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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羨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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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論起實力,當今武林,讓任何一位劍客去和葉英比較都是一件殘忍的事情。這裏不是葉英生長的大唐,武學在葉英看來也十分“樸實”。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許多在盛唐看來再是尋常不過的招式,可是到了這裏,卻成了對習武之人根骨的挑剔和限制。

最初葉英初入大安,三招戰敗玉羅剎的時候,他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畢竟在葉英看來,不要說玉羅剎這個就連暗塵彌散都只學了一半的明教小弟子,就是他的師父陸沈雪在他看來,也不過是明教的後生而已。

葉英並非桀驁之人,但是“打敗西方魔教教主”這種事情,當時他還只當是尋常而已。

後來葉英真正了解玉羅剎的武功在當今江湖到底是什麽程度,也知曉了這個世界對武功的限制,他自覺自己一個跳脫出此限制的人,就不好仗著自己的這點不同尋常而去和人比試,不然他總覺得是自己有些欺負人的嫌疑。

也不是沒有遇見非要到藏劍山莊來和他比上一場的劍客,只是那個時候他的小徒弟劍術已有小成,那些人就連玉卿久都打不過,自然就連葉英的面都見不到了。

像是李觀魚這邊,特地挑選這樣的玉卿久不在藏劍的時機,又用這樣的方式來求葉英賜教的,這些年來倒是頭一個。

最終,李觀魚的十萬兩黃金還是沒有進到她們藏劍山莊,不過李觀魚本人倒是由顧惜朝親自引著往他們大莊主那裏而去。

葉英面見李觀魚的地方,正是他抱劍觀花之所。那裏有一座八角涼亭,四邊垂落了遮陽的帷幔,整座涼亭又臨水而建,閑閑探出水面一半。

李觀魚兀自持劍而入,看見的便是一身明黃輕甲的人正端正坐好,他的膝上橫著他的劍,隔著氤氳的茶煙,那人的眉目讓李觀魚著實吃了一驚。

在來的時候,李觀魚是打探過葉英的容貌的。傳聞之中那是個俊秀的男子,額角上還依稀能夠看到一朵血色的五瓣梅花。李觀魚推算了一下葉英“應當有”的年紀,只覺得一個快不惑之年的男子,臉上生了那麽個妖冶的胎記,還真是……有些可憐。

然而見了葉英本人,李觀魚結結實實的有些驚呆了。對方看起來分明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若非是他有卻確實消息來源稱藏劍首徒玉卿久如今正在山西,李觀魚還真以為是那位看起來就很不好對付的顧總管拉著那位大弟子一道糊弄他呢。

“李某二十年前便聽聞葉莊主大名,可惜二十年後方才有機會前來拜會。”李觀魚稍稍停頓了一下,而後便將那句“二十年前”咬得格外的死。

藏劍山莊在江南稍有聲名的時候,玉卿久被玉羅剎塞到了葉英的懷裏。如今玉卿久已經一十有七,李觀魚說他在二十年前聽過葉英的名字雖然有些誇張,但是卻足以讓人明白他心中所想了。

葉英聞弦音而知雅意,他知道如今自己這幅面皮也的確有些不像話了,然而這其中的種種,卻也不足為外人道也。如今被李觀魚懷疑,葉英不好說些什麽,只能將那一身收斂的劍氣又外放出來。

習劍之人用劍說話,葉英何須多言,他的劍就是最好的證明。

長劍有靈,葉英驟然放出的劍氣讓李觀魚手中的長劍發出了一聲呼應似的翁鳴。李觀魚周身瞬間繃緊,他已經很久都沒有這種感受了。

李觀魚並非沽名釣譽之人,若他是,他就該在戰敗那三十一名劍客之後收手,心安理得的享受“天下第一”的稱號,而不是在偶然聽見來觀戰的小輩感嘆一句“不知李莊主的劍,和阿卿比何如?和大莊主比又是何如?”的時候,對他們提及的這兩個人一再追問,然後巴巴的擡著黃金過來約戰。

那觀戰的小輩,便是在虎丘游歷的胡鐵花和楚留香。姬冰雁忙於生意,他們兩個無聊了便在江湖上四處湊熱鬧,碰巧結識了剛剛下山的枯梅大師的弟子,也就是那位清風女劍客高亞男,三人聽聞了李觀魚與天下劍客比鬥,自然也就想去看上一看。

李觀魚也是大方,並沒有將試劍的地點選在自己的擁翠山莊,而是選在了擁翠山莊之外的湖邊。不然楚留香一行人固然能夠進去,不過卻恐怕也沒有法子那樣舒適的靜心觀看還能交流幾句感想了。

楚留香也不知道那位李莊主是如何在被尊稱為“天下第一”的情況下還能分心聽到他們小輩交流的,不過當楚留香見到李觀魚眼中迸發出的精光的時候,他就在心中暗叫不妙,直覺自己是給大莊主添麻煩了。

果然,在問清楚他們說的是藏劍山莊之後,李觀魚便是火速打探起了和藏劍山莊有關的一切。而虎丘和西湖到底同屬江南,李家又是當地豪族,甚至和玉卿久的義兄李卿歡、李尋歡兄弟兩個沾親帶故,因此他想要了解藏劍山莊,其實是很容易的。

若非如此,李觀魚也不至於就連玉卿久數年前的一句戲言都能掘出來。

葉英又豈是恃才傲物之人,他在李觀魚身上只感受到了對劍的熱忱,並沒有感覺到利欲熏心之後,他的態度便徹底的溫和了下來。

李觀魚如今已經兩鬢斑白,但是若真的論起來……恐怕他在葉英眼中還是後輩。這天下愛劍之人從不嫌多,對於這種愛劍、懂劍、又一直在追求劍道極致的後生,葉英總是十分溫和的。

