳眼意味深長看了周寒一眼，話語點到為止。

周寒臉上的笑意一僵，不過很又陰沈地笑了起來，眼裏閃著兇狠而又狂熱的光：“三個月夠了。這一次，我不會再讓浩哥失望的。”

說罷客氣地帶著手下離開。

等人一走，一直坐在邊上的孟凱才走到季浩身邊，壓低聲音說：“浩哥，真的打算給周寒人脈麽？現在外面的風聲很緊，萬一周寒再胡來......”

“怕什麽，”季浩呵笑一聲打斷，表情是一如既往的不屑和自信，“一條有點利用價值的瘋狗而已，要是咬了人，打死就好，我量他也興不起什麽大風浪。”

“可之前李教授那個案子還有條子盯著，我怕......”孟凱心思細膩，還是有點不太放心。

“小凱。”季浩打斷他，又是一聲低笑，說：“我看我們之間，不是我老了，而是你。放大膽些，幾年前你可不是這樣的。”

說著的時候，季浩給孟凱扔了一根煙過去。孟凱楞怔接過，半晌才回過神，跟著一起笑。

他想起了幾年前發生的一件往事。

那一年浩瀚傳媒上市，上市之前各大董事並不看好，紛紛撤資，是季浩連夜將身家全部變賣出去，又多方奔走，最終才將缺口補齊，讓浩瀚傳媒順利在交易所掛牌上市。

沒人知道季浩這樣做耗費了多大的決心和資本，大家都覺得浩瀚傳媒的董事長瘋了，這才會孤擲一註，進行那一場盛世豪賭。

所幸，最後他賭贏了。

浩瀚傳媒上市之後，因為公司經營能力強，資產質量高，再加上那年受好萊塢電影的影響，國內傳媒行業突然爆熱，短短半年的時間，浩瀚傳媒的股價就翻了三倍，甚至走線一直攀升不下，一躍就躋身進了江城前三的優質企業。

而這背後到底擋了多少人的財路，又招致了多少人的眼紅，都不得而知。時隔多年，孟凱唯一記得清楚的，便是那一年的江城，經常下著大雨，那些雨水淋在山上，淋在小巷，淋在房頂，雨絲有時候會變成紅色，把整個城市都給淋腥了。

孟凱楞了楞神，先給季浩點了煙，自己也一起抽，陪笑說：“浩哥看上去就跟三十出頭差不多，說什麽‘老’字？不合適。”

孟凱這句話說得很自然，吹噓拍馬也不流於表面。季浩聽了，果真欣賞地擡了擡眼，看著他說：“要是小瑤能有你一半讓人省心，我天天都願意燒香拜佛。”

提到初瑤，季浩瞬間又變得有些沈默，孟凱跟在他身邊很多年，跟他肚子裏的一條蛔蟲似的，立馬說：“浩哥公司走不開的話，我明天去趟A大幫您看看，最近是挺久沒有看到初瑤小姐回來了。”

季浩一口又一口抽著煙，吞雲吐霧間，他點了點頭，說：“嗯，找人的事情周寒不如我們擅長，我得去盯著。小瑤那邊......你待會走的時候把客廳那盒燕窩捎上，明天給她送過去。”

“好的浩哥。”孟凱笑著說：“初瑤小姐還是懂您的心思的，您就放心吧。”

“呵，她懂？”季浩仿佛聽了一個笑話，過了許久才低頭瞥向書桌上豎著的一張泛了黃的女人照片，默了默，輕聲說：“但願吧。”

***

江城的秋季並不長，十月才結束熱潮，等到了十一月下旬，天氣又開始驟冷，直接進到了冬季。

自從上次陸澤偶然提到音樂老師那個職業後，初瑤總算找到了一個目標，她不再盲目地找工作，而是買了一大堆的資料，開始著手準備來年開春的教師資格證考試。

陸澤自然是一直陪著初瑤，雖然那日被她取笑說自己的性格不適合做老師，但這並沒有多影響他的決定，心想著以後縱使真的做不成老師，那他就再到江城找一個其他的工作。於他而言，眼下最重要的，是陪著瑤瑤，先把教師資格證考出來。

說到教師資格證，初瑤簡直很無語。她原本以為，音樂老師嘛，大抵就是考考音律、曲譜或者特長技能，結果偏不，人家考的，依舊是你的文化水平、口語水平，甚至有些好一點的私立學校，甚至要求應聘者需要懂雙語，而且特別註明，有從教經驗、帶過實驗班和畢業班的優先......

