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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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糜蕪低頭瞧著崔恕腳上那雙絲履, 玄色的細絹鞋面依舊平整完好, 只是顏色卻比剛做好的時候暗了些,側面上用暗銀色絲線繡出的海水紋也暗了許多, 幾乎要跟玄色底子混為一體了, 能看得出來,這雙鞋已經穿了很久。

糜蕪在鄉下長大, 農家人貧苦, 一應衣履鞋襪都是自家做的,所以她練得一手好針線,尤其是做的鞋子又密實又輕巧, 在蘆裏村甚至周圍的幾個村莊都小有名氣, 趕集的時候拿到集市上賣上幾雙,總能補貼家用, 不過從進京以後, 身份變化,她已經很少自己動針線了,這一年多來唯一一次上心做東西, 就是臨走時留給崔恕那身便服和兩雙鞋子。

崔恕見她瞧著自己的鞋,便也低頭看了看,道:“怎麽?”

糜蕪搖搖頭, 輕聲道:“已經很舊了, 怎麽也不換換?”

“你只給我做了這兩雙,沒有別的可替換,”崔恕道, “已經盡力愛惜著穿了。”

糜蕪暗自思量著這話有幾分真假,道:“宮裏那麽多針線上的人,怎麽會讓陛下連雙鞋都沒得換?”

“那些人又不是你。”崔恕道,“除了朝會時須得按制穿的鞋履,也只是這兩雙罷了,如今你既然回來了,若是有空的話,再給我做幾雙吧,總不見得我一年四季,就只有這兩雙便鞋可換。”

糜蕪怔了一下,跟著笑起來,半是試探半是玩笑地問道:“陛下該不會要跟我說,連大冬天裏陛下都只穿著這個吧?”

崔恕便不說話,只是沈沈地看她一眼。

後面的玩笑話糜蕪便沒有說出口。去年走的時候是春末,所以給他做的兩雙鞋一雙是夏天的,一雙是春秋的,難道他竟然真的穿著過冬?

然而以他的性子,也是能做的出來的。

糜蕪突然就有些百感交集起來,半晌才道:“再做幾雙也不值什麽,不過我得先跟陛下說好,從今往後,再不準只穿我做的鞋了!”

“為什麽不?”崔恕反問道。

糜蕪橫他一眼,嗔道:“陛下是想累死我嗎?”

這一橫一嗔,瞬間把崔恕拉回昔日親密無間的辰光裏,心裏又是留戀又是酸澀,崔恕低頭看著她,半是安撫半是誘惑:“那麽,這幾天得了空,先做一雙輕便些的鞋子,近些日子好穿,等你歇一歇,再做兩雙夏天的便鞋,夏天過後,再做一雙帶夾裏的,然後是冬天的厚棉鞋也需要做兩雙。這樣安排下來,你也不至於太忙,我也不至於只有兩雙鞋可換。”

糜蕪笑笑地睨著他,幹脆利落地拒絕:“不要!”

崔恕早知道求她不容易,倒也不驚訝,只是問道:“為什麽?”

去年的時候也就罷了,然而眼下,再過兩個月他就要選秀,自然有許多人惦記著給他做東做西的,她這會子巴巴地趕著給他做鞋,成什麽話?然而這話若是說出口,聽起來未免像在呷醋,糜蕪便只是道:“陛下打的好算盤,是把我當成不要工錢的苦力了嗎?須知道我的針線活,便是捧著千金來求,我也未必願意動手。”

“原來如此。”崔恕微微頷首,跟著轉身往來時的路上,道,“你隨我來。”

糜蕪一時拿不準他要做什麽,於是跟上去,正要問他,卻聽他道:“方才在裏面問得如何?還有哪些需要繼續查的?”

糜蕪暫時放下疑問,道:“蘇明苑的情形問清楚了,她就是惠妃那個孩子,可我的事空如也不知道,還要再找幾個人,繼續往下查。”

“那就繼續查吧,”崔恕道,“傾天下之力,總能給你一個答案。”

分明只是他隨口一句話,不知怎麽的,糜蕪卻怔住了。回想起來,從認識他到如今,無論她是存著怎麽樣的心思接近他,無論他看得如何真切,可她向他要求的事情,他從來沒有讓她失望過。

他防備著她,警惕著她,可他從未拒絕過她。也許,這便是她一直還惦念著他的緣故,這點包藏在算計中的真心,對於他,對於她自己,都極是難得。

糜蕪看著崔恕,帶著笑意,輕聲說道:“謝謝。”

“你我之間,不必言謝。”崔恕有些驚訝她如此鄭重其事,停住步子向她臉上細細瞧著,問道,“怎麽了?”

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擁她入懷,在即將觸到的一剎那卻又警醒,硬生生地縮回手,停頓片刻才道:“需要找什麽人?”

