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lith躺在帳篷裏，在將將黎明的天光裏渾渾噩噩地睜著眼。日光尚未遍及這座荒僻的小島，清晨的光線接近透明，是那種要先用淺色再用群青的水彩顏料以濕畫法才能在畫布上留下的質感。她被裹在名為疲憊的薄膜裏，頭發卻黏膩地貼在頭皮上，感覺呼吸不暢。

她意識到自己剛剛似乎在無意識地思考與繪畫有關的事，不由甩了甩頭。在這種奇怪的地方這種奇怪的情形下想這樣日常生活的事，單詭異一個詞難以形容。

這是她來到小島的第二天，從Mystic Falls離開的第三天。她仍然沒能獲得背後那個人或幾個人的任何信息。相反，由於她與Klaus之間的相互試探，她在這場博弈中已失去先機。

為了獲取Klaus暫時的信任，她以苦肉計造成了使用能力後身體受損的假象，這代表她在一段時間內，除非迫不得已，她不能再使用自己的能力。而她只打算給自己一次機會，以在最後時刻發揮效用。

但這不代表她就要束手就擒。最壞的情況不過是，背後的勢力終於出手，情勢一片混亂，但所有人都被隱瞞，因而低估了她的能力，最後她出手成功逃脫。也許她不能解救其他所有人，但至少能自保。她有這個信心。

雖然，她刻意繞開了Klaus可能會有的反應。她拒絕去設想這個恰恰最關鍵的因素。可是那的確也改變不了什麽，不是嗎？

他們的結局早已設定，她再怎樣動作，也不過是將那個既定的結局提前而已，於事無補。

她靜靜睜著眼看著帳篷的頂部。那上面有一個熟悉的細小凹痕。是她前一天晚上因為Klaus進來而撞上頂部留下的，現在仍然嵌在那裏，被時間拉成一個缺口。她以視線描摹著那個凹凸不平的輪廓，似乎還能拉起屬於當時的一些光線、色彩和聲音，在空氣中固執地盤桓不散。

她記得自己當時窘迫而尷尬卻竊喜的心情，那樣的皺褶仍留在她的心臟上，方便隨時覆制。她記得他站在門口對著她微小的模樣，他的輪廓被火光渲染成溫暖的金紅色，面部線條溫潤柔和。他在看著她，那樣的眼神，她不會認錯。

但那都已是過去了。

帳篷外似乎有一些微小的動靜落入了她耳朵，她熟悉那些聲音，是刀劍、槍聲、匕首刺入皮肉混雜的聲音，象征著秘密、欲望與死亡，像是荒宅墻上密布的幽暗青苔。她準確地從那些談話聲中自動挑出了Klaus的聲音。

他在冷笑。用著他一貫用的力度、聲調，她甚至能在心裏瞬間畫出他的表情。

“你的意思是，Silas承諾能覆活你的妻子？”

“是的，”Shane教授刻意壓低的聲音，“Silas擁有的力量遠遠超乎你們想象，事實上，世界上任何詛咒他都可以解開。”

“任何詛咒？”Klaus語氣意外。她確信她聽見了那兩個單詞。

“死亡，難道不是最難解的詛咒嗎？”Shane教授反問。他的聲音反常地有了些感情，並不是他一貫有的那樣平板的語氣，“平時與你朝夕相伴的那個人永遠地留在另一個世界，無論怎麽努力都不可能讓她回來，你的餘生都會活在悔恨、思念和殘缺中，這是……世界上最痛苦的詛咒。”

他們距離帳篷還有一段距離，但是沒有人想到Lilith的能力能讓她聽到這麽遠的聲音。可是突然間，所有人都沒有說話。Shane教授是第一次說這麽多話，但那些話裏的某些詞句像是一個陣，將所有人困在其中。

但其實生死，才是一個將他們所有人都困在其中的陣局。無論她想要擺脫詛咒保護家人，還是Salvatore兄弟試圖拯救Elena，還是Shane教授想要覆活自己的妻子，甚至想要組建混血大軍的Klaus，夢想重新變回普通人的Rebekah，所有人都不過是為了打破生死這個詛咒。

為了生命裏從未得到過的，為了拯救生命裏曾失去的。

Lilith卻從他絕望的言語裏看到了一絲希望。如果Silas可以解開世界上任何詛咒，是不是代表她自己身上的詛咒也能被解決？她並不知道自己家族史上記載的那位Lilith跟這位Silas是否有關聯，或Silas是否真的力量如傳說中強大，但正如她曾承諾過的，只要有一絲希望，她絕對不會放棄。

她不會讓自己以及自己可能會有的家族所有人都繼續承受這個根本不該由他們來承受的後果。這不公平。

也許那會與Klaus的意願相抵觸，可是那又怎樣呢？她與Klaus，一如既往的，不過是相互利用，就算她不出手，Klaus也會在利用完她之後，幹凈利落地解決掉她。她相信一旦他知道她真實的力量，做這件事的時候不會有絲毫猶豫。