初瑤每天都過得水深火熱、煩躁至極，而每每有些躁動的時候，陸澤總是會停下手中的紙筆，擡頭看著她，耐心說：“瑤瑤慢慢來，我們不急。”

好的。慢慢來，不著急。

初瑤試圖努力平覆心緒，最後一秒，破功。

去他媽的吧。

“抱歉，我先出去透口氣。”她從座位上站起身，頭也不回就出了自習室，躲到洗手間抽煙去了。

她那天足足抽了半包煙才從洗手間走出來，沒幾步路，意料之中地便瞧見陸澤正站在走道的窗邊，神色擔憂地朝她這邊望了過來。

而意料之外的卻是，這一次陸澤並沒有和以往那樣陪著她繼續備考，見她要回自習室，他拉住她說：“瑤瑤，我們今天不學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什麽地方啊？”初瑤稍感詫異，畢竟憑借著前一個月的親身經歷，在她心裏，陸澤簡直就是她人生中的第二個高中班主任。

陸澤笑得很好看，眉眼彎著，嘴角也彎著，說：“去了你就知道了。”

初瑤撇撇嘴。

行吧，還學會賣關子了。

她面露嫌棄，倒也任由他帶著自己，去到了學校附近的一家自助烤肉店。

這一天是周五，烤肉店新開業不久，優惠力度很大，有很多A大的學生都趁著放學的時間，來到這家店裏大搓一頓。

因為季浩喜歡養生，初瑤不常來這種地方，她剛開始覺得有些拘謹，大多時候都是陸澤在跑來跑去取菜，她則坐在餐桌旁，瞪著眼睛幹看。

“瑤瑤，你想吃牛肉還是羊肉？”陸澤手裏端著兩盤肉，他站在冷凍櫃旁，回頭看向不遠處的初瑤。

初瑤瞥了一眼，興趣寥寥：“隨便。”

“五花肉呢？”

“隨便。”

“醬料要辣的還是不辣？”

“隨......”頓了頓，初瑤再次擡頭瞥了眼不知何時已經站到蘸醬區去了的陸澤，傲嬌了一會，說：“變態辣。”

她一直喜歡吃辣，只不過季浩平時不允許罷了，說吃辣對皮膚不好。

“好，那就變態辣。”陸澤又開始笑了起來，轉頭開始拌醬料去了。

陸澤足足在烤肉店裏轉悠了十來分鐘才回到桌前，烤肉店的肉香味很濃郁，初瑤早就從一開始的興趣寥寥變成了饑腸轆轆，看到陸澤的動作依舊慢條斯理、不慌不忙之後，她輕輕嘖了一聲，拿起另外一個夾子，依葫蘆畫瓢地跟著一起烤肉。

眼見著烤肉已經到了七八分熟，就要可以吃了，這時，烤肉店門口傳來一陣中氣十足的叫罵聲。

“哇靠！”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跟他們頗有些淵源的——胖子王鑫。

初瑤臉色微不可查地紅了紅，分不清是被桌子正中的火爐烤的，還是因為看到了一個並不太想看到的人。她只要看到王鑫，總能立馬聯想到那一天下午在陸澤出租屋內被他撞破的場景。

王鑫自然也不太想見到初瑤，可他的好兄弟在那，他只能硬著頭皮走過去，一手拍向陸澤的後背，咬牙切齒說：“不是說沒空過生日嗎——”

話說一半，又是一掌：“怎麽在這吃烤肉了呢——”

第三掌：“還說不見色忘義——”

陸澤被打了也不惱怒，只是笑。一邊笑，一邊時不時用餘光註意女人的表情。

女人也沒什麽表情，依舊是那副淡漠的樣子，唯一的不同，或許就是雙頰上騰起的那兩抹紅暈。

陸澤跟王鑫很熟，一開始是因為偶然碰到王鑫崴了腳，他當時順道去校醫院檢查肩膀，於是搭了把手，將其背了過去。後面他們又一起在事務所實習，一起找工作，一起準備畢業設計......

