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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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糜蕪拿著碗, 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皺著眉頭問道:“陛下說什麽?”

“朕有那麽老嗎?”崔道昀看著她,笑了一下, “方才你說, 這些飯食都是你在家時做給你阿爹吃的。”

糜蕪暗叫不好,一時說順了嘴, 竟然把這茬忘了, 她忙盛好了面,雙手遞過來,順勢便在邊上坐下, 帶著笑說道:“陛下, 我家裏只有我跟阿爹兩個,我做的飯只給我阿爹吃過, 所以方才說順了嘴, 才那麽說了一句。說起來,就連我回到江家以後,我哥哥他們都沒吃過我做的飯呢, 陛下可是第一個。”

崔道昀心裏頓時又熨帖起來,道:“朕還以為,你把朕當成你阿爹一樣了。”

糜蕪抿嘴一笑, 道:“怎麽會?阿爹是阿爹, 陛下是陛下。”

她擡起眼皮看著崔道昀,聲音便低了下去:“一開始聽說家裏要送我取選秀的時候,我很擔心, 還悄悄去問祖母陛下有多大年紀。”

崔道昀不覺間竟有些緊張,道:“後面呢?”

“後面在暮雲山頭一次看見陛下……”糜蕪低低一笑,眼波流轉,“反正從那以後,我就不擔心了。”

崔道昀心裏熨帖到了極點。也許她說的真的,也許她半真半假,不過,他寧願當成真話來聽。

一把年紀的,為了她無心中一句話,竟像毛頭小夥一般可笑了。崔道昀笑了下,有她陪在身邊,還真是讓人返老還童。

那面滋味鮮美,崔道昀吃完了第三碗,還要再添時,糜蕪卻拿走了碗,笑道:“陛下這些天吃的一直都少,不能因為我手藝好,突然就猛吃,對身體不好呢。”

崔道昀也知道她說的是對的,想了想便道:“那就再喝點湯吧。”

糜蕪嗤的一笑,搖著頭說道:“陛下愛吃的話,以後我再給陛下做,不過今天是不能再吃了,須得循序漸進。”

“好,就聽你的。”崔道昀道。

糜蕪想了想,最後夾了一小塊豆腐送到他口中,道:“再吃最後一口。”

崔道昀突然又覺得,此時她不是把自己當成了父輩,反而像對待一個小孩子,也是奇怪,同樣兩個人相處起來,時不時卻有不同的感覺,每一時都是新鮮。

崔道昀近來脾胃虛弱,怕積了食,所以飯後每每都要在庭中慢慢走上一兩圈,待凈手之後,糜蕪便與他一同在庭中走著,閑話了幾句後便道:“陛下,我有件自己處理不了的事情,想求陛下給我做主。”

崔道昀回頭看她一眼,帶了幾分調侃說道:“朕不過吃了你一碗面,就要給你做主了?”

“便是不吃,陛下難道不給我做主嗎?”糜蕪習慣性地扯了扯他的袖子,笑著說道,“我不信陛下這麽狠心。”

“你呀,”崔道昀搖搖頭,“說吧,什麽事?”

“蘇明苑在背後說我的壞話呢,陛下得幫我好好教訓教訓她。”糜蕪抿嘴一笑,“不過,也別要她的命,我家太太喜歡她的緊,萬一她死了,我家太太也就活不成了。”

崔道昀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看來這宮裏所有人都在議論此事,他可以罰胡昭容,也可以答應她的請求處置蘇明苑,可事實究竟是怎麽樣?

一炷香後,皇帝的肩輿來到秾華宮,郭元君匆匆相迎,笑容疏離:“陛下來了。”

“皇後這裏有個叫蘇明苑的宮女?”崔道昀道,“讓她來回話。”

到底還是問了,只要他問,就說明在他心裏,也並不是那麽相信那兩個人毫無瓜葛。郭元君淡淡說道:“讓蘇明苑來給陛下回話。”

少頃,蘇明苑又驚又喜地走進來,向居中坐著的崔道昀福身行禮,嬌怯怯地說道:“奴婢見過陛下。”

崔道昀久久不語。眼前的人雖然陌生,但又一種奇怪的熟悉感,總覺得她身上似乎有什麽東西曾經在哪裏見過似的,卻怎麽也想不起來到底是什麽東西。

郭元君見他目光沈沈地看著蘇明苑不說話,一時也猜不透他在想什麽,試探著提醒道:“陛下?”

崔道昀轉臉看著她,低聲道:“皇後,你有沒有覺得她有些眼熟?”