他那點掙紮糜蕪看得一清二楚,他真的是變了,在以前,他從來都是只按著自己的意志來做,全不在乎她心裏怎麽想。糜蕪瞧著他,說不出是欣慰多些,還是遺憾多些,道:“一個叫胡勝哥的鄉下人,媳婦姓黃,我家太太當年把自家女兒放在他家寄養,惠妃買通胡勝哥,把孩子換成了蘇明苑,太太的女兒卻被弄丟了。”

崔恕想了想,看著她蹙了眉,道:“有沒有這種可能……”

後面的話他卻又沈吟著不說,只顧自己出神,糜蕪追問道:“什麽可能?”

“沒什麽。”崔恕想搖搖頭,道:“只要找到胡家人,大約就知道了。”

說話時已經走到福寧宮門前,糜蕪由不得站住了,看著周遭熟悉的景色,問道:“陛下要帶我去哪裏?”

“跟我來。”崔恕當先跨進門檻。

糜蕪跟著他走進來,四下一望,宮墻上用琉璃瓦砌出的西番蓮花樣,屋脊上揚天望月的神獸,還有庭中設著的滿月燈柱,一切都跟她離開時一模一樣,不僅是郡主府,就連在福寧宮,時間也是靜止的。

崔恕回頭著看她,她便也看著他,嫣然一笑:“陛下真是念舊。”

崔恕也笑了下,道:“從來都是新不如故。”

到此時,糜蕪還沒猜到他要如何,便笑著問道:“陛下究竟要帶我去哪兒?”

“隨我來便是。”崔恕踏進後殿,卻向左邊一拐,去了後面的跨院。

糜蕪跟在他身後,下意識地向抱廈那邊瞧了一眼,窗戶開著,能看見窗下的玉壺春瓶裏插著一枝櫻桃,花有一半已經落了,綠葉舒展著,別是一般情致。

這倒是新鮮,極少有人用這個插瓶的。糜蕪笑道:“如今那屋子還每天都收拾嗎?”

“你住過的地方,自然要每天收拾好了。”崔恕停住步子,“到了。”

糜蕪看著眼前高而深的屋宇,這下明白了,他的私庫。

她嫣然一笑,微微側著頭看他,道:“陛下這是準備付那兩雙鞋子的賬了嗎?”

“是。”崔恕道,“裏面的東西,隨便你拿。”

“真的?”糜蕪笑吟吟的,“無論我拿什麽,拿多少都行嗎?”

“無論你拿什麽,拿多少,”崔恕鄭重說道,“都行。”

“君無戲言,”糜蕪道,“我貪財的很,肯定只揀著好的拿,絕不會手下留情,陛下到時候可別後悔。”

“君無戲言。”崔恕也道。

庫吏早打開了門,崔恕當先走進去,糜蕪便跟在他身後進去,她是頭一次進皇帝的私庫,不免看哪裏都覺得新奇,就見墻壁似乎比其他宮室要厚實許多,門後靠墻擺著幾架梯子,裏面分隔成幾間,整整齊齊地放著許多高大的鐵架子,一個個直通到天花板上,架子側面按著天幹地支標了序號,每架又分作許多格子,一個個也都標了序號。

他們現在在的這間,放著許多大器皿,青銅鼎鼐、古董玩器之類,穿過這些走進去,中間的架子上又有許多用書籍畫卷、各色綾羅綢緞,又有一些小件的瓷器

崔恕見她只顧看架子上的東西,便道:“沒有裝箱封固的,都不是稀罕物件,好些的裏面那幾間,你只挑那些上了鎖的箱子吧。”

糜蕪往裏面一走,果然架子上都是鎖著的箱子,也不知道裏面放的是金銀珠寶,還是名家字畫,便笑著說道:“外面的就已經看得眼花繚亂,裏面這些還上了鎖,都不知道放的是什麽,陛下讓我如何下手?”

崔恕聞言便向庫吏下令道:“把名錄呈給郡主過目。”

庫吏連忙捧過來一摞卷冊,糜蕪拿起最上面一卷翻開一看,這卷卻是書畫名錄,見寫著名目、作者、入庫時間、何處得來,一條條寫的極是詳細,厚厚的一卷,也不知道有多少條,糜蕪索性合上了放回去,笑道:“太多了,看都看不過來。”

“那便由我給你挑吧,”崔恕像是早料到她會這麽說,隨即吩咐道,“把甲字第一架中間那幾口箱子都取過來給郡主過目。”

庫吏很快帶著人擡了箱子過來,當著面打開鎖匙,擡起了箱蓋。糜蕪向裏面一看,箱子裏又是大大小小許多匣子,一個個也鎖著,庫吏還要再打開,糜蕪道:“罷了,不必打開了。”

崔恕道:“不看看嗎?”

“不看了,”糜蕪笑道,“能藏在陛下私庫裏的東西,大約只拿出來一件,就夠我買我一輩子做的鞋了。”

崔恕心中一動,道:“那就一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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