“我們該出發了。”Shane教授的聲音已經恢覆平靜。

“是時候去叫醒小姐們了。”Damon說道。

Lilith聽見有腳步聲逼近，每近一步，她心裏的警報信號就多一格。她調整姿勢，閉上眼睛，盡量平緩呼吸。

腳步聲在她身邊停下來，他強烈的存在感讓她不自覺地窒息，她討厭那樣的感覺。但他卻似乎沒有進一步動作。她能聽見他的呼吸，在她的正上方，微弱而清晰，像是什麽緩慢拍打翅膀的聲音。

她覺得眼皮上似乎多了一塊，而那塊多餘的肉正在被蚊子叮咬。他的視線似乎在她身上逡巡，像是一只蜘蛛不緊不慢地織著蛛絲。她覺得再不動或者做些什麽，她就要被蛛絲纏得結結實實了。

那只蜘蛛的觸手突然伸到了她的臉上。她拼命才忍住了哆嗦的沖動。那只手的觸感卻是溫柔而模糊的，夾雜著些許砂紙般的粗礪，只是單純地覆蓋，並不具備侵略性。

“詛咒。”他突然吐出一個單詞，聲音低到幾乎無法辨認，伴隨而來的是一陣長久的沈默。她本期望更多，但他卻已沒有了下文。

Klaus緩慢地嘆了一口氣。而後他俯下身來。

“Lilith，醒醒。”他稍稍提高了音調，卻仍然是溫柔的質感。

“Lilith。”他知道發生了這麽多事後，Lilith肯定並沒有睡熟，所以如他所願，Lilith也很快睜開了眼。

他伸手過來，並不解釋地扶著她靠在自己懷裏。Lilith本能地退縮，但與此同時，她驚訝地發現有什麽東西已經變了。她曾經潛藏心中的那種竊喜不見了，沒有任何取而代之的感覺，只是原本應該有的卻缺了一塊。有的只是尷尬和抗拒。

可是Klaus已經小心翼翼地揭下她本來穿得不甚緊的衣服，露出肩膀的傷口。幾乎已經愈合，只能看見一長條淡紅色痕跡。

“對不起，當時我的力量不夠，不得已才……”Klaus幫她理好衣服，看著她的目光誠懇，“保護你的應該是我，而不是你來做受傷的那個。以後，你也不要隨便使用你的能力了。”

“沒有關系。”Lilith說不出更多，她無法編出太多違心的謊言。

“但你還是要小心些，我昨晚追出去的時候發現了一個很強的對手，我們幾乎兩敗俱傷，”Klaus的語氣有幾絲不甚分明的擔憂，“我沒能看清楚他是誰，但這裏的所有人裏，只有我能勉強是他的對手。所以你自己知道就可以了，沒必要被其他人知道。”

Lilith被那句話中的意味噎住了。也就是說，她並不是唯一知道背後勢力存在的人，而另一方面，不論當時Klaus是否想試探她，至少他受傷的事是事實。

她幾乎要羞愧地臉紅起來，他如此坦誠地告訴她一切，但她明明知道一些內情，卻從未打算過告訴他們任何一個人。她知道自己也可能不是那個人的對手，所以她的目標從來都只是讓雙方互相消磨，而後趁機逃走。

但即便如此，她知道自己仍然不會透露任何一個字。那個人可能知道她的小秘密。一旦她暴露，她費盡心機偽裝的一切都將化為泡影。

可她仍然不由自主地擔心起來。“你受傷了？嚴重麽？”

“不嚴重，只是被射了一箭。那箭上估計有白櫟木的粉末，雖然傷口愈合，但我暫時無法使用力量。”Klaus站起身來，牽動胸口的時候微微皺眉，吸了一口冷氣。

“收拾好了就出來吧，我在門口等你。”Klaus露出了一個安慰性質的笑容，微微揚起的嘴角明顯寫著虛弱。

他走了出去，又高又瘦的身影立即被那一方蒼白的陽光吞噬。Lilith收回視線，低下頭來，發現自己的眉頭已經皺成一團。她下意識展平眉頭，扯直嘴角，企圖從自己臉上抹掉那個不自覺擔心的表情。

Lilith將所有的東西一股腦塞進背包，像是手裏握著一堆滾燙的火炭，越快脫手越好。帳篷裏的溫度瘋子般快速攀升，緊繃著身體的熱度裹得她喘不過氣，她的意識像是一團混亂無序的風暴，瘋狂殘暴地席卷全境，所過之地寸草不生。

然而她只是怔怔地重新躺下，看著頭頂的那個像傷疤一樣的凹痕呆了片刻，而後站起身來，若無其事地走向門口透進來的一方陽光。

毫不猶豫，仿佛她要奔赴的是一場盛大的祭祀儀式。

作者有話要說： 不要理我，這周被扔上活力，還欠一萬一我正在死命趕……

可以明天上午再來看，一次性四章一本滿足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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