郭元君還沒說話,蘇明苑心中已經是一陣歡喜,不自覺地擡起頭,大著膽子向崔道昀望去,郭元君早已看見了,一個淩厲的眼刀橫過去,蘇明苑嚇了一跳,連忙又低下了頭。

這邊郭元君便是微微一笑,道:“臣妾眼拙,倒沒怎麽看得出來。”

她向著蘇明苑又看了看,笑道:“還是陛下眼光好,看誰都能找出點相熟的地方來。”

這是在嘲諷他因為生得相似留下糜蕪了。崔道昀思忖著,向蘇明苑道:“擡起頭來。”

蘇明苑連忙擡了頭,含羞帶怯地向他看了一眼,瓜子臉,柳葉眉,杏子眼,完全是陌生的一張臉,可那股怪異的熟悉感,卻越來越強烈。

到底是什麽感覺如此熟悉?到底之前在何處見過類似的場景?

崔道昀沈吟許久,才道:“把你這些天在宮裏散播的流言,一五一十跟朕說來。”

郭元君聽出玄機,連忙打岔:“陛下,宮規森嚴,更何況臣妾宮中一向管束嚴格,何曾有散播流言之事?”

有她在,肯定是問不出什麽來。崔道昀吩咐道:“皇後暫且回避片刻吧,采玉,扶你主子到外面坐坐。”

郭元君一雙柳眉不覺便立了起來,皇帝如今,越來越不把他們母子放在眼裏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不等采玉上前,霍一下站起身來,道:“不必采玉來扶,臣妾自己出去就是!”

走出去兩步,又回頭笑道:“哪怕陛下要把臣妾的秾華宮給別人,臣妾也一定沒有二話!”

崔道昀神色不變,只淡淡說道:“皇後言重了,只要皇後與朕是一條心,這秾華宮永遠都是皇後的。”

郭元君心中冷笑,快步走出殿外,跟著就聽見小太監在身後關了殿門,屋宇幽深,裏面兩個人說些什麽,確實一個字也聽不見了。

郭元君心中氣惱難消,索性也不管崔道昀要做什麽,帶了人徑自往東宮去看崔祁煦,走出兩步,卻又不甘心,皺眉向采玉問道:“蘇明苑看起來很眼熟嗎?”

采玉一時卻也想不出來,末了還是芳華說道:“她那幅嬌怯怯的勁頭,尤其是哭起來的模樣,恍惚有點像那位。”

那位,是她們私下用來指惠妃的,郭元君冷哼一聲,道:“這個也像她,那個也像她!得了她的益處是怎麽著?真讓人惡心!”

兩刻鐘後,消息傳到東宮,蘇明苑因散布流言,擾亂宮闈被罰去浣衣局當差,秾華宮相關人等管束不力,以至流言四起,罰俸三個月。

郭元君看著來傳信的湯升,譏誚地一笑,道:“湯升,劉玉死了,芳華被降為禦侍,偌大一個秾華宮如今連個管事的都沒有,你跟陛下帶句話,就說我想問問陛下,我還能罰誰?”

湯升捏著一般汗,低頭道:“是,奴才這就把娘娘的話轉告給陛下。”

崔祁煦在旁邊聽著,六神無主,等湯升一走,立刻便問道:“母後,父皇這是怎麽了?”

“煦兒,如今你父皇,心裏有別的想頭了。”郭元君低聲道,“咱們決不能束手待斃!”

向晚之時,崔道昀跨進燕喜宮的宮門,踩著青磚地面上已經叢生的雜草,慢慢地走向了後殿。

柳挽月的燕喜宮,自她封妃以後便住在這裏,過去的十幾年裏,他有無數個日夜都是在這裏度過,自從柳挽月香消玉殞,他便命人封了宮門,如今,連草都長得這麽深了。

後殿是寢殿,床褥等物依舊還是舊時的模樣,就連妝奩也好好的放在妝臺上,似乎主人只是暫時離開,可只要仔細一看,就能發現,上面的塵灰已經積了薄薄的一層,主人是永遠也不會再回來了。

崔道昀心頭一痛,一時竟有些迷茫。當初乍然得知她在宮外竟還有過一個孩子,激怒之下,對她全不曾留半分情面,可是人一旦死了,才知道她在他心裏留下了這麽多的痕跡,他這一輩子,只怕是再也戒不掉一個柳挽月了。

崔道昀慢慢走出後殿,回頭再看,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如今,他又面臨著同樣的抉擇。蘇明苑說的真切,在糜蕪入宮前兩天,崔恕一大早從她房中出來。算算時間,那陣子崔恕應該還在江南,可以崔恕的能力,也未必沒有辦法悄悄來回。

要不要查?如果是真,該如何處理?

崔道昀心中委決不下,負手慢慢在中庭中走著,目光瞥見偏殿中的小香堂,腦中突然靈光一閃。

他想起來了,蘇明苑身上那種怪異又熟悉的感覺是從哪裏來的了。

柳挽月封妃那年身體一直不好,後面就把偏殿改成了佛堂,時時在其中誦經念佛,有一回他沒讓人通報就走去看她,柳挽月正在佛前哭泣——蘇明苑那纖瘦的身形,那如泣如訴的模樣,像極了那時候的她。

“陛下,”湯升匆匆尋來,“六皇子已經下令將鎮國公收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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