他好像很多事情都跟王鑫攪和在了一起，於他而言，王鑫是他的朋友，他自然無比希冀，初瑤能夠喜歡他的這位朋友。

然而他發現，主人的臉色漸漸沈了下去。

“王鑫，你別鬧。”陸澤不動聲色拂開王鑫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見初瑤不高興，當機立斷選擇跟王鑫劃清界限。

“哇......靠......”王鑫楞然地看著自己被拂開的手掌，除了飆臟話，半天都不知道作何反應。

王鑫覺得自己有些被傷到了。

想他堂堂大好男兒，家境優渥，品學兼優，尤其對待朋友兄弟，更是好得沒話說。自從單方面認了陸澤當哥之後，他可謂是仁至義盡，知道陸澤喜歡初瑤，知道自己攔不住，好，他成全，平時上課的時候盡心盡力幫忙簽到、打卡，只為能讓自己的好兄弟脫出身來，去給心儀的妹子補習。

而誰能想到，就是這麽掏心掏肺對待的一個兄弟，竟然！連自己的生日都不告訴他！還在他查出來之後，騙他說不過生日，可實際卻是帶著妹子！偷偷的！吃烤肉！！

王鑫真的被傷到了，罵完之後，兩眼一閉，收起了自己一直懸在半空中被嫌棄了的手。

初瑤莫名其妙地看著眼前的兩個男生在自己面前耍寶，看到最後，竟然意外地品出了一絲絲苦情大戲的味道。她不免有些牙疼地揉了揉臉，看了眼桌上堆疊如山的肉盤，說：“位子還有多，不嫌棄就坐下吧。”

也不知道王鑫作何感想，反正聽到這句類似於“嗟來之食想吃就坐下來吃吧”的內涵話之後，他當真不客氣，一屁股就坐下了。

他們的餐桌靠近角落，王鑫的身形很胖，像座小山似的，他坐到陸澤和初瑤的對立面，立馬就把其他餐桌探究的目光都給擋了。

初瑤微微挑眉，心想，胖子也不是沒有好處的。

三個人開始吃烤肉，期間，王鑫時不時地會盯一眼對座的一雙人影。

男才女貌，養眼至極，可這地位......

“瑤瑤來，醬都塗好了，有些燙，你吃的時候慢些。”陸澤一點都沒感受到王鑫同情的目光，肉剛烤好，自己還沒吃，就用生菜先卷了一塊遞給初瑤。

王鑫怒其不爭地伸手抹了把臉，低下頭來，眼不見為凈。

初瑤的食量很小，沒吃多久就飽了。餐桌上還剩了很多盤烤肉，她擡頭看了眼正吃得起勁的陸澤和王鑫，砸了咂嘴，說：“我先出去走走，待會回來，你們慢慢吃。”

她起身離開了座位，陸澤的視線一直跟隨著她。

“哎哎哎，別看了，人家就出去透口氣，待會就回來了。”王鑫又將一盤烤肉悉數貼到烤爐裏，見陸澤依舊望著女人離開的方向，又輕輕嘖了一聲，說：“不是澤哥，你天天都跟人家在一起，擡頭不見低頭見的，還看不夠啊？”

“她今天不開心。”陸澤收回視線，雙手無力地垂在兩側，“她今天都沒怎麽笑過。”

“你哪天見她笑過？”王鑫立馬反問，“校花不天天這樣冷著張臉嗎？”

言語間不由自主含著些排斥。

陸澤微微蹙眉，認真看著王鑫，說：“她叫初瑤，我不喜歡聽你叫她‘校花’。”

“可她確實是......”話沒說完，王鑫註意到了陸澤的臉色，不免咂舌，嘆了口氣，說：“罷了，反正我說什麽你都聽不進去，你就一條胡同走到黑吧，到時候哭了別來找我。”

“我不會來找你的。”陸澤說。

王鑫翻烤肉的手一頓，瞬間覺得肉都不香了。

“因為我不會哭。”陸澤看著王鑫的表情補充了句。

“行......”王鑫艱難咧嘴。

澤哥是誰，斷了胳膊都不帶哭的，又何況只是被個女人耍。

但俗話說，誅人不如誅心。生理上的疼痛陸澤能忍，那心理上的呢？等到哪天校花玩膩了，把他甩了......

王鑫簡直不敢往下想，同時也不想再勸，因為親身實踐過自己勸不住。

陸澤心不在焉地在座位上等了十分鐘，十分鐘後，他也跟著起了身。

“去哪兒啊？”王鑫擡頭，明知故問。

陸澤吸了吸鼻子，說：“我也想出去透口氣，你慢慢吃。”

“行......”王鑫看著陸澤走出了店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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