他放出周身氣勢只是為了打消李觀魚的疑慮,在確定對方已經相信他的身份之後,葉英周身氣勢一斂,又變成了那副溫潤而淡然的樣子。

他這一收一放之間,半點也不曾費力,但是再一看李觀魚,如今江南還只是早春,並未到暑熱時節,可是那位泰山崩於前也未曾動搖的老前輩卻已經恍惚出汗如漿。

看著李觀魚被汗水微微沁濕的發,葉英不由有些歉意道:“葉某失禮。”

李觀魚卻是大方的擺了擺手,搖頭道:“是老朽眼界太過狹隘,方才見葉莊主如此年輕,還以為是……”

並不是第一次被人誇年輕,葉英卻還是有些許尷尬。昔年他牽著小徒弟上街,最初街上的小販招呼的是“您閨女如何如何”,後來卻漸漸成了“您小妹怎樣怎樣”了。

葉英也考慮過蓄須,不過還沒有蓄起來,就被某個膽大包天的小丫頭偷偷刮了幹凈,偏生那孩子還氣鼓鼓的“教訓”他說:“師父父你不要跟陸小鳳學,留胡子邋遢死了,而且像是陸小鳳那種不講究的人,吃飯喝酒都是要粘在上面的!”

陸小鳳:說話就說話,好端端的不要捎帶上我還人身攻擊。

但凡是用劍之人,更何況李觀魚又是那種近乎觸碰到當世劍術巔峰的用劍之人,是不可能半點傲氣都沒有的。李觀魚如今年歲漸長,性子越發平和,然而他少年的時候,卻也走的是那種暴戾的路數,也曾殺人如草芥一般。因此,他對人命其實並不多看重——無論是他人的,還是他自己的。

朝聞夕死,在李觀魚看來始終是一件值得的事情。

葉英幾乎是一眼就看出了李觀魚是怎樣的人,因為在他在意的人之中,西門便也同樣是這個路子。也幾乎就是這個瞬間,葉英明白了李觀魚來找他的原因。

李觀魚近乎已經到了頂峰,這也就意味著,若是沒有合適的對手,他將此生難於寸進。因此他一擲千金,哪怕只是道聽途說來的神聖,李觀魚卻也沒有打算放過。

在這一刻,葉英近乎是憐憫的望向了李觀魚,也透過他,依稀望向數年之後的西門。

這是他們自己選擇的道,沒有誰需要旁人憐憫。但是,又有哪個家長舍得自己的孩子陷入如今他已然見過的這種困境呢?

人心有憂思,故而常苦。玉卿久時常說她師父操心太過,可是若是就連對自己的親人都沒有半點關心,那便也不是葉英了。

一時之間,葉英的眸中閃過許多種情緒。最終他卻只是緩緩的站了起來,走出了這座水榭,來到了李觀魚面前。

“李莊主行路至今,應已然沒有迷茫。”葉英在李觀魚身前站定,目光落在了他手中的劍上。

李觀魚亦將目光落在焰歸之上,許久才搖頭道:“我也怕前路無人。”

“我們都說登臨劍術巔峰,可是每個人的巔峰都是不同的。”葉英稍稍頓了頓,終於又道:“因此大道三千,盡是殊途,難道李莊主還非要尋一個走在你前面的目標麽?”

李觀魚似乎被人狠狠捶了一拳在胸口,他的嘴唇抖了抖,似乎舌尖上壓著千斤重的一個橄欖,讓他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許久,他漲紅了面色,道:“我以為你是!”是比他更強的人。

葉英望向了李觀魚,在看清李觀魚眼底的神色之後,他稍稍思索,而後倏然雙眸微閉。

李觀魚還來不及反應,便見有數道劍光沖天而起——不,那不是劍光,而是劍。是二十五柄寒光泠泠、氣沖九霄的劍。它們不知從何處而來,但是卻懸於葉英四周,讓人懷疑簡直是鬼神之技。

就在李觀魚怔楞當場的時候,那二十五柄劍其中的一柄倏忽向著李觀魚而去。那一劍並沒不狠厲,又是正面著李觀魚而去,因此他只是提劍一擋,便將這一劍攔了下來。

可是,那柄劍和他的劍相撞,卻又發出了真實的金戈之聲,而虎口傳來的麻木感也讓李觀魚覺得,這似乎是一柄真實的劍。

可是下一刻,那一柄劍卻又在他眼前就這樣消散開去,化作一縷劍氣,只留下那絲絲縷縷的寒涼之意。

李觀魚的目光已經不是驚訝,而是震悚。他不敢置信的看著葉英周遭環繞的那些劍,飛速的數了一遍——二十五柄,一柄不多、一柄不少。

“所以,我們的道,是不同的。”葉英的聲音響起,隨著他話音一落,那些飛劍都消失了蹤影,恍若從來都沒有出現過。

“劍氣……化形!”李觀魚只覺得自己眼前一黑,不敢相信這種志怪小說之中的招式,居然真的有人練成過。

“此謂之心劍。”葉英對他微微笑了笑,神色如常,並無得意。畢竟,他展露這一手也並非為了炫技,而是希望李觀魚能有所明悟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 問:題目為什麽叫“羨魚”?

答:能親眼見到大莊主的心劍,實名羨慕李觀魚。

☆